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华一步跨上拖拉机尾兜,把装书的袋子一放,便向坐在驾驶室的炳叔问好。炳叔笑呵呵地问少华在学校习惯没有,伙食怎样?少华犹豫了一下,回答:“学习比小学紧张,还能适应,就是伙食太差了。一周才有一次肥猪肉吃。”
炳叔听了哈哈大笑,说:“是你爸能赚钱,伙食好,在学校不习惯。我鸿明就没有你那么好的伙食了,一周也没几次猪肉吃。”顿了顿,接着说:“关键是学好成绩,有个好前程,以后不愁没猪肉吃。”
“炳叔说得有道理,我会努力的。”少华答得很爽脆。这时,鸿明也出到了,爬上车。炳叔见鸿明已经上车,拿出搅火棍准备发动拖拉机。突然,人群中传来清脆的呼喊声:“炳叔,能载我一程吗?”少华循声望去,来人正是建萍。原来她正准备坐班车回家,刚好碰见少华坐在拖拉机上。
回家的路上,三个初一的新生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学校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学校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新的环境,新的起点,所有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既是机会又充满挑战。建萍坐在边上,大多数是微笑着听他们两个聊,偶尔插两句,有一个忠实的听众,少华和鸿明聊得更加起劲。在树影斑驳的乡道中撒下一串欢乐的笑声。
回到铜锣村,刚下车,就见到村民聚在德叔的小店里热议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少华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家都不回,径直向德叔的商店走去。建萍下了车,向炳叔道谢后,便往家里赶。她才没有少华那么八,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是家里最大,后面还跟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要回家帮忙煮饭,喂鸡……一大堆的工要做。
少华挤进人堆,好奇地倾听大人们的谈话。有人发现了他,说:“姚老爸的大公子回来了,你们说话注意点。”众人闻言,都噤声沉默了起来。见大人们都不说话,自己觉得无趣,只好退出,磨磨叽叽地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弟弟正在打扫庭院,见少华回来,兴奋地走过来迎接:“哟,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学校后,我一个人都没个伴,无聊死了。”姚老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呵呵地问:“放学了,在学校习惯吗?饭菜是否可口?”
少华顾不得回答他们,没进大门便忙不迭地问姚老爸去哪了?怎么刚才村里的人见到他就不敢再讨论,是不是和姚老爸有关?
少东见他回来就问有关父亲的事,有点生气地说:“人家说的话你就不理,父亲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昨晚喝醉酒,现在还在床上睡而已。”
原来自从向广州贩模板这条财路断绝后,姚老爸便终日闷闷不乐,刚好少华又去上初中,开销增加,经济压力一下子大了很多。昨晚又有以前的工友来讨建房的工钱,一时不知去哪凑这么多钱,心中烦闷,吃完晚饭便到村头去散步,刚好碰上秀才李先生。李先生最近丧母,心情低落,偏偏村里又疯传是儿子克死了母亲,两面夹击,使得本已悲痛欲绝的心雪上加霜。
两个人碰在一起,心境契合,不禁惺惺相惜。姚老爸劝他不必想那么,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要继续,作为儿子,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李先生叹息一声,说:“话虽如此,但真遇上谁又能无动于衷,全身而退呢?”正所谓: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李先生文绉绉的背诵诗经的句子,姚老爸一句都听不懂,只是从语气猜测应该是抒发不能终养父母的痛极之情。自己本来就心烦,被李先生的情绪感染,窒息般的压抑感扑面而来。姚老爸读书不多,情感没李先生那么细腻丰富。以前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几个做泥水的哥们聚在一起,几杯“马尿”下肚,什么事都是浮云,堪至整个铜锣村都是他们的了。当即便拉着李先生一起回家,斟酒一浇胸中块垒。
李先生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村里人都说是我儿子克死了母亲,我是不信的,这是毫不科学的说法。我心里清楚,明明是母亲病刚好,吃了那么多药,身体比较衰弱,刚好碰上美凤产子,要照料母子忙前忙后的折腾,劳心劳力,最后油尽灯枯。我之所以烦,是因为村民的无知到处乱说,偏偏美凤却信了,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一脸内疚的样子,真想骂她,后来想想,还是罢了,读书少,见的世面又不多,能要求她怎样呢!
姚老爸给李先生斟满酒,点头赞同李先生的说法。其实我也不信,一个屁大的小孩,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杀人凶手了。姚老爸文化水平有限,话糙词拙,说话就是这样词不达意。李先生也不想解释“克”字的意思并不是“杀”。他抿了一口酒,继续说:“我最伤心内疚的是不能及时洞察母亲的身体状况,不能阻止她继续为我们操劳,最后造成母亲猝死。”说完,仰头干了杯中酒,叹息道:“还是我疏忽了,老年得子的欢喜冲昏了头脑!”
姚老爸安慰他说:“你也不必太过内疚,我最近觉得,这人生的事情总有个定数。比如前几年,我贩模板做得风生水起,谁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没得做?正如你们知识分子说的什么事……那个……八九的。”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李生先补充说。
“啊……对,你们知识分子就是不同,说话比我这个大老粗文雅。”
两人边饮边聊,一直喝到凌晨才散。临出门时,姚老爸担心李先生喝了那么多酒,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决定亲自送他回去。喝了酒的人,话也多,两人相扶着边走边聊,不多时就到了李先生家。到家后,李先生也不进门,转身对姚老爸说:“伙记佬,我看你也醉了,我还是送你回家吧。”姚老爸也不推辞,欣然接受。
两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谁也不放心对方独自一个人回家,到家后都要回送对方,就这样,一直送到天亮,被早起的村民发现才停下来。
少华听少东讲完,一时忍俊不禁。笑完后,又觉得奇怪,这样送来送去那么久,早就该酒醒了吧?既然酒醒了,为何还要这样来回送呢?一时想不通,回到房间后,坐在书桌前发呆。
晚饭的时候,姚老爸终于起床,少华和少东急忙给他添饭,舀汤。晚餐的菜式很丰盛,有洋葱炒瘦肉,豆腐,青菜,猪骨汤。少华饿了一周,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家坐定后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姚老爸看着他狼狈的吃相,温和地说:“慢点吃,不够的话,明天再买。”
晚饭后,姚老爸让少华两兄弟坐下,先了解少华在学校的情况,是否适应。然后勉励他们两个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农村,以后的日子也安稳很多。沉默了一会,姚老爸接着说:“如果不读书,没有一技之长,就会像我一样,只能看天吃饭。老天爷照顾的话就过得好一点,老天爷什么时候不耐烦了,就只能干着急了。”姚老爸一番云里雾里的话,让两兄弟摸不着头脑。还是少华忍不住,问道:“老爸,发生什么事了?”姚老爸便把广州不能再用松木板做建筑模板的事说了出来。原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现在这消息比自己想象的好太多了,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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