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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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我见春归(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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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怀恩轻轻叹口气, 细想起来,自己这一路往上爬,仿佛的确一直都是这样。

他张了张嘴, 正欲开口, 马车却忽然颠了一下, 硌到石子的沉闷和尖锐打破车轮规律的辘辘声, 连带马车上坐的两人心底也不由得坠了坠。

晏朝待平稳过后忽然出声:“听闻梨树去年已奄奄一息,今年大约不会开花了。你经常随侍御驾, 想必御花园的春意更热闹。”

兰怀恩一笑,却没应她的话。御花园春日里确实生机盎然,皇帝时长去后宫,经过时总要命他折几朵花枝去哄妃嫔。

约莫一刻钟过后至宫门附近。兰怀恩吩咐人先停下, 旋即在晏朝的注视下转身下了马车, 环视四周,才又回头掀开帘子。

“殿下, 马车太招眼,接下来换小轿更为稳妥。”他压低声音, 不自觉稍稍一躬身,向她伸手。

晏朝抬眸去看他,然而因为没点灯,什么也看不清。她点了点头,起身弯着腰往外走,却并未理会他伸过来要扶她的手。

然而需要跳下去时, 兰怀恩还是下意识去扶了一下, 许是他动作有些突然,她并没有避开。是以他臂上微微用了力,看她稳稳落了地才收回手。

晏朝离他最近的时候, 侧脸正巧面向月光,皎洁无暇到令他心跳静了一瞬。听到她微沉的呼吸声一闪而过,随即连同自己眼底那抹月色又一同跃进黑暗里。

她抿唇轻道:“多谢。”

兰怀恩喉中咽下去一管空气,跟在她身后,低声说:“臣也不过是宫里头的奴婢而已,殿下不必客气。”

晏朝看到那顶小轿——果真是小,仅能容纳一个人。兰怀恩走过去,请她先进去,又叫她缩成一团。

他轻咳一声,忽略她那双静如深潭的眼,熄了手里的灯,道了声“得罪了”,便也探头坐进去,坐在她前面,顺便扯了片帘子遮住她的身形,才吩咐起轿。

轿子稳稳当当自一道道宫门抬进去,宫人见是厂督的轿子,自是毕恭毕敬。

兰怀恩坐得端正,时不时向身侧瞥一眼,意料之内的安安静静纹丝不动,当真是

谨慎得紧。

他笑了笑,呵气息吐出字句:“殿下无需过于紧张,臣这轿子周围还有数十名内侍呢。”

话音落了仍不闻动静,他蹙了蹙眉,心道难道是被闷晕了?

这样想着,便也就伸手要去揭布帘。刚拈起来一角,便被一双手挡住。

晏朝仍不说话,看着那双手在半空顿了顿,又收回去,紧随着是一声叹息般的笑意。她微微仰头,看到轿帘外荡着微微的亮光,一闪一闪,深深浅浅。

“臣马上会绕去东宫一趟,殿下需在无人处下轿。”

她无声点头,想一想又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便是各回各宫,晏朝东宫那边没什么问题,兰怀恩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也没回庑房,径直去了皇帝身边。

皇帝才歇下,计维贤掀帘出来,恰巧碰到迎面而来的兰怀恩。

他当即躬身低眉:“……陛下适才还说起您呢,但眼下才歇下,督公若有事不如明日再回禀?”

兰怀恩没应他的话,只说:“今晚我上夜,你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计维贤也没再劝,绕过他转身离去。

兰怀恩进了寝殿,才绕过屏风,瞧着一角的灯光稍有些亮,放轻手脚走过去,将烛光拨暗。

烛剪还未放下,已听皇帝忽然沉沉开口:“是兰怀恩回来了么?”

他连忙走近龙榻前,伏身跪地回道:“是,臣回来了。”

皇帝睁开眼睛,翻了翻侧身看他,皱眉问:“怎地回来得这么晚?太子回去了么?

“回陛下,太子殿下天还未暗已回了东宫。臣不放心,便在外头多盯了一会儿。大理寺少卿邓洵一大人在觉慧寺布局捉拿凶手,臣去凑了热闹。”

过程倒也简单,他大致描述清楚,皇帝默了默问:“太子布的局?”

“陛下英明。”

“她就是被逼到如今实在无法了才敢这么赌一赌,说是为着孟庭柯,其实就是眼瞎,”皇帝冷哼一声,挪了挪身子,眼睛静静盯着帷幔,“可知道谁落网了?”

“陛下,有陆循……”

“他?”皇帝有些惊讶,又将目光移在他身上,“陆循不是早被贬了么,怎么还牵扯到他身上?”

“臣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

说与孟淮之死有些关系……”

皇帝“唔”了一声,语气里慢慢透出冷意:“当时查的时候一直模棱两可,若真是他对孟淮动手,那就真该千刀万剐了,更不必说又添上曹弗一条人命……”

他顿了顿,挥手让他起身,接着问:“还有其他人么?”

兰怀恩并未动身,只先回话:“回陛下,还有个生面孔,臣瞧着像是万安宫的宦官,但还未审,眼下并不知晓详情。”

皇帝面色突然一变,声音也不由得提高:“当真?”

兰怀恩忙道:“陛下您先别急,人的确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但还未细查,尚无定论,许是有人陷害娘娘也未可知。”

皇帝不置可否,只沉默下来。半晌才说:“明日会审朕会让邱淙过去盯着,你便无需插手了,去后宫,暗中查查那个太监。”

“是,臣遵旨。”

殿外忽然起了风,似如冬日北风一样呼啸而过,但终究气力不及,透不过坚实的朱窗,只闹出一阵声响便没了踪影。那风声清晰得很,入耳颇感烦躁。

皇帝又阖了眼睛,最后问出一句:“曹家查得怎么样?”

“回陛下,您猜得果然没错,曹家暗地里是有些隐情,仿佛与觉慧寺僧人有些关联。”

“与此次曹弗出事可有关?”皇帝声音有些低沉。

“眼下无实据,臣也不敢断定。”

他正等皇帝旨意,可半晌过后听到的只是平稳的呼吸声。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却没走远,憩在了外殿,随时等候传唤。

殿中寂然无声。兰怀恩没有半分困意,睁着眼睛去看一旁的屏风。皇帝入寝习惯殿中留一盏小灯,无需太亮,只要放灯即可,是以那屏风上的图样看得还算清楚。

其实他闭着眼睛也知晓,上面那些紫色祥云是如何的仙气缭绕,中间御龙又是如何的栩栩如生,最珍贵的锦缎和金线,连光亮透过都是恰如其分的轻柔……然而他还是用目光去细细描绘一遍,神情平淡。

脑中思绪忽然便一转,思及东宫,不禁想:晏朝她,便当真要做武皇么?

相较于前人,她的路途较为顺畅,然而结果,实在惊险。

皇帝膝下

子嗣是不多,但皇子却有好几位,只现今这位信王便已够难对付的了。

然而又不是没见过腥风血雨,昭怀太子当年和晏平争,最后也不还是双双俱败。

眼下这两位各有胜算,他与计维贤对立便意味着要站太子这边,不过皇帝的态度很微妙……暗中向太子投诚的同时,的确需要找个退路。

他想了半天,只觉得头疼,摇摇头,暗道:左右他是凑热闹的,这些他也懒得插手。

脑中浮现出的是晏朝温和的面孔,他轻叹一声,太子最好别输,否则当真太可惜了。

刑部会审于翌日辰正左右便已开始,主审是刑部尚书蒋实,大理寺仍是邓洵一在场,都察院也来了人,曹楹亦忍痛来观结果,加之太子和锦衣卫指挥使俱在,阵势倒是不小。

押上堂的犯人两位皆是熟人,未经过刑讯已各自招供,过程顺利地出奇。

其中细节由邓洵一向众人公开。与之前调查得微有出入,但与证据也都一一对上了。

买通刺客刺杀曹弗的是孟庭柯,最终以匕首致其重伤的是太监小宋和陆循,然而小宋于昨晚已畏罪自尽。陆循承认他与小宋同谋,同时也承认孟淮之死与自己有关。

当然,最顽固的是他身边那个少女,从头至尾不肯说一句话。要上刑时是陆循制止,逼迫其认罪,寺中僧人圆和为其所杀害,另有孟淮死前那杯酒中所投毒|药乃少女暗中为之。

零零散散,拼凑起绵延几个月的阴谋,最终一个也逃不掉。

曹楹情绪很低沉,会审结束后便直接回去了。于此案,他再未发表一句意见

暂时告一段落。

邓洵一却仍忧心忡忡。小宋自尽已是极大失误了,如今仅存的一个线索是那少女,其余人不明真相尚有情可原,但太子是明明白白知道背后是谁的。

可她仿佛并不想深查。

他心里不大舒坦。从一开始查不就是为求个公允么,可眼下真相并未查明呀。窝了一肚子闷气,他将怀里的公文丢给随从,又折返回去。

正巧知晓太子要去面圣,他便也顾不得太多,在转角处拦住晏朝

的轿撵。

晏朝掀帘,看到邓洵一行礼正要说话,她抢先开口堵住他:“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眼下不宜深究。”

邓洵一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更憋屈了:“殿下是怕牵涉到贤妃和信王不好收场吗?若您当真不便言说,臣可自去御前进谏,相信陛下会主持公道。”

听他语气的确有些冲,晏朝不免蹙眉:“邓少卿现如今可有证据?你可知道你贸然去污蔑后妃和皇子是何罪名?”

她看着他,然而眼前的人似乎并不领情,他忽然退后一步跪下道:“供词即是证据。殿下既然主理此案,便有责任查明真相。现在还来得及……殿下,只要您下道令旨,臣即刻回去,接着查也好,审那少女也好,总归是要水落石出的……”

晏朝闭了闭眼,手上微不可查地一颤,良久轻声道:“暂时不必查了,你回去罢。

邓洵一默了默,坚持道:“于臣而言,即便曹弗与臣有血海深仇,也必定不容许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本宫与曹弗没什么血海深仇,只是涉及禁内,自然不似你想的那么简单,”她轻喟一声,放下帘子,声音半分不减,“本宫很欣赏邓少卿的一片丹心。”

她并不想将话说得太透,且至此已无多少言语,她不愿多作解释,只叫他起身,又吩咐太监起轿。然而远远却仍看见他跪在道边,极为显眼。

他不明白,她竟也不希望他明白。

晏朝去御前稍迟,进殿时兰怀恩告诉她,蒋实已将会审情况大致禀报过了,皇帝已下过旨,可以说是没她什么事了

她心下沉了沉,正欲迈脚进去,兰怀恩忽然又在她耳边轻语两个字:“小宋。”

晏朝顿然醒悟。

作者有话要说:督公日记:

我翻开日记一查,这过往没有日期,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抱大腿”几个字。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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