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败兴而回。
自然是回了皇后的宫中。
“赵妃没事吧?”皇后本以为赵妃今天能将皇帝给留在她的宫里, 毕竟皇帝之前对赵妃充满了喜爱,赵妃使出浑身解数, 也是能将皇帝的心给勾住的。
因此皇后娘娘此刻正和七公主与林琰闲话家常, 连阿妧都在凑趣儿的时候,却见皇帝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她微微一怔, 觉得赵妃这是难得的败笔, 这还是笑着问道, “陛下怎么不留下照顾赵妃?她怕是要心里头难过了。”
七公主就小小地哼了一声。
赵妃一向擅长矫揉造作, 拿肉麻当有趣, 去迷惑皇帝。
那真是狐狸精里的狐狸精。
“你还说呢, 简直气死朕。竟在宫里寻死跳湖!”皇帝就觉得赵妃跟从前不一样儿了。
打从前, 那是多么娇滴滴的一朵解语花儿?
将皇帝陛下一颗沧桑的心给抚慰得多么的柔软。
从不做叫皇帝不高兴的事儿。
只是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
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十分羞涩柔弱的娇怯美人儿么。
心里的形象给打出了裂痕,皇帝的心里就充满了不痛快, 见皇后笑了笑并不说话, 只觉得自己的怒意在皇后这温煦的表情里都慢慢地沉淀。
他几步走到皇后的身边,厚着脸皮往皇后的方向挤了挤,却见一只十姑娘趴在皇后的膝盖上, 仰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皇帝抽了抽嘴角, 对自己的心灵棋友使出了心之眼,却见这小姑娘完全没明白,还很舒服地拿小脑袋在皇后的腿上蹭了蹭。
“阿妧你坐开些,朕觉得很挤啊。”皇帝不得不开口明示。
阿妧左右看看, 咬着自己雪白的手指想了想,这才茫然地问道,“不挤。”
“朕说挤了。”皇帝要被自己的小友给气哭了。
“那陛下坐过去些。”皇后就对皇帝卸磨杀驴地说道。
太子都封了,自然就不必对皇帝很客气了。
皇帝看着自家皇后娘娘那张很温和却很无情的笑脸,呆滞了一下,许久,默默地往一旁坐着去了,黯然神伤。
“戏精。”七公主觉得看不下去她亲爹的蠢样儿了,就趴在林琰的肩膀上小声儿说道。
林琰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呵斥道,“说什么大实话!”
这两个人窃窃私语,其实皇帝都抖着耳朵在偷听,待听到这两只竟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评价,顿时就越发伤心了。只是七公主本来就是个霸道的天天跟他打仗的人,林琰,说句实话,当年皇后将林琰放在身边养,皇帝看着林琰长大,将林琰当做半个儿子。如今他和七公主在一块儿了,自然就当真是半个儿子了。
因此皇帝伤心越绝地看着这两个破孩子。
他还舍不得抽他们。
“哼!”七公主哼了一声,见皇帝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就老实不客气地说道,“父皇是叫赵妃给伤了心,因此来我们这儿找藉慰来了?我早就说赵妃不是个好货,当初父皇你竟然还觉得我说错了骂我。如今看来如何?她就是这么一个心机妇人,亏父皇将她当成掌中宝。”
七公主想了想,扭鄙夷地说道,“当年她还好意思说别人人老珠黄,叫我说,她才是老茄子!”
阿妧呆呆地趴在皇后的怀里。
她觉得蔬菜们真的蛮无辜的。
在老菜帮,干白菜之后,茄子都要被鄙夷了。
难道安安静静地当一只茄子,如今都成了罪过不成?
“你可叫朕省省心吧。”皇帝今天真是叫突然变得很不温柔懂事的赵妃给气着了。当初他喜爱赵妃的好处,如今一件件地剥离。
且皇帝陛下是阿妧亲自盖章过的渣男,这渣男们自然会在突然发现白月光成了白米粒儿之后就翻脸无情。他倒是还没有说翻脸无情叫赵妃失宠从此不问她的生死,只是皇帝短时间是不愿再看见赵妃一眼了。他觉得赵妃叫自己伤了心,因此就抑郁了几分。
皇后看着他就笑了。
“我听说赵美人最近懂事许多,陛下不如多去赵美人宫中走动走动,一则是给赵妃与恭侯府面子,一则是叫陛下散散心。“
“皇后你不留朕啊?”皇帝就小声儿说道。
“我如今精神短了,陛下在我这儿,我竟都不能知陛下的心意心情。”见皇帝张口欲言,皇后就温煦地说道,“且陛下在前朝就已经十分疲倦,莫非在后宫之中还不能放松些?我不及赵美人年少活泼,青春跳脱,如今她又改好了些,陛下也开多眷顾她。”
说起来,叫皇后最糟心的就是之前皇帝天天留在她的宫中那段时间。
这男人她其实也不大想要了,太子封完了,就算日后她不再得宠,可是太子的地位也很稳固。
废太子都是伤筋动骨的大事,除非皇帝失心疯,不然不会轻易废太子。
她还和皇帝继续纠缠做什么呢?
宠爱过别的女人,之后又想回头的男人,她也不怎么想要。
有这世间还不如和显荣长公主互相多写几分书信呢。
皇后的嘴角带着温柔贤惠的笑容,皇帝觉得这笑容暖心,可是又莫名地感到一点失落,仿佛缺失了什么。
他听见皇后提及赵美人,犹豫了一下,方才垂头含糊地说道,“既然是皇后举荐,那朕就多去她宫里看看去。”他顿了顿,目光就落在在自己面前还双手交握有恃无恐的七公主与林琰的身上,见这两个恨不能黏在一块儿,就揉着眼角叹气说道,“真是叫朕没眼看了。你是公主,怎么这么恨嫁?!”
“阿琰生得这么英俊,那不得赶紧抢过来唯恐夜长梦多啊。”七公主也不知是怎么将“女尊”这事儿给抹平了,阿妧偷眼见她二哥又笑嘻嘻的了,这就在心底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怂恿皇帝说道,“可不是夜长梦多么。公主那么好,陛下,我想叫公主早点儿做我的二嫂。”
她揪了揪皇帝的衣摆,摇了摇,一副小儿女的情态,皇帝就觉得这才是自家闺女才该有的娇气柔软,急忙点头说道,“回头就给他们赐婚,你放心!”
他这都松了口,七公主脸上就充满了笑容。
只是七公主殿下心里是快活了,却还是有不快活的人的。
锦乡侯夫人就愁得厉害。
当初她一门心地看中了七公主,只觉得七公主是天下最好的儿媳妇儿,恨不能将七公主给捧到天上去。只是亲儿子不给力,非和个有心机的丫鬟纠缠不休,因此锦乡侯夫人不得不忍痛不敢再想七公主的婚事了。
她也从成妃的嘴里得了准信儿,知道七公主只怕是要联姻宁国公府二公子。一想到那位林二公子据说生得是容色出众,英俊逼人,锦乡侯夫人回头再看看自家倒霉儿子,就认命了。
七公主相中的是那样杰出的俊杰,这不比沈青强出百倍千倍?
最后的一点希望算是完了,锦乡侯夫人见丈夫儿子都完蛋,就急着寻个好儿媳妇儿,给自己生个好孙子,回头只守着孙子过活儿。
她想得挺美。
只是这京中但凡优秀些的女孩子,前些天都往江东去给显荣长公主出力去了,余下的就各有庸碌之处,就算为人都很好,可是却大多是柔弱女子,不大得锦乡侯夫人的喜欢。
她本心更喜欢爽朗的女孩子,可是如今哪里还有呢?她本想到了魏阳侯府的七小姐,听说是个爽利的性子,可是还未待去相看,就爆出了这爽利的姑娘背后是个长舌妇,还诽谤的是宁国公府的阿妧。
锦乡侯夫人是见过阿妧的,记得那是一个十分可爱乖巧的小姑娘。
魏阳侯府的姑娘既然连这样的小姑娘都能编排,只怕善心有限。
锦乡侯夫人默默地将这个心思给打住,之后就几乎要愁白了头发。
她自然也知道儿子不中用,还是个容易被糊弄的,若是娶了人家好人家的女孩子是害了人家好姑娘。可是锦乡侯夫人却心里多少还有一点的信心,哪怕觉得自己伤天害理,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总有一天能回头的。
她想了很久,在侯府之中坐困愁城愁得不得了,却见此刻锦乡侯大步进来,见了锦乡侯夫人发愁的样子,就带着几分喜色地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家里还发愁什么不成?”
“你儿子的婚事,怎么可能不发愁。”锦乡侯夫人就不悦地说道。
她看着这个多日不着家,天天在外拿着名帖在各家府中走动,妄图在京中得个好差事的丈夫。
功名利禄之心人皆有之,可若是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是不是就消停些为好?
在哪儿当官儿哪儿倒霉的货色,竟然还想混到六部去做主官,锦乡侯夫人都觉得若是皇帝同意了,这天下只怕是要完。
“他的婚事,我倒是有个主意。”锦乡侯就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妻子,见老妻圆润的脸上露出几分怀疑,急忙就笑着说道,“这婚事,你听了必然是觉得好的!”
他搓了搓手,喜上眉梢儿地说道,“这婚事还是魏阳侯给我诉苦的时候叫我听到的,说不得这才是阿青的好姻缘。”他咳了一声,见锦乡侯夫人面露疑惑,就急忙笑着说道,“我说的,就是南阳侯府林家。”
“林家?”锦乡侯夫人一愣,想了想,就皱眉道,“南阳侯府?我记得南阳侯府只有两个嫡女,都已经成亲多年。”
她虽然和南阳侯夫人没什么交情,可是这为了儿子的婚事在京中走动,自然也询问过与自己相同的侯门府邸,也知道南阳侯府嫡女都嫁人了。
“什么嫡嫡庶庶的,你怎么竟也这么俗气。”锦乡侯就高深莫测地看着愈发茫然的妻子,傲然地说道,“魏阳侯那老东西前些时候跟我说,他儿子爱慕一个姑娘,想要娶那姑娘,谁知道人家姑娘压根儿没看上他,如今他天天往人家姑娘家里去当孝子贤孙,孝顺人家的大伯父,比孝顺亲爹还亲!”
这就把魏阳侯给气的,魏阳侯府大公子这回了京,因差事还没有下来,如今就自己封了自己做宁国公的侍卫了,天天宁国公走哪儿,他就在背后鞍前马后地服侍。
大公子早就把亲爹给忘天边儿去了。
更把魏阳侯气了个死的是,当他质问儿子是不是对人家阿萝贼心不死的时候,儿子表示,迎娶阿萝是肯定没戏了,他也不敢奢望,如今就求林六姑娘千万别放弃他,多揍他两回就好。
这不是贱的么?
魏阳侯觉得日子没法儿过了。
他在锦乡侯面前抱怨儿子如今不中用,可是锦乡侯却听到了心里去,他心里也活泛起来,此刻就兴致勃勃地对妻子说道,“那个林家的阿萝,最近我在京中也打听了,听说当年在御前走了一遭,叫陛下念念不忘至今。生得很漂亮不说,在长公主麾下也有体面,如今封了伯爵,越发显赫。若咱们的儿子娶了她,那往后还担心撑不住家门?不说别的,只说她在御前那么得陛下惦记,陛下日后难道还能委屈了她的夫君?”
锦乡侯夫人本连连点头,待听到了这里,陡然脸色一变。
这话怎么说得这么无耻?
这怎么跟卖儿媳妇儿似的?
“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既然愿意往长公主麾下去,那必定是个刚烈有志气的姑娘,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反倒跟陛下纠缠不清?若她当真是与陛下有首尾的,早就进了宫做她的富贵娘娘去了,还用去江东拼命?你这话叫人听着不痛快,也别说了。”
锦乡侯夫人为人正直,见了丈夫那双发亮的眼睛就恨不能把这张脸往死里打,正容说道,“且这姑娘的确是好。只是你儿子能不能配得上?人家连魏阳侯府大公子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你儿子?你做梦呢!”
“她到底是个庶女。”锦乡侯就狡辩道。
“方才是谁说不在意嫡庶的?”锦乡侯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这婚事不成。那姑娘既然自己封了伯,为什么还要去嫁一个空有爵位却一无是处的男人?阿青只怕配不上她。”
“你也不想想,娶了她,往后你孙子还能白得个爵位!”
锦乡侯夫人叫这话彻底给恶心了,觉得自己的心需要佛法好生熏陶一下,免得哪一天失手弄死这个恶心的丈夫。
她这一日就往京外的寺庙之中去上香祈福,心事重重,本正稳稳当当地坐在车中,却陡然感到前方传来了下人们的尖叫声,就觉得车厢猛地晃动,之后这车厢就疯狂地颠簸奔驰起来。这是惊马了,锦乡侯夫人惊慌失措地趴在车里,唯恐这急奔之中,车厢都翻过来叫她死个不明不白,却听到此刻外头一声女子的呵斥,剧烈的颤动晃动之后,车厢慢慢地稳了下来。
她战战兢兢地白着脸从车厢中爬出来,却见狭窄的林间小道,两侧树木碧绿,一个一身红衣如火的年轻女子,一手握住惊马的缰绳,一边带着几分关切,逆着天光看来。
锦乡侯夫人只叫这神采飞扬的女孩子给晃疼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朗朗如天光的姑娘。
“夫人没事吧?”这红衣女子抬头,笑着问道。
锦乡侯夫人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才要开口问她的来历,却听到更远的身后,另有几匹烈马奔驰而来。
其中一个一身薄甲的女子高声唤道,“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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