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

三十六陂春水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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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弈的一再退却,连一口接风酒都不肯喝却让这桩美事蒙上了一层前路莫测的意味。

齐湄灰头土脸回府以后,深闭庭院,回绝一切宾客,足足三日没有出门。

直到无可奈何必须要出时,是接到了齐凌命她入宫的诏令,昭示着皇帝已经回到了长安,并且也知晓了她的“轶事”。

这道诏令,宛如一道霹雳直临她头顶。

齐湄惧怕她这位一母同胞的皇兄——齐凌很早就封太子,自小养在东宫,与其他兄弟姊妹都不亲,众人事他如君,无有亲昵狎意。

也唯有齐湄身份尊贵,敢逢节宴与他插科打诨,撒一撒娇。

但这也仅限于她“有母后依仗”和“问心无愧”的时候。

此刻,两个条件都不满足。

齐湄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入了宫,被告知皇帝在椒房殿,想来是“兄长”与“嫂子”同在的局面,不会严厉到哪里去,心下稍宽。然而思及李弈同皇后的关系,又迟疑了。

她先见了朱晏亭,行罢礼,错身时,轻轻拽她袖子:“皇嫂要为我求情。”

朱晏亭沉心中对那日的事自有评判,面对齐湄的撒娇,面上含笑,目里无波。

示意她速去侧殿见皇帝:“你皇兄久等了”。

这日齐凌是阴着脸回来的,人虽到了,却还无暇与她说只言片语,只把椒房殿扫开半边,当了个“会客堂”。www.laoyaoxs.org 老幺小说网

据说今日早上宣室已经门庭若市半日,来了这里也没有止住。

这是独属于今上的奇怪景象,在先帝一朝从未出现过。

先帝在与不在,一切运转如常。

而当今对下严苛,人在长安自然是个威慑,一旦离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都会接连发生。

这也是齐凌日渐集权,打算以尚书台统领一切造成的绕不过去的死结:毕竟一个人只有一身双目两耳两手。

他不在这几日,齐湄惹出来的事还只算其中不太过分的。

最让皇帝头疼的是廷尉张绍的外甥打死了长亭侯郑安府上的客卿,目前双方都咬住要一个说法。

这个客卿与文昌侯孙长君还是忘年之交,导致了文昌侯也加入了讨伐张绍的队列。

一下子牵扯了三方的势力。

明面上有错的张绍却是齐凌的得意战将,在拷问元初元年叛乱的常山王、元初三年叛乱的燕王世子齐振及家人、吴王齐鸿家人等诸多事上效力颇多。

而张绍本人与长亭侯郑安有私仇:据说郑安曾经在长安市上以竹简劈张绍之面,狠狠的羞辱过当时还是小吏、寒门出身的他。张绍后来对他展开了报复,未果,一来二去,郑安还施计逼死了张绍的父亲。

这次张绍外甥打死他府上客卿,双方各执一词,为这事早上已经在宣室争了半日,也没争出个是非对错。

齐凌正是焦头烂额时,齐湄来得迟,也来得不巧。

她进入内殿,看见齐凌坐在巨大的案台后方,身着海水青的锦袍,面色隐于卷帙浩繁之中,看不清楚。

齐湄强凝心神,规规矩矩行礼:“陛下胜常。”

齐凌问:“知道唤你来做什么?”

“是我擅拦后将军的事。”

“你也知道。”

齐湄声音发着颤,仍娇嗔道:“皇兄,他太不识好歹。我知道皇兄想我嫁给他,但他一而再,再而三拂我的面子,我不……”

齐凌抬起头,她的话便截在了一半。

他抬手示意曹舒,曹舒弓着背碰上一漆盒。

“你看看。”齐凌示意她。

齐湄望着那盒,心里生出异样,眼皮突突的跳起来,她喉中轻轻吞咽,抬目望向皇帝,在他不容拒绝的目光中用颤抖的手指慢慢掀开了盒盖。

“啊!”

一声惨厉尖叫。

齐湄啪的一声猛的打翻了漆盒的盒盖,花颜失色,瘫倒在地,胫股软作一团。

曹舒小心翼翼把盒盖捡起来,阖上。

齐湄望着那盒子,似看着天底下最可怖的东西,也顾不得玉簪委地裙裾狼狈,连滚带爬的远离曹舒。

因为盒子中放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吴王齐鸿的首级。

即便只是匆匆一瞥,惨状已深深镌入她脑中,她浑身不由自主的发着抖,脖颈阵阵生凉,一抬头正对上案后抬起头观察着她的皇帝,猛的打了一个寒战。

“皇兄……皇兄………”

“你不是想见吗?”齐凌问。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与她解答“这就是当日李弈押解回京,你一定要见的刑徒。”

齐湄失神片刻,摇头喃喃道:“不是……我不知道这是他。可他是陛下的亲弟弟……”

齐凌用一种称得上温柔的神情低头望着她。“他也是我弟弟,是勾结燕王的叛贼。”

“可是……”齐湄伏在地,手无措的抓着地,惶乱之中,喃喃道:”他不想的……他从小最乖的,他是太怕了,怕……怕……”

皇帝微笑着问:“怕什么?”

齐湄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一个激灵,膝行而前,俯首拜道:“皇兄,我吓坏了,口不择言,叛贼死有余辜,罪当腰斩……陛下仁慈了。”

“这个当头你还顾念兄妹之情敢为他说半句话,看来倒真的与他没什么关系。”齐凌冷笑一声,这才慢慢露出怒容,训责她:“那日你若真与他有只言片语的交结,还有你小命在?”

齐湄后怕不已:“我不知道……”

“后将军救了你的命,你还不知好歹,一再耍横。从这里出去,即刻上门去向他赔罪。”

“陛下……”

“去。”

齐凌冷声呵斥。

……

齐湄走时,头上的簪也落了好几个,面色煞白,失魂落魄,浑身不可抑制的发着抖,鸾刀将最厚的羽氅披到她肩头,也无济于事。

只得安排了车辇,使人小心的送出去。

她走后,一个多时辰过去。

华灯渐上。

乳母抱着齐昱出来玩耍,将近两岁的小郎君离移居东宫已经不到一年,已是能满地乱走,咿呀说话的时节,精力旺盛,入夜也不睡。

朱晏亭数着他离宫的日子,看他的时间较从前又多了。

她以手撑着额际,在孩童的咿呀之中,眼皮渐渐沉重,恍惚间见鸾刀将一绒氅覆她膝上。

又恍见齐昱悄悄来扯着那衣裘玩耍,乳母小心翼翼的要抱他离开,他索性将两只手抖抱在了绒间,要闻母亲的味道,乳母又不敢对小太子太放肆,只得由他赖在地上。

正当那氅要被他一通胡搅扯落时,一只大手将稚子整个拎了起来。

“要翻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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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乾坤(七)

这是未央宫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深暮。

朱晏亭浅寐着做了一个梦。

这时分不晚, 一半灯影朦胧,阑外似还有一半天幕有红霞。

玉藻台的尚书还在收拾书卷, 简书合卷发出嗒嗒的细碎竹响;掌灯的内监走动在龙蛇蔓延的台阶和复道边, 走过一寸、光就亮起来一寸;少府备膳的内监将食鼎抬进来,在暮春微寒中留一径淡淡的热气。

那是远处,似梦而非梦。

近处狐氅被幼子缓缓拽落, 然后被他的父皇整个拎了起来。

小太子看着温和,却有一副犟脾气,依鸾刀的话——“像头云泽里横冲直撞的小野犀”。

天长日久的熏陶下, 将近两岁的孩子也明白, 这里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

他在半空中晃悠悠蹬腿, 小手依旧拽在皮毛边沿不肯放开,还将皇后的裙裾也牵起来了半边。

“放手。”齐凌伸手轻轻拽被他提起来的衣边,有所顾忌,恼怒的低声命令。

齐昱不肯放,索性手足并用,将身体也赖上去。

衣服好容易被扯出来一点,他以为在做游戏, 又往自己怀里扯一点。

“……”

一阵毫无意义的对峙过后。

齐凌将他放到平地,蹲下身, 视线与其持平。

齐昱落地还站不稳, 扑通一个坐墩,短腿盘到拖地的皮毛上,不让寸土。

朱晏亭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明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阔别多日, 齐凌的身影在初掌的灯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更不真实的是他此时的动作。

他背对着自己, 取下了腰间佩的半鲛鱼鳞金错刀, 拇指一顶,雪白的刀光就流了出来,照在一岁多的齐昱脸蛋上。

而后拿起挂在刀柄边上的光滑浑圆白珠鲛,勾着金丝向刀刃齐根切断,将珠子递至齐昱面前。

是时天子、公卿、将领、大小中黄门都有佩刀的习惯,而佩刀钅剽口都饰了白珠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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