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东京一所小学的附近开了家新的可乐饼店。
娑由买了一个来尝尝。
正值放学的时候,一个个小萝卜头从学校里鱼贯而出。
这个年纪的小鬼正是最贪零嘴的时候,所以很快就在可乐饼店前排了大长队。
娑由幸运地避开了这样的高峰期,捧着自己热乎乎的甜食,站在校门前小口小口地吃。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在无数的人影中逡巡,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从学校里走出来的人。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但她没有出口叫唤对方的名字,而是舔了舔自己沾了奶油的指尖,随即提着编织箱,举步跟了上去。
……
新一周的第一天,是星期一。
新来的国文老师在临近放学时布置了一个为期一周的作业。
“从今天开始,大家每天都要写一篇不少于两百字的日记哦。”刚从大学毕业的老师,说话都爱带点可爱的动作。
她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犹带一种未脱的稚气,以致于说这话时还没那么招一群一年级的小孩子讨厌:“下个星期一早上务必交齐,老师很想看看大家这一星期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可是,伏黑惠不在意这些。
因为他赶着回家,心思已经往窗外飘了。
初秋的傍晚,夕阳依旧璀璨。
因为快要放学的关系,所以教室里难免产生了些许细碎的燥动。
一群年仅六七岁的小萝卜头开始相约课余的活动与玩乐,期间带着刻意压低的笑声。
于是,整间教室里边夹杂的细碎耳语混着老师的声音,像是窗外窸窸窣窣的落叶一般,令人心生痒意。
前桌的同学就是在这样无伤大雅的燥动中回过来头来,咧出一个缺了颗门牙的笑,朝伏黑惠道:“喂,伏黑,等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游戏厅啊?”
正在往书包里收文具的伏黑惠一愣,心想自己和他并不熟,开学到现在几个月了也没说上多少话,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心血来潮邀请他。
但这并没有让他多惊喜。
毕竟关系一般的社交就叫应酬,而应酬是多余的,会浪费时间,没有人会喜欢多余又没用的东西,更别提升起什么愉快的心思。
于是,他面上寂寂,嘴上平淡地婉拒了:“抱歉,我放学后有事。”
言毕,铛铛铛——
学校的放学铃恰巧被缓慢地敲响。
他也没去看那人的表情,背起书包就走,抛下身后一句开心而得意的声音:“看,我就说吧,伏黑那家伙不会和我们去的,是我赢了,等下记得请我打游戏!”
……
“人类是相互利用的。”
伏黑惠决定将这句话作为作业的开头。
回家路上,他认真地思考过自己要不要把放学的那个小插曲作为第一篇日记,以用来应付那位老师布置的任务。
但是,不久后,他就改变主意了。
因为这一天,他遇上了两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人——
在那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日本东京,是伏黑惠所在的城市。
作为一个国家的首都,它无异是繁华而热闹的。
虽然前几年泡沫经济冲击了这座城市,但二十一世纪已经开始几载,因此,这期间,无数高楼大厦林立而起,琳琅满目的广告招牌随处可见。
街上,车鸣刺耳,行人来往。
伏黑惠凭着自己的小身板穿梭在人群中,最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傍晚的天色渐暗,早些时候的日光已经落幕,染上了一层柔和而不热烈的暖色,人们喜欢称之为夕阳。
远处,霓虹灯开始隐约亮相。
迷蒙浪漫的光,像黑夜的小偷,从楼隙间掠过,又悄悄地流进余辉照不到的影子里。
期间,伏黑惠踩着小巷里阴暗的石道,嗅到了饭菜的飘香。
头顶上,逼仄高耸的天空横陈电线。
眼帘中,两边延伸至尽头的墙面发黑,水痕像黏稠的泪,在上边留下痕迹。
他看见裂缝的纹路像铺张开的蛛网,倚偎着墙角。
目光所及之处,生锈的铁皮有着粗糙的质感,而被雨水浸烂的广告随处可见。
有墨绿的树影像发霉的舌苔,被带着暖意的风吹得飒飒作响,似是寂寥地低语——
——这是他走了将近一年的路。
如同光影对立,他的家就位于东京那些照不到光的偏僻角落——
从大街上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拐进去,一路前行,穿过被破旧的居民楼房遮光的小道,再拐过七八个潮湿阴暗的拐角,才到他的家。
但伏黑惠早已不在意了。
某一刻,他抬脚跨过一处不平的水泥路。
早些时候下雨所积的雨水还盛在低浅的洼处,灰蒙蒙的水面隐约倒映出他的模样——短袖白衣,及膝短裤,一头发尾乱翘的发,和一张嘴角耷拉的脸。
恰逢一只黑猫跳上垃圾桶,哐当一声踢翻了重物。
就此,哪户人家挂在窗边的衣服尚在滴水,坠下来时,就骤然惊穿了空气中细碎的尘埃——
滴答——
伴随着这般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惠君。”
不是熟悉的人。
伏黑惠在一瞬间如此判断,却还是闻声转头,便见一个陌生的少女正站在他身后。
那是个黑发黑眼的人。
单单从面相来看,可以说长得很好看。
触及腰际的发,顺直,乌亮,其刘海和发尾都裁得平齐,连同眉眼都淡淡,以致于整个人的棱角柔和又简单,怎么看都是安静乖巧的那一挂。
对此,伏黑惠稍稍攥紧的拳头放松了些。
因为某些原因,他的警戒心向来强,所以突然被不熟悉的人搭话难免神经紧绷了些。
但他还是率先以平静的口吻问了对方:“你是谁?”
顿了下,伏黑惠瞳孔微动,他其实想问她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
不过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对方为何从校门口就跟着他,一路追到这里来。
嗯,没错,跟着他。
从放学到现在。
他早就注意到了。
一开始以为她只是顺路罢了,但走进巷子里后她还跟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他不认为对方也住那里。
那附近最近并没有搬来任何人。
与此同时,他想,应该也没什么人会想住在那里。
以此为由,他又多问了一句,近乎冷淡:“一直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想来见见你。”
打扮与这条小巷格格不入的少女,扬着柔软的笑容道:“我叫织田娑由,我认识你的父亲,一直都很想来见见你。”
“……”
比起「莫名其妙」这样的评价,伏黑惠觉得「逃跑」这个词或许更能概括他听到这话时的第一反应。
一说到他的父亲,特别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就想要逃跑。
原因无他,仅仅因为那个抛家弃子的人渣在人间蒸发前好像还欠了别人不少钱,他一直很担心那些人会上门来找他父债子偿。
毕竟,别说还钱了,他和他姐姐津美纪两个小学生能不被饿死都不错了。
本以为已经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但现在却又借由这个人的一句话回想起了那种愤怒。
对此,伏黑惠努力压下那种情绪,力求让自己恢复不在意的冷漠,同一时间,他对「织田」这个姓氏产生了些许动摇。
一年前,一个叫织田作之助的人找上门来,没说什么话就资助了当时穷得揭不开锅的他们,让他和津美纪的生活得以正常地维持下去。
但伏黑惠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一直觉得那个人终有一天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想,今天这个代价或许就找上门来了。
不过他想逃是一回事,没有逃又是一回事。
他该庆幸这几天津美纪随年级的同学秋游去了,若是这个人现在想要对他们做什么的话,他会连着津美纪的份一起面对的。
唔,很显然,眼前的小孩子把她看成大坏蛋了。
娑由想。
虽然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娑由歪了歪头,借着偏倚的夕阳,端详那个站在阴翳中的孩子。
名为「伏黑惠」的小男孩耷拉着稚嫩的眉梢,表情淡淡,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太在意,有种人小鬼大的感觉。
但实际上,他其实比娑由初见他时还要瘦小,相比同龄人,甚至能称得上营养不良,倒是那头看着就扎人的刺猬头还倔强地翘着乌黑的发梢。
但娑由走前一步,他带着警惕的目光立马就刺了过来,尖锐,又冷漠。
由此,那白净的面上,一双青松掺靛蓝的眼睛像冬日里冷凝的冰,泛着浅浅的雾气。
作为小孩来说,真的不太讨喜呢。
娑由如此评价。
但是她没有说,只是轻轻笑出了声来。
如她所说,她今天只是来见见他的,所以并不打算做什么。
眼见对方似乎不太想理她了,娑由便问他:“惠君不会害怕吗?”
他一愣,就听娑由歪着头,道:“这条路很黑诶,惠君一个人走的话不会害怕吗?”
“……不会。”伏黑惠迟疑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与此同时,他看着娑由的眼神略带审视,好像有些抓不准她要干什么。
但是,娑由只是眸光晶亮道:“呀,惠君好勇敢!我就不敢一个人走这样的路!”
“……哦。”
娑由说:“本来是想和惠君打个招呼的,但是现在我绕迷路了,惠君愿意带我走出去吗?”
这一刻,那个孩子的表情就像乍放的花火一样,嫌弃、无语……等等的情绪都从他脸上过了一遍,但是最终,他只是这么淡淡道:“笨蛋吗你?你可是大人。”
被这么小的孩子嘲讽了,可娑由却丝毫不觉得羞愧。
她还笑弯了眼睛,道:“大人也是会迷路的。”
闻言,他偏过头,垂着眼睫,轻轻抿了抿唇。
她听到他寂寂道:“大人都这么糟糕的吗?”
娑由没有否认,而是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那个孩子迈动又瘦又细的双腿,决定带她往回走。
见此,娑由乖巧地跟了上去。
将来时的路重新七拐八转地走了一遍,途中,娑由吃着自己带的糖,却一颗都没给伏黑惠。
某一刻,她在拆开糖果时看到他好像偷偷瞥了她一眼,不禁笑道:“惠君想要糖吗?”
“没有。”他却这么说。
娑由也依旧没有给他,而是将糖果扔进嘴里,说:“就算想要,我现在也不会给你的哦。”
对此,伏黑惠不以为然道:“好像说的以后就会给我一样。”
在他人听来,这句话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娑由却眨了眨眼,以认真的目光弯身下来瞅他:“为什么不会呢?”
他一愣,下意识想要转头来看她,可是眼角的余光却在触及到她的笑容后一凛,又倔强地收了回去。
娑由不甚在意,还追在他身后明快地笑道:“现在我和你是陌生人,小孩子可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所以我不会给你的,但是,今天来见你后,明天,后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或是十年……将来,如果我们熟悉了,成为了可以彼此信任的人,就算惠君不说,我也会给你买你喜欢的糖果,相反,惠君给我的糖果,就算有毒,我也会好好吃下去的。”
“别说这么奇怪的话。”这么说的人,其青涩柔软的侧脸有种虚无的空白。
然后,他在某一刻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对娑由说:“往前一直走,就能走到大街上了。”
言毕,他也没有立即走,而是安静地目送她走到了巷口的位置。
娑由站在那,侧身去看他时,见他的影子单薄得一晃就能消失似的。
想了想,娑由还是决定在最后告诉他自己的来意:“惠君,我一直都很想见到你,因为,我曾经以为我会是你的母亲。”
闻言,对方眸子晃动,面上似有恍惚一闪而过。
娑由继续说:“我以为自己会和你的父亲结婚,然后拥有你这个孩子,老实说,我很讨厌那样的未来。”
就此,伏黑惠流露出了一种被捉弄的恼火,以致于那双安静的眼睛在夕阳中转瞬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可是娑由丝毫没有冒犯到他的自觉。
她甚至轻快而柔软地笑出了声来:“但是,哪怕只是一瞬,我也曾经将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我也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你的母亲……”
揍敌客的家训是不杀家人,以家人的性命为第一。
以此为点,这个名为「伏黑惠」的孩子,其实曾经被她讷入了「家人」的范畴里……
所以……
“我一直想见你,我想保护你,惠君。”
娑由以一种近乎温柔的语调说。
这个想法一直以来就没变过。
伴随着她的声音,娑由站在璀璨的夕阳中,朝那个一脸呆愣的孩子伸出了手。
她晃起笑,柔声地唤着他的名字:“惠君,你愿意成为我未来的一部分吗?”
可是,他没有回答她,转身就跑掉了。
这下娑由终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然后,她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什么啊,别随便对别的男孩子说那种话行不行?”
她一愣,寻声朝身后望去,就见夕阳下,与她戴着同款戒指的少年正站在巷口外看着她。
对此,娑由不禁道:“可是,五条悟,他是我们未来的一部分。”
闻言,对方一噎。
他撇了撇嘴,抬手揉乱了自己的银发。
像是认输了一样,少年的身影晃动,传来了近乎无奈与不甘心的嘟囔:“啊啊,真拿你没办法……”
微凉的风带来了远方短促的电轨声,那声音隔着老远的距离被周围层层的建筑物阻在了天边之外,其中,他的言语像迸溅的玻璃珠,格外的清晰。
雪白的候鸟扑凌扑凌抖下了羽毛。
絮状的穿过微凉的空气落在了一条明亮小巷的几级低矮石阶上。
人流稀少的街道外,鎏金的融光淌来。
秋日的傍晚,银发的少年戴着圆形的墨镜,双手插着黑衣制服的兜,镜片后望来的眼睛,如同海边的浪潮,泛着近乎辉煌的波辉。
由此,娑由微微动了容。
……啊,是五条悟。
真不可思议。
娑由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些许。
明明没有联系,也没有约定……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又这么遇上了。
周围简朴而略显老旧的房屋围墙上,放着的几盆开得绚烂的花。
有三三两两的汽车从远处驶来又驶走。
五条悟站在巷口的身影好似被车辆交错时分割成了一道缥缈的剪影。
那道影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娑由听到了他近乎委屈的声音在秋日的晚风中控诉她:“太慢了吧,这么久了才来见我。”
闻言,娑由眨了眨眼,扬起了毫无歉意的笑:“好像真的挺久的了,对不起。”
——「我会来见你。」
与此同时,她跨越了盛大的夕阳,朝那个人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哪怕十年,五条悟,我都会来见你!」
她歪了歪头,任由发丝垂落,眨着眼睛,一如当年,弯着柔软又无辜的笑:“我这不是来了吗?五条悟。”
就此,他所有与负面相关的表情支离破碎。
五条悟晃了晃脑袋,在须臾间也扬起了笑。
某种意义上,五条家的大少爷其实很好哄。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总是与温柔挂不上钩,那双澈亮的眼睛像被洗过了一样,正含着明快的光华,安静地看着她。
不可一世的五条家大少爷习惯睥睨人间,那双森罗万象的苍天之瞳老爱带着犀利的意味剖析任何一个人类。
理所当然的,她也不能幸免,这个人总爱用那样轻飘飘的笑容来讽刺她的杀伐果绝,毒舌地抨击她的冷静自持。
也是这一刻,娑由终于感觉自己看透了五条悟。
这个不够坦率的坏家伙,总爱讥诮她欢笑下的孤寂,但又总爱用那样明晃晃的嘲笑,来赞颂她九死一生的叛逆,以及诠释自我的疯狂……
但是,这就是属于她这个大坏人的五条悟。
……
“你就是伏黑惠小朋友?”
伏黑惠在快要走到家的时候,听见谁又在身后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轻飘飘的,伴随着啮齿咬碎糖果的脆响,含着秋天里没有的甜腻与澈亮。
他转头望去,首先见到的是一身漆黑的制服和一袭飘扬的白发。
这一刻,伏黑惠知道自己的第一篇日记要怎么写了。
他要写,自己今天遇上了两个超级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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