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的整个身子都倾倒在了陆之昀修长且结实的双腿上,她的右手被男人桎梏着,另一只手也无处安放。
男人身上冷冽的松木气息正强势地扫拂着她的发顶,沈沅柔嫩的掌心甫一触及到他燕服的面料,想要以此为支点起身时,却又蓦地慌了阵脚。
陆之昀仍力道颇重地攥着沈沅的手腕。
她亦能清晰地感知到,横亘于他掌根和腕部那道疤痕的触感。
虽然沈沅从未亲眼见到过陆之昀身上的这道疤,但是凭借这两次和他接触的体验,她也能觉出这道疤痕的狰狞和可怖。
陆之昀身上的气场愈发危险。
沈沅只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孱弱的兔子,一旦落入了捕食者的视野,便会逃无可逃。
这种感觉很令人绝望。
她被骇得即欲落泪时,陆之昀已然沉着面容,终是神态隐忍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沈沅的芙蓉面上仍带着惊惶,她将将站定后,纤细白皙的手腕处立即便多出了一圈泛红的印子。
“大人…我不是…我不是……”
沈沅也不知道该怎样同陆之昀解释这事,却见他轮廓冷厉的面容渐渐地恢复了沉静。
陆之昀只微微敛眸,语气淡漠地回道:“沈姑娘日后再同外男相处时,要注意分寸。”
男人的声音丝毫都未存有训斥或是说教的意味。
但是沈沅却因着今日这事懊悔不已,甚至觉得在陆之昀的面前很丢面子。
美人儿精致的耳垂泛着淡红,雪肌凝润纤薄,轻绾的乌发莅了适才的这遭,也变得微微散乱。
那双柔美的眸子因着惊惧,也泛起了水雾。
这般的柔弱无助之态,会让人陡生怜意,也会让人产生想要凌弱挞伐的坏心思。
此时此刻,沈沅不敢再去看陆之昀半眼,只赧然地垂眸,以极小的声音道:“大人,我先回去了……”
陆之昀没有言语,直到沈沅离了书斋后,他才微微沉阖下凤目,亦用指腹揉了揉眉心,深掩着眉间的那抹阴鸷之色。
直到现在,他满脑子里还都是这样的画面。
沈沅就如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美丽天鹅,他则扼着她纤细且脆弱的后颈。
在书案的那一隅之地,被他狠狠地……
耳畔也仿若响起了沈沅软且柔的音腔,万分可怜地唤着他:“大人…大人……”
“吱呀——”一声,书斋的红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微凉的清风也随即漾了进来。
直到江丰进室,陆之昀方才将手从额前移下。
江丰见陆之昀凉薄的唇微抿着,深敛着情绪,面容虽看似平淡,但周身的气场却又些不大对劲。
而沈沅适才离开了这处时,眼眶微红,瞧着纤柔楚楚的。
而陆之昀身上廓形挺拓的燕服也稍显凌乱。
江丰的眸色微微一变。
他不敢去想,他们的公爷和沈家的大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是也没那个胆子去问。
故而江丰只恭敬道:“公爷,属下这就命人给您呈盏清热的茶水来。”
少顷之后,小厮便端来了冰裂纹的深青茶盏,并将其放在了陆之昀身旁的梨木高几上。
陆之昀刚要伸手持起那盏茶,却见一只蝴蝶竟是从那窗墉的缝隙处飞了进来。
他眸色微觑时,那只蝴蝶竟然飞到了他的身前,还专门冲着他手上的玉扳指转了几圈。
江丰见陆之昀并没有赶那蝴蝶走的意图,同时也瞧见了,他们公爷左手的拇指上,竟是多了个玉扳指。
可他分明记得,陆之昀从不喜欢戴任何佩饰,腰间也不会去环玉佩。
那只薄小脆弱的蝴蝶并没有碰触到陆之昀手上的半寸肌肤,它斡旋了几圈后,复又翩跹地从窗墉处飞走,直至消失不见。
江丰只听见“叮啷——”一声。
便见陆之昀英隽的眉宇已然蹙起,亦将茶盏放回了原处。
可他却丝毫都没有,要将那个玉扳指摘下来的举动。
——
月色溶溶。
沈沅所住的庭院后身,有一玲珑的小亭,其内还置有一个用建州石磨砌的圆形石桌。
丫鬟们在上面摆上了各式各样的鲜果和点心,沈沅亦持着绢纱团扇,坐在这小亭里赏月避暑。
是夜,沈沅也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也在心中,好好地理了理她对陆之昀的感觉。
自上次沈沅送完陆之昀玉扳指后,她虽同廖哥儿见了数面,可却再没见到过陆之昀的身影。
其实沈沅的骨子里,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
如果不是做了那个梦,知道了前世陆之昀对她的好,那么就算借她十个胆子,沈沅也不敢去靠近他,更遑论是去撩拨他。
前世的她,每每见到这个陆家五叔时,也同碧梧一样,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沈沅其实清楚,她能同陆之昀有这么多单独见面的机会,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陆之昀在背后,定是也悄悄地安排了些事情。
但是她却弄不懂这个男人深沉的心思。
亦觉得,这一世的陆之昀对她,更像是产生了些新鲜感,便起了些好奇的心思。
他公务繁忙,偶尔见见她这个从扬州来的侯府嫡女,也算是给自己解了闷。
而他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却一直未娶妻生子,怕也是真如旁人传的那般,是个不近女色的。
沈沅的心绪越来越乱。
她觉得自己那日的举动,可能还是触怒到他了。
可纵然沈沅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她还是想在英亲王的寿宴上,最后一次再试探试探,陆之昀对她的态度。
——
两日后,便是英亲王的五十大寿。
身为先帝为数不多的几个兄弟中,唯一被赐封了亲王的皇室成员,英亲王也可谓是身份贵重,颇有权势。
桂园是英亲王的私人置业,因着每逢盛秋时,园内植栽的大量桂树都会开得格外茂盛,可谓丹桂飘香,故而此园便择了个“桂”字命名。
桂园诸景贵雅别致,其内石峰玲珑,比陆之昀的私人置业韶园要多了些皇家气派,但却少了些清朗疏旷的韵味。
纵然如今的英亲王行事跋扈,但在他还年轻时,也是个平厚怀柔的人。
且沈沅记得,前世的英亲王在这个时间点上,好似并没有这般嚣张。
她有些弄不清缘由。
只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重生后,就改变了前世原有的轨迹,连带着许多事也都发生了变化。
小皇帝年岁尚幼,先帝亲封的三位辅政大臣中,有一位已经去世。
另两个人中除了陆之昀,便是中军都尉乔浦。
乔浦是陆之昀生母乔氏的外甥,既是中军都尉,那便是掌管着大祈最精锐的军队。
而大祈如今的京卫指挥使,是陆之旸。
乔浦和陆之旸,都是陆之昀的亲信,且这二人在背地里也是以陆之昀为尊,调遣兵员的安排也全都由陆之昀做主。
如此,陆之昀可谓是将兵权牢牢地握在了手里,以至于他明面上是辅佐皇帝的外戚权臣,实则却是祈朝的真正掌权者。
英亲王自是对此颇为不服。
两个人在朝中的关系也是不睦已久。
沈弘量虽然不欲与英亲王一派,但是他既是往沈家递了请帖,他也不敢拂了英亲王的面子,便让沈沅和沈涵来参了宴。
而最难得的是,陆之昀和高鹤洲也做足了表面功夫,隐去了同英亲王在朝中的那些龃龉,也于今日来到了桂园中。
宽敞的女厅内,已摆好了数张席面。
沈沅自是和沈涵同坐一席,而沈涵还在宴上见到了许多交好的世家闺秀,在席间与她们畅聊得很愉悦。
沈沅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很少说话。
再说她原本就是从扬州来的,在京师内也不认识什么世家闺秀,自是也没有可以相聊的友人。
可纵是沈沅一直沉默着,同席的女眷还是会一直悄悄地打量着她。
荣昌侯家的嫡次女赵氏不禁压低了声音同沈涵道:“涵姐儿,你长姐生得可真好看,怨不得都说她是扬州府的第一美人呢。可既是这么漂亮,怎么还会被那康平伯退婚啊?”
沈涵掩着眸中的那丝不悦,她最是不愿旁人在她的面前夸奖沈沅长得有多美,只语气幽幽地回道:“这我哪儿知道……”
沈沅心不在焉,也自是没听清嫡妹和赵氏到底嘀咕了些什么。
她只意兴阑珊地用纤手捻了块松子糕,正要往嘴里送着,便见那荣昌侯家的姑娘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赵家姑娘察觉出了沈沅已经回过了神,不禁有些赧然。
沈沅却冲她温柔莞尔,还将自己手旁的玫瑰饼推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沈沅也能理解她看她看到呆怔这事。
如她这个岁数的姑娘,容易对比她年纪稍长几岁,且性情温柔的姐姐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
赵家姑娘见沈沅是个好相与的姐姐,便同她相视一笑。
沈涵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了淡淡的烦躁。
她不愿让沈沅这么快,就同她的友人交好上了。
于是便对着这席间的闺秀们提议道:“反正离正式开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如去逛逛园子吧?”
女厅离男宾所在的区域有一段距离,所以出去逛一逛也不怕会冲撞到什么人。
故而沈涵讲罢,几个年岁尚小的闺秀便要一同出去散散心。
沈涵原本觉得,沈沅的年岁偏大,应是不会同她们这些小姑娘一样喜欢凑热闹。
却没成想她并没有留在厅内安坐,反是随着她们一起迈过了门槛。
沈涵正觉得纳闷,却觉适才还在互相说笑的几个闺秀,竟都蓦地屏住了呼吸,笑意也渐渐僵在了唇畔处。
原来,在不远处,首辅陆之昀,和吏部尚书高鹤洲正并肩往这处行着。
沈涵的杏眼里,蓦地泛起了淡淡的光亮。
这两个重臣都过了而立之年,样貌和气度却都是顶尖的英俊成熟。
身量也都是蜂腰长腿,高大峻挺。
而权势最是滋养人,他二人的表情虽然都很平静淡然,但举手投足间,还是会给人一种疏离的矜傲之感。
陆之昀身着华贵的莽服,腰佩革带,气质要比高鹤洲更冷厉深沉些。
而高鹤洲是侯门嫡子出身,年轻时便是京中所有少女的梦中情郎,身上沾染的风月韵事数都数不清,他常出入于烟柳之地,京中有名的头牌和行首都是这位尚书大人的红颜知己。
与高鹤洲截然不同的是,陆之昀却是个丝毫都不近女色的男人。
二人和其随侍即将要到抵女厅外,数名闺秀虽见到了外男,但因着离他二人还有段距离,所以众人只消在厅檐下避一避便好。
沈沅身着一袭烟青色的薄罗华褙,亭亭地站在原地,那双柔美的眸子,在发现了陆之昀的身影后,便没再离开过他。
她本以为,陆之昀定会直接从她们这些人的身前走过去。
却没成想,他竟是在女厅的不远之旁停住了步子。
亦微微转首,用那双深邃的凤目看向了她。
沈沅被他的视线蓦地抓住,心跳也是微顿。
随即便微垂羽睫,亦将视线下移,故意显露了几分赧然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
这种神态由她做起来,最是纤柔无依,就连女子见到都会生出怜意来。
陆之昀却在这时渐渐转回了首,没再看向沈沅。
他只轻轻地拨弄了一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可任谁都瞧不见。
再得见沈沅用那样的眼神看了他一下后,陆之昀凉薄的唇角,却是向上微牵了几分。
漆黑的眸底,也浮出了极浅的笑意。
陆之昀只短暂驻足片刻,便同高鹤洲离开了这处。
女眷们刚要再度离开厅檐,却再度顿住了步子。
这番,往这处走来的人竟是英亲王。
可英亲王毕竟上了年岁,身材也走了样,且他的皮相底子本就同陆之昀和高鹤洲相差甚远。
适才走过去的那两个人是风采轩昂。
而这回走来的这个人,各种方面的条件,都观赏性不佳。
故而闺秀们便都收回了视线,只半屈双膝,并微微地垂着头首,对着亲王施了应施的礼节。
英亲王走到女厅不远处时,也顿住了步子。
他扶了扶腰间的玉带,亦冷冷地扫了眼站在檐下的那些女眷。
英亲王并没有立即让诸人起身。
旁人兴许看不出来,可他是谁?
他最是能瞧出这些男男女女的眉眼官司来。
陆之昀这个王八蛋,竟也老树开花了,三十好几的人了,也终于知道跟小姑娘眉来眼去了!
怨不得这几日他竟同高鹤洲这个狗东西一样,犯起了骚劲,也整了个玉扳指套在手上。
想当年,他为了讨好陆之昀,往他的府里送过多少的美女?数都数不清了。
竟都被他不识好歹地给退了回来。
后来英亲王甚至觉得,陆之昀既是不收美女,那便是个喜欢男人的,于是便择了两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送到了他的府上。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陆之昀将那两个少年再度送回到了他的手上后,便在暗地里同他正式撕破了脸皮。
思及此,英亲王微微地眯起了眸子。
他倒要看看,陆之昀看上的女人,到底会长成什么样。
故而英亲王先用那双浑浊的双眼看向了沈涵,他觉得,陆之昀适才看向的,就是沈涵和她旁边女子的方向。
待看清了沈涵的相貌后,英亲王心中颇为不屑。
就这?
这就是陆之昀看上的女人?
英亲王有些不信邪,复将视线,落在了沈涵身旁,那亭亭站着的美人儿——沈沅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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