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每每往追云阁赏东西时,清河和他身边围着的小太监都会得到一笔不少的赏赐,这裴昭训地位不高却得宠,手气还大的很,侍候过她的宫人门都说追云阁大气。
清河和那群太监里里外外自是赚了很多银子的,这对常年节俭、不见喜事的东宫来说,可是不常见的。
广潭也是个穿紫红花衣的大太监,和那些青衣、蓝衣的小太监自然是不一样,可他这些年为了“总管”东宫给殿下做出点成绩,上下打点也是花了不少银钱,听说着追云阁的大度,不能说不羡慕。
可他也不会做主动上门巴结的“下贱”事,他是谁?他可是太子身边仅次于清河那个贱人的大太监!
抱着这样的心思,广潭进了追云阁。
这追云阁他不少没来过,只不过来的少,但每次都好像比上一次来更华丽一些。
“见过裴昭训。”广潭淡淡的行了一个礼,规矩的挑不出错,可总让人感觉有三分漫不经心。
“嗯,起来吧。”裴知意坐在主位上,随手拿过一旁绿蚁端过来的茶水。
“殿下有什么旨意吗?”
“殿下吩咐奴才过来告诉裴昭训,今儿个要来追云阁用午膳。”广潭冷漠的说着,一方面又为殿下抱不平。
殿下今儿个好日子,还推了和宗亲们的午膳过来跟她用膳,分明是来安慰的。
这裴昭训什么地位?陛下下旨的那日,他可是听说追云阁好一阵子不安生,他找人打听,都是支支吾吾,那时候殿下也在,想必是跟殿下闹小性子。
就这么个不知礼仪还善妒的臭丫头,她也配?
这么热的天,他广潭进来,也不说赏个茶水?这追云阁也未免太不会做人。
但是好在殿下又要有新的昭训,还有奉仪,两个都是知礼仪的小姐,殿下见了定要厌了这裴昭训。
思及此,广潭又加上了一句:“晚上有林昭训、于奉仪两位主子进宫,还望昭训好生侍候着。”
绿蚁一下子变了脸色,红泥扬起来的嘴角也慢慢变平,眼角都在偷偷瞟着裴知意,就怕她当场发作。
裴知意抽动了一下嘴角冷笑一声:“广潭公公对追云阁倒是操心的很。”
然后摁了摁太阳穴:“不知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追云阁倒是急着清清灰。”
言下之意就是没事快滚。
广潭眉头一皱,这裴知意也忒不知好歹,果真如谣传那般,受了殿下的宠爱就得意忘形,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教养!就一辈子当个昭训吧!
裴知意见广潭不说话,就说道:“广潭公公还有事吗?哦对了,红泥,快去给公公包一两银子,这大老远的劳驾公公来,真是对不住呢。”
按理说这赏银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也不会大大方方就把“赏银”说出来,话音刚落,广潭就变了脸色,哪还敢真等着赏钱?于是马上请了个安,愤愤然走了。
他广潭公公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在东宫除了清河,那个不得安安分分给他面子?
这个裴昭训,真是不知好歹!
广潭从追云阁走了出去,喜儿在外头看他神情不对,赶紧跑了进来:
“主子,怎么了?我瞧着广潭公公带着气性走的?”
绿蚁在旁边好不乐意的说道:
“谁敢给他气受啊?刚刚竟是生生往咱们主子心上扎呢!”
说完又突然捂了嘴巴,悄悄看了一下裴知意,见裴知意面色没什么变化才
安下心。
裴知意顺着她的话说道:“咱们追云阁也没得罪他啊?一来就冷着一张脸,就差把讨厌我写在脸上了!”
喜儿迟疑道:“那广潭也是殿下身边的大太监,怎么能对主子有坏心呢……咱们贸然得罪他虽说不好,但也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
红泥咋一旁插话:“主子说的没错,那广潭以前来的态度也是高高在上的,好像是瞧不起我们一样……”
裴知意一挥手打断了这几个人的猜测:“好了,不要管他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哪能让谁谁都喜欢?”
止住了话头,裴知意略微思索,“喜儿,去司膳房让姜公公做点下酒菜,红泥去库房给我取一坛杏花春。”
红泥看了看裴知意,欲言又止,今儿是东宫的“好日子”,却不是主子的好日子,难不成要借酒消愁?
红泥看了看自家主子不容置疑的样子,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去库房挑着酒。
赵承基到了之后,就见菜都摆好了,裴知意在一旁端着一壶酒一脸笑意,“殿下,我从库房里发现了一壶上好的杏花春,今儿是有福了。”
赵承基看着裴知意的笑脸,心里可不觉得是什么福气。
裴知意往常是从不喝酒的,今儿让宫人都退了下去,给自己亲自布菜斟酒,平时都恨不得自己喂她的人,怎得这么殷勤?
“怎么想起喝酒了?”赵承基接过裴知意递过来的酒杯,问道。
“自然是因为,喝酒高兴呀!”裴知意在赵承基来之前就喝了几口,没想到这酒后劲这么足,裴知意已是微微发昏,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赵承基看着那酒杯,是和田玉支撑的,杯壁里面薄薄一层不至于让酒水洒出来,外面是镂空的大朵牡丹。
这套茶杯一共四只,二龙戏珠、百鸟朝凤、宫廷牡丹、芙蓉仙鹤。
他把百鸟朝凤那只留下了,剩下三个都给了她。
赵承基扬起酒杯,一饮而尽,杏花春和宫外那种市井杏花陈酿不一样,是宫里特制的,一饮而尽更多的是杏花酒香,入喉温润,不辣不涩,还有一丝丝甜味,宫里这些女眷们都是极喜欢的。
但是因为注重口感,杏花春后劲太大了,不过宫里没人在意。
赵承基饮了一杯的时间,裴知意好像壮胆一般,又给自己灌了两杯。
“殿下……”裴知意双颊连着眼尾,眼里潋滟水光,抓住了赵承基拿着酒杯的那只衣袖。
“殿下,我不一样了,我变成话本里那样的女子了……”
赵承基先是微微一凝眉,话本子?随即听到裴知意的话,不由得笑起来:
“话本子?你变成了天上来的仙女儿?”
“不!殿下,我变了!我真的变了!”裴知意好像清醒,又好像吃醉了,她是清醒的,但是想说的话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到嘴巴上的时候,就变了。
裴知意有点羞涩,随即又灌了自己一杯酒,书上说,酒能壮胆。
她一手搭在了赵承基的袖子上,赵承基用那只胳膊扶着她,她另一只手竟大胆的一把抓住了赵承基的衣领,坚定地说:
“殿下!我变的不一样了……”
随即眼里好像要溢出泪水,“我变得不是我了,开心的时候脑袋里是你,生气的时候脑袋里也是你,开始胡思乱想,怕你讨厌我。”
“我没看过多少书,但是话本子上的女儿家也是这样的,她们的一颗心好像是依托在别人心上,说这是喜欢,是爱慕。”
“殿下,我爱慕你,我心悦你,我欢喜你,我……”
赵承基没想到这番话就在裴知意满身酒气倒在她怀里的时候说出口,裴知意说着说着已经睡了过去,静静的依偎在赵承继怀里,面若桃花。
那日争吵之后他其实是伤了心的,也知道她难过了,可他伤心的是以为裴知意是拈酸吃醋,对他没有喜欢。
没想到她喜欢他。
裴知意说的那番话赵承基最是理解,因为那也是自己对她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心里被她占满,整个人激动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意儿,醒醒,你还想说什么,本宫都听着。”
赵承基想让裴知意把话说完,可裴知意早就梦里会周公去了,哪还管他什么太子?
赵承基不依,摇晃着裴知意的肩膀,“意儿,意儿?”
裴知意一个巴掌甩过来,打在了赵承基的胸口上,赵承基微微笑:
“本宫恕你无罪,快清醒点,意儿?”
赵承基把头贴在裴知意耳边,轻轻呼喊。
“啊…...呀……”裴知意梦呓着,不知道梦里看见了什么,翻了个身,竟是理也不理他,小脸红扑扑,打起了香酣。
那样子像极了偷喝香油的小香猪。
赵承基失笑,跟一只小猪计较什么呢?
他今日得了那句话,就很满意了。
赵承基一抬袖子,把裴知意整个人抱了起来,裴知意骨架小,还没长开的样子,轻的很。
小心翼翼的把裴知意放在了床上,脱去鞋袜,又轻轻拆了她的束发,把那些尖锐的劳什子珠钗都摘下来,熟悉的扔到妆台上,又把她的外衣脱了下来。
裴知意对那些衣裳极为爱护,睡醒之后要是看到衣裙上有了褶子,肯定又会皱起小脸,独独生自己的闷气。
赵承基把裴知意收拾好,叫了两个丫鬟进来收拾,才心思沉重出了追云阁的门。
也许对她而言,醉了更是一种解脱吧。
在今夜只有喝醉了,睡过去,就不用面对难挨的“好日子”。
赵承基何尝不想醉了呢,今晚吃醉了,浑浑噩噩过一夜,明早再清醒,那时候他们依旧只有彼此。
东宫的酒席不如上次多,上次好歹是殿下第一次大喜,各方都得给个面子,虽说是个昭训,但各家的话事人或者宗族姻亲也去了十来桌。
而今不过又是昭训之流,娘家也不过是五品官,五品在百姓眼里像是不能惹的存在,在这群世家贵族眼里,不过是个跑堂的。
毕竟每年京城下放到地方的五品官好几百人,地方爬上来的五品官也不胜其数,而能来东宫吃酒席的人,哪个家里没有几个世袭或者罔替的爵位?没有几个大姓家族的姻亲?
赵承基亲自照看各路世子和赵氏宗亲,每桌都是亲自去敬酒寒暄,头一次来的人只觉得太子殿下太亲切了,而有过上次东宫吃酒经验的人暗暗觉得不对劲。
上次酒席的时候,太子不说是冷着脸,也可以说是毫无感情,虽不至于失礼,可也没有这么热络。
难道这次进宫的有太子喜欢的?难怪皇上直接下了旨,都没经过贵妃的手。
这群不了解太子的人胡乱猜测,哪知事实和他们猜的恰恰相反。
“啧啧,太子今日这酒水喝了多少了?敬酒一桌三杯倒罢了,他怎么开始挨个寒暄上了?”一紫衣男子用折扇拄着头,白皙的脸上充满疑惑,一双大眼睛狭长又微微下垂,显得极为无辜。
他脑袋微微一摇,事出反常必有妖,煞有介事的用折扇推了推旁边的蓝衣男子:
“喂喂,赵秉衡,我和你说话呢!”
紫衣男子身边的蓝衣男子,也就是他口中的赵秉衡,正是当今允王世子,那个生母亡故当月,父王就娶了个大肚子继室的小可怜。
赵秉衡不知可否,把那上好的折扇从肩膀上推走,拿起酒杯闻了闻,刚要喝进嘴里,胳膊就被身边人恶意推了一下,差点就洒了一身。】
“赵容礼,你有完没完!”赵秉恒皱着眉头,被喝斥的赵容礼哈哈大笑,一脸得意,丝毫不顾那仿佛能杀了人一般的目光,在旁人眼里像傻子一样,得意洋洋。
“你别跟我来这套,我才不怕你!”说着对赵秉衡做了个鬼脸,要是眼色能杀人,他赵容礼自小在太子赵承基和允王世子赵秉衡的“照顾”下,早活不到现在了。
赵秉衡叹了口气,这人就像狗皮膏药,你越不理他越来劲,只好施舍了他一个眼神:“怎么了?”
赵容礼来了劲:“你说这殿下是不是终于开窍了?往常死守着规矩,死活不跟我进那烟柳之地,现在……”赵容礼眼神玩味,不怀好意。
赵秉衡弹出一指,警告到:“你要是敢带他进那种地方,皇伯父不说,我第一个收拾你。”
不怪他小题大做,这赵容礼说到做到,从小三人里数他最是风流,加之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和那女子都自愧不如的皮相,没有哪个女儿家面对他不脸红。
赵容礼比赵承基小两岁,可府里早就姬妾成群,京城里提起风流二字,都会先想到这位赵氏小殿下。
而允王世子就恰恰相反,容貌虽说俊朗,可性子却是阴冷霸道,跟赵容礼两个极端
赵容礼在允王世子那里讨了个无趣,眼波流转,就对着赵承基遥遥喊道:“太子殿下,您不能厚此薄彼呀,这里一桌子世子等你敬酒呢!”
酒席上微微静了一下,看到是赵容礼在大吵大叫又觉得见怪不怪,这三人打小就要好,赵容礼那小子会说话开始就无师自通,每每宗亲宴会,都会对着夫人们花言巧语,给了他好些糖块吃。
赵承基看是自己的好友,就端起酒杯过去,赵容礼抬起酒杯,和他遥遥相望:
“殿下大喜的日子,小弟就祝你少喝点,洞房里还有佳人候着呢!”
说着旁边年轻的宗亲们也跟着起哄,“世子,一杯够吗?再来一杯呀!”
赵容礼假意斥责:“胡闹!殿下今日纳入美妾,还是一双佳人,我要是让殿下吃醉了酒,好事不就变坏事了吗?”
说完流出那种懂得自懂的笑意,风流,又不下流。
屋里欢声笑语,气氛到了高潮,太子该敬的酒都敬完了,礼数到位了,赵容礼这桌又一直拉着说话。
天色渐晚,酒席上的宗亲们在得了两位世子的允准后就知趣的告退。
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赵秉衡夺过赵承基的酒杯,赵承基看出容礼他们是在为自己解围,也没说什么,三人就为这这张酒桌沉默的坐着。
最后还是清河在一边,指使着太监们收拾残局,另一边算着时辰,桌上的三人一个比一个定力足,没人先说话。
赵秉衡和赵容礼都看出赵承基今天不对劲,也不问,就等着赵承基自己坦白。
赵承基不理他们,就静静的坐着,盯着那酒杯,那酒杯是普通的银质九龙杯,只有天子可以用,他是未来的天子,也可以用。
他仔细端详着酒杯,总觉得那花纹不对,应该是镂空的牡丹,那质地也不对,应该是和田白玉的。
三人沉默不语,最后还是清河硬着头皮过去了,这时辰实在是拖到不能拖,那昭训的屋子都有侍寝局的记录着呢。
“殿下,时辰到了,拖不得了,林昭训还等着呢……”
清河开了口,赵承基也是有分寸的,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裴知意。
裴知意给他倒酒。
裴知意小猫一样拉着他的袖子叫殿下。
裴知意躺在他怀里,醉醺醺的说欢喜他。
今日这场酒席,他看着兴高采烈,但其实一点也不想去那什么林昭训宫里。
可他不能不去,就像他不能不娶。
一个小小昭训还不能下了父皇的面子,可是会让那两位新人脸上无光。
以后都是要在宫里待上一辈子的,进宫第一夜太子就没宠幸,那风言风语也是能毁了人的。
还会有人说意儿善妒、专宠,这传出去也坏了她名声。
“走吧。”
安顿好宋两位世子的事宜,清河跟着主子抬脚离了屋子,外面灯火通明,宫人们都拎着大红灯笼,那灯光弯弯绕绕,通向林昭训在的留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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