吕健沉思片刻，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坤哥是说我傻？”

“你可不是傻，哪有这么轻易出让ip权的，你可以谈很多条件的，拖一拖，最后再赏他们这个大礼。换我谈，不要ip，分账就可以高很多。”

“嗨，这点亏我该吃，毕竟没做过导演，又要用自己人，人家美玲这么痛快，只要保证我的权力，少赚就少赚吧。”

“也挺好，不用向股东和合伙人解释，自己说了算。”路坤自嘲笑道，“我呦。现在都不知道是在为自己做事，还是在给钱卖命喽。”

“言重了，我才是成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吕健傻笑道。

“好了好了，有句丑话我说在前面。”路坤回归了严肃，“我就是个引荐人，到这里就没我的事情了，你以后可以找我帮忙，但这事我不直接参与了，也不负责，你自己留个心眼，太顺了不好。”

“一定，怎么好再耽误你时间。”

路坤紧跟着看了眼表：“《女杀手》要杀青了，我得过去露个面。”

“这么快？”

“女主24小时在组里，能不快？换成淩小菲什么的，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剧组跟皇上临幸似的。”路坤拍了拍司机的靠背，“去哪里，先送你。”

“就旁边那条街的菜市场。”

“菜市场？你有心情自己做饭？”

“就瞎逛逛。”吕健并不想对外公布甄珍卖菜的事情，不然横竖要变味。

“搞不懂你们音乐人了，还能去菜市场找灵感的？”

……

下午三四点，正是菜市场最热闹的时候，吕健搓着手走向甄珍的摊位，很好奇会发生什么事。

走着走着他就僵住了。

首先吓到他的是摊位的包装。

与整个菜市场的氛围相比，这里非常违和，若干猫猫吉祥物与装饰板立在这里，像是并不存在的“日式校园祭”布置，又像是chinajoy的某个展台，那些蔬菜非常不合理地整齐摆放在展台上，前面还有卡通的价格标签，台子上面挂着卡通字体的板子——

【已经最便宜了，不讲价喵＞＿＜！】

如果能接受这些设定，再往前一步，还有惊悚的事情。

摊位上围着可爱围裙的臃肿女人，一定不是甄珍！

蜡黄色略显坑洼的皮肤，下垂的眼袋，所剩无几的眉毛，还有难看的牙齿，扁平的下颚。

连身材都变肿了，粉胶皮雨鞋，胶皮手套，不知道穿了多少层的衣服。

谈不上多丑，但这就是一个卖菜妇女的样子。

这神奇的化妆技术，用在买菜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路过的人都主动与这个摊位保持距离，偶尔也有人上前买菜，不过都不太敢看甄珍的脸，这里不至于没生意，但总感觉比之前差了一些。

吕健没急着过去，只是远远的暗中观察。

这个假的甄珍站在摊位前，向每个路过的人鞠躬，请他们来看看菜，不过大多数人并不适应这种过于优质的服务，偶有男士或者年轻人被吸引，待他们看清甄珍面容的时候，想法也会被瞬间抹杀。

但总有不看外表，只看价签的猛士。

一位大妈拎着菜篮子上前，只扫了甄珍一眼，毫不在乎，顺手抓起了一棵油菜：“叶子有点烂。”

“啊？有么？”甄珍有点不知如何应对，“跟旁边的都是一样的吧阿姨？”

“咦！别叫我阿姨，我看你也不年轻么。”大妈表情不太好，又翻了翻，“你家菜不太行啊。”

“没有吧……”

“土豆卖多少？”

“这里阿……大姐，上面写了，九毛一斤。”

“你这个最多七毛，我挑三个……”

“大姐……我们这里是一口价，不赚亏心钱的，绝对是市场上最便宜的。”

“可是你菜烂啊。”大妈挥手道，“你看，别人家都卖了不少了，你这里还满满的，当我不懂啊？”

“……”

“七毛，卖不卖？”大妈催问道。

“不行的，我们这里绝对诚信，一口价就是一口价。”

“哼。”大妈立即抓了四五个袋子，挑了三颗放进其中一个袋子，递给甄珍，将另外一叠袋子顺手塞进兜里，“把零抹了。”

“我看看多少哦。”甄珍很不娴熟地操作电子秤，放上土豆，“两斤三，两块零七分，那就两块吧。”

阿姨这便付钱离去，甄珍勉强做了一笔生意，但算上抹零和n个塑料袋，不知是赚是赔。

吕健正要上前问候，却见一个光头保安没好气地横在了摊子前：“你怎么回事啊？做不做生意？”

“怎么了诚哥？”

“这布置我就不说了。”保安抬手随便拿起了一个价签扔掉，“一个市场做买卖，都是同价的，你搞低价不怕被打的啊？”

甄珍赶紧捡起精心绘制的可爱价标：“这个就是公认的价格啊诚哥。”

“谁家公认的？”保安眼睛一瞪，“我告诉你，现在我帮你拦着呢，没我你早被打了知不知道？你这么明码标价，别人怎么做？想多卖个几毛钱都不成了。”

“不是啊诚哥……不能因为年轻人不懂，就开高价啊。”甄珍努力辩解道，“诚信经营，一口价有错么？”

“不跟你废话，价标去了，都给我去了。”诚哥大臂一挥，又打翻了几个价标，随后指着甄珍道，“现在是有人跟我反映，让我管管，你不改，他们叫人来砸你摊子，那我可管不住。”

保安嚣张离去，没两步便走到了不远处摊位跟小姑娘逗贫，小姑娘似乎有意无意地看着甄珍这边，不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甄珍咬着牙，俯身捡起价标，不断的深呼吸。

疼扛得过去，丢人扛得过去，最难扛的是委屈。

不坑人，一口价，我有错么？

好好打扮摊位，明码标价，我有错么？

在这委屈的下面，还有更深层的自我怀疑，除了摊位外形的变化，与昨天相比，变的最厉害的无疑是这张脸了，这似乎预示着一个更加折磨人的否定——

甄珍，你除了脸，一无是处。

深呼吸……深呼吸……

甄珍不允许现在的自己陷入这种自我否定。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想起父亲的笑容，这是最能鼓励她的东西——

乖女，不能哭，要风光。

不能哭。

甄珍握着拳头，拾起价标，重新码在了摊位上，暗自回头抹了下眼睛，继续向路过的每个人鞠躬。

暗中观察的吕健，不觉间也握紧了双拳。

我他妈真的好狠啊……

保安欺负人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冲上去，他又一次次地忍住。

如果自己出面，这一切就毫无意义了，这将不过是一场戏，永远无法补回甄珍所欠缺的生活。

艺术，艺术，艺术。

哪有喊出来这么简单。

哪有梦想来的那么廉价。

细节的表现源于苦痛的体验。

生命的汁液始于灵魂的压榨。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吸收这一切，转化为或美好或昏暗，或欢乐或讽刺的东西，转达给喜欢它的人。

对不起甄珍，我这么过分的要求你。

但我想出好东西，不是唇红齿白的偶像矫揉造作，你必须经历这些，经历我们这些凡人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的事情，父亲不在，你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