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郭晔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大脑正在疯狂组织语言，究竟如何用既不显得过度谦卑又能体现出足够教养的方式与老爷子交流。之前他甚至跑回宿舍楼，在卫生间里好好洗了把脸，浑身上下收拾得看不见一个褶子。

倒不是他天性喜欢拍马或奉承人，只不过在作为王瑞的记忆中，面对老师教授们点头哈腰已经成习惯了，没有几年功夫改不过来。现在见到足以称之为大能的人物，条件反射般变成了这种状态。

都说众生平等，做人要不卑不亢，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或许王瑞也曾有过白衣傲王侯的梦想，不过面对种种现实，早就把这些埋进心底深处，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才会翻出来自怨自怜一番。

过度骄傲会显得自己像愣头青，但太过卑微也不可取，老头子活了几百岁什么人没见过？以他的丰富经历估计对于溜须拍马的小人也不会有好感，哪怕这个小人真的很“小”。

如何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这是现在主要困扰他的问题。

事实证明就凭郭晔这点小心思，想在那些年龄动辄上百的老怪物面前玩花样纯粹是送菜。别看老家伙现在不问世事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年轻时的名头可都是生生打出来的，绝对不是躲在温室中修炼的那些花朵能比。说句不好听的，老头见过的死人估计比他见过的活人还多。

世人皆说童言无忌，如果郭晔真的只有十岁孩童心智，即便不小心冲撞了老爷子，人家看在年纪小的份上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说不定还会觉得这孩子有少年人该有的冲劲，可如果偏偏要和老头玩脑子，那真属于没事找抽的典型例子。

“老爷爷您好，晚辈刚来到学院，请问您知道新生食堂该怎么走吗？”

在一句话中添加如此多的敬语，郭晔都不知道自己怎样办到的，再配上一副求知欲极强的乖巧面孔、微微躬下的腰身、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在脑中勾勒一下此刻的形象，自己都觉得极其肉麻，不禁想打个寒颤。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穆恩那老奸巨猾的一双毒眼中，这种礼貌究竟是自然体现还是刻意为之，不用琢磨就能分辨出来。所以他对于霍雨浩的知礼表示欣赏，面对郭晔花了不少心思摆出的样子连眼皮都没有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郭晔的形象还不算猥琐，哪怕看出装的成分也证明是有家教的孩子，刻意的礼貌是家里大人教育所致。所以穆恩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变坏，如果真的因为这个让老爷子对自己有了看法，他估计当场就得抽过去。

抬起颤巍巍的右手，穆恩指了指宿舍楼右侧，有气无力道：

“沿着这栋楼一直绕过去，食堂就在后面，你一直走过去就能看到了。”

“真是太感谢您了”

最后的道谢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本来预设的鞠躬在郭晔稍微思考半秒后就放弃了。不是弯不下腰，而是因为这种小事行礼实在过于做作——这又不是遗体告别。

正当他最后一次回顾方才的对话，检查自己是否有失礼之处时，老爷子似乎又要发话。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堂堂极限斗罗亲自训话，自己若是不凝神静听岂非白活了二十年？

“孩子，领到校服了没有？”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过是长者对于晚辈一句最普通的问候，落入郭晔耳中却有如电闪雷鸣。他那过度较真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从中挖掘着种种有用没用的信息。

什么叫“领到校服没有”？明明已经领到几套校服，却没有及时换上，是不是没把学院当回事？是不是对于学院没有认同感？是不是把学院的规章制度看作耳边风？是不是想要特立独行？是不是对学院不满意然后故意对着干？是不是不想在学院混了？是不是……

能把一句没什么用处的话解读成这个样子，王瑞似乎生晚了几十年，否则说不定可以过得顺风顺水。

已经沉浸在思绪中无法自拔的郭晔只觉得天上有两个大字飞来，把自己砸得晕头转向。

完蛋。

别看穆老爷子成天打盹，眼皮子几乎没睁开过，实际上方圆百米内风吹草动人家都一清二楚。所以他是真的在照顾这群孩子，把宿舍管理当成自己的主业，至于海神阁主或者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只能算是调剂心情的杂务而已。

而在他的感知中，郭晔浑身上下正往外冒冷汗时，穆恩也是一头雾水。他虽然见多识广，对人心的把握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但哪里能猜出一个十一岁少年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心思。

没过两秒钟郭晔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最里层衬衣紧贴皮肤说不出的难受。但他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只想着如何回应老人家的问题。推卸与说谎的选项一开始就不存在，那纯粹是自寻死路；也不能直接说自己昨天太困直接睡了，看来唯一的办法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忘记换上校服是我的不对，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您别生气，我这就去把校服换上。”

不说缘由，不作辩解，果断认错，想来这样不会有太多麻烦吧。

郭晔在躬身道歉后便扭头钻回楼内，脚步虚软，关节僵硬如同一台蹩脚的魂导器械，只留下暗自纳闷的老爷子。穆恩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那句已经到嘴边的“只要在开学之前换上就来得及”终究没能说出来。

自己好端端的怎么把一孩子吓成这样？

“老夫也没生气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古怪……”

穆恩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嘀咕了一句，阖上双目继续养神，刚才的事情还不值得他耗费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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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史莱克城带给郭晔的惊艳，学院食堂就显得有些差强人意。八个窗口看上去挺唬人，不过总能给人一种大排档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菜式价格之类无关，单单只是一个档次问题，和史莱克整体高大上的感觉完全不搭。学院满打满算一共就没多少人，食堂空间也不小，按道理说只接待新生绰绰有余，但它就是连套桌椅都没有。

看到不少新生蹲在墙角端着碗猛刨，甚至还有自己搬个马扎过来的，郭晔的额头不禁浮现出几道黑线。

这和街边卖烤冷面麻辣烫有什么区别？哪怕你卖的燕窝鱼翅，如果没有与之相配的环境享用，给人感觉跟盒饭也不会有多大差距。

当他看清上面的价格后，眉头不由得皱的更深。

别看史莱克也有霍雨浩江楠楠这种草根阶级，实际上大多数学员都是某二代出身，亦或者如郭晔这般。

这并非不能理解，把基因突变这种异常现象排除，一名拥有强大天赋的新生通常来自同样强大的魂师家庭。如果一名高级魂师还让家里过得紧巴巴的，郭晔觉得他还是自我了断比较好。

这也是他的理念之一，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家庭都照顾不好，那就不要妄想其他。

若是将学员们的出身做一个统计，郭晔可能还处于穷人阶层。从某种程度上看，他家创立的宗门地位十分尴尬——堪称大陆守门员，如果实力连他们家都不如，基本也建立不了宗门。

话虽如此，即便比起其他学员显得有些穷酸，郭晔也不该为饭钱发愁，但事情就出在他老爹那里，原因是郭子颐想的实在太多了。

对于家中唯一的独子，郭父不是一般的上心，这种关心自然也延伸到了生活费方面。首先在斗罗大陆是没有义务教育一说的，铁公鸡弗兰德创立的史莱克也完美继承了无比抠门的特点，学费这东西，真的只是“学”费而已。

也就是说，除了上课不要钱，在学院其他地方消费不要指望会给你开发票的。不光要收钱，并且收的还不会少，沈家那点手段和学院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而史莱克是什么地方？大陆顶级城市。

红石城又是什么地方？大陆城市之耻。

所以根本不用指望两地拥有相同的经济水准，同样居民的消费能力也是天差地别。

按郭子颐的思路，他家没有穷养儿子富养女之类的古怪习俗，所以首先不能委屈自己的宝贝儿子，但给太多钱又怕真的把郭晔培养成二世祖。如果大手大脚的习惯养成了，家族再有钱也不够败的。

五十个银魂币，折合一下是五枚金魂币或五千个铜魂币，前者面值太大使用起来相当不方便，后者可以把郭晔砸死。这些钱就是他每月的生活费，吃饭喝水找乐子都得从里面出。

从这个数目可以看出他老爹是真用了心的，五十银币足够郭晔过一种精致但不奢靡的生活，偶尔甚至还可以小小放纵一下。若是他没有这种习惯，攒下来的钱究竟去往何处，郭子颐通常是不会过问的。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完美，如果不考虑学院销金窟般的物价。

或许他也考虑过这一点，但郭子颐显然没有在大地方生活的经验——他甚至没有亲自去过史莱克。这位乡下地主的概念里，所谓大城市应该比红石城的消费水平高一些，具体的话两三成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