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对赵昊辰这个小兄弟，郭晔向来是很喜爱的。小胖子属于你对他好，他便一定对你讲义气，绝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性格倒也称得上不错，不是开不得玩笑的人。在郭晔照拂下，尽管实力在年级数下游，没什么人会主动欺负他。

要论缺点还真有，并且不小，那便是好卖弄与口无遮拦，想起什么说什么，很少考虑听众场合。关于这些，郭晔没少提点过，但他并非唐僧式啰里吧嗦的人物，两人也只是同学而非上下级，况且赵昊辰确实有所改善，因此未太放在心上。

结果今天郭晔不在身边，小胖子旧态复萌。

这几个月里，赵昊辰顶着“前辈学长”的名头，在新一年级中吃得很开，偶尔讲一些和郭晔搭档的故事，受过不少孩子捧场。

对抗赛因本体宗搅局而虎头蛇尾，梦之队也被言少哲接走。他本在食堂享用午餐，有人问起其中过程，小胖子脑筋一转，上下嘴皮一碰，如茶楼里的说书人一般道开来。

“……霍雨浩一招天王托塔，再来一个四两拨千斤，就把戴华斌整个打飞了。”

一毛头小子半信半疑，开口问道：“那戴华斌不是很快便突破魂宗了吗，我听说霍雨浩还是个大魂师呀，是不是？”

赵昊辰哈哈一笑，神情甚是得意，“总之就是一手将他推开啦。”之后又道：

“那戴华斌仍不服输，然后霍雨浩和王冬很凶很凶地追着他打。不过，这家伙中招之后还是深深不忿，竟然用恶狗抢屎来对付他们……”

除嘴上习惯性跑火车外，他对郭晔与戴华斌间的关系多少了解一些，因此加了不少主观情绪。

众人大哗，有的啧啧称奇，有的摇摇头不敢相信。小胖子将所有人反应尽收眼底，只是哂笑道：“我原以为戴华斌有两下子，没想到连还击之力都没有，堂堂白虎被打得像猪头一样啊……”

（以上对话取自《叶问》，只因情景实在太像了，小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放在戴华斌身上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次顺序稍有变化，一般人是由己向外传播，他作为外院知名人物，反而是最后知道的。

……

教室的门被猛力推开，崔雅洁匆匆而入，走到一旁低声道：“华斌，外面在传你被霍雨浩他们打败的事，可难听了！”

这是戴华斌第三次输给霍雨浩，与前两次不同，这次是面对面被击败，干脆利落，毫无辩驳余地。整个人如丢了魂一般待在教室里，一坐便是几个钟头，不言不语。一旁的朱露无论怎样劝慰都不起效果，只好陪他一起坐着。

出身名门的倨傲，令戴华斌难以相信此前发生的一切，但理智却时刻提醒这是该死的真实。屈辱与暴戾在胸腔里交织着，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炸开，毁灭欲望充斥整个心灵。

“你说什么？”不待戴华斌有所反应，朱露尖声叫道：“是谁？谁在胡说！”

“四班的赵昊辰啊，好多人都知道了。”

“他人在哪？”

这是戴华斌赛后说出第一句话，语气阴冷如霜。崔雅洁一震，下意识后退一步，道：“就在食堂。”

挥臂，戴华斌以掌为刀。

桌案一角落地，像座小小的坟冢。

教室另一侧，邪幻月对这一切冷眼旁观。直到戴华斌大步迈出教室，朱露在身后亦步亦趋，他才打个哈欠趴回桌子上。

“这赵昊辰也是个胖子，明明有这么好的优点，偏偏嘴上把不住门，戴华斌的闲话是谁都能传的吗？不知死活。”

刚要闭眼，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不对，听说他好像和郭晔那家伙走得很近……该死，要出事！”

虽然平时与郭晔只隔着几堵墙，但两人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只有小树林那次，根本谈不上交情。邪幻月只想找机会将人情还上，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死不相往来。

肉山般的胖子一跃而起，桌椅被硕大臀部带倒。他顾不得这些，举手投足间，满身脂肪水波般颤动。挤开人流冲到走廊里，哪里还有戴华斌的影子？

“天杀的，走那么急赶着投胎啊……”

再去一班，郭晔同样不在，想来是趁午休机会在校园里兜售各式物品，此行为在很多官二代眼中属贱役，他却每天乐此不疲。

邪幻月靠在墙上，抬手扶额，腮部赘肉微颤，无力地呻吟着：

“自作孽不可活，下次再找机会吧。”

……

那天，是深秋寒露，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尽管是大白天，大食堂百来平米的一楼，灯火通明，尚有几十个学生徘徊不去，其中便包括赵昊辰。

他坐在中间靠里的位置，背朝着门。

如柏植、曹彦平这等角色，即便在吃饭的地方，向来是背倚着墙，眼睛正对门口。小胖子几乎没与人发生过冲突，郭晔也缺乏这方面经验，故而戴华斌来势汹汹，他却浑然不知。

“谁是赵昊辰？”

朱露进门叫道，若小胖子装没听见，这事或许可不了了之。也该他倒霉，正和人说到得意处，听得有人呼唤，不假思索，蓦地回过了头。

“我就……”

“是”字尚未出口，眼前便出现一沙包大的拳头，紧接着，拳头带着风声结结实实砸在脸上。

只听山崩地裂的一声，赵昊辰整个人被带得飞起。却似开了个油盐铺，口鼻里红光迸出，半张脸都塌陷下去。

有几名女生发出惊叫，原本便不甚安分的食堂顿时躁动起来，不少学生无心吃饭，放下碗筷欣赏难得一遇的斗殴。在史莱克，学生间的冲突是家常便饭，但话都不说直接动手的确实不多见。

赵昊辰跌倒在地，连惨叫声都发不出。一时之间，脑中各种杂乱无章的声音纷至沓来，只觉天旋地转，全然忘却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不待他回神，戴华斌缓步赶上，又是一脚踢在腹部。这一下是何等劲力，赵昊辰脑中本已乱成一团，经此重击，更是七荤八素。哇的一声，刚吃下去的午餐连着黄胆水一并吐出。

“看什么看？找死啊！”

朱露指着周围人叱喝，几个一年级连饭都不要了，忙不迭起身就走。

“讲得开心吗？”

熊熊烈火在戴华斌胸中烧着，面部因愤怒而扭曲，额头几乎拧出虎纹。堂堂公爵之子、白虎传人自生来何时遭过如此对待？先是有人对其不敬，后来敢于冒犯他的威严，现在更是不知死活，居然开始在背后非议他。

若不能以雷霆还之，他戴华斌还有何面目存于世上？

“什么叫‘恶狗抢屎’？”

赵昊辰如皮球一般，被踢出五六米远，整个人在地上弓成一只虾米，口中发出无意识的荷荷声。

“回答我，你开心吗？”

似乎不想让他太快晕厥，戴华斌把控着踢踹的节奏，每当赵昊辰刚刚恢复清明时，便补上重重的一脚。恍惚间，小胖子想起郭晔说过的话，双手颤巍巍护住头部，身体缩成一团，摆出任凭你打的姿态。

食堂里，传出戴华斌的低吼，还有拳脚砸在人体上的闷响。远处的学生们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头吃人的猛兽。

“开心吗？”

“回答我啊！开心吗？”

“你开心吗？”

……

戴华斌精确地掌握发力界限，重伤使人昏迷，轻伤令人痛苦，长时间殴打中很容易越界。在公爵府时没少令下人们殴打他人，耳濡目染下早熟练了。

赵昊辰从未如此被人伤害过，每次重击都从身体一侧透到另一侧，他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不曾辩驳，也不曾说半句讨饶的话。

小胖子的想法很简单，在大庭广众下挨揍已经够丢人的，骨头可以断，血可以流，但份，绝不能跌。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想要劝阻，但慑于戴华斌的气场，旁边还有朱露虎视眈眈，因而未有人敢于上前。只是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挤成越来越厚的人墙。

在三秒一次的殴打中，赵昊辰渐渐萎顿下去，最终躺倒在地动也不动，以轻伤的痛感昏迷过去。连一旁的朱露都有些不安，扯住戴华斌的衣角道：“别真打出人命。”

“不会的，”戴华斌的语气冷硬，“我手上有数。”

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在赵昊辰身上跺下最后一脚，带着朱露挤开人群离去。这时才有人敢于出声，几个四班的女生七手八脚将小胖子送往医务室。

三十分钟后，郭晔接到消息，风风火火地冲入病房，一进来便见几乎被包成木乃伊的人形，不由血灌瞳仁。赵昊辰已初步恢复意识，只是下巴打了封闭，一时说不了话。

听旁人言语，行凶者很有经验，除鼻梁被打塌，身上连骨头都没断一根，大部为皮肉伤。这才放下心中大石，见小胖子痛苦的表情，郭晔留下药钱小费，对护工道“麻烦您照料好他”便匆匆离去。

戴华斌，你就作吧。

他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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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那郭晔眯起眼，咬着牙，径直向教学楼走去。一路面沉似水，怒意暗藏，无数暴念闪动心头，气势较戴华斌有过之无不及。旁者搭话却也不理，见了他的神情，更无人敢上前阻拦。

直到了楼下，方才有人迎上，曹盈堵在楼门正中，急切道：“我四处都没找见你，想你一定会寻戴华斌的晦气，只好先来这里等待，你冷静一下。”

看清来者面目后，郭晔吐出股浊气，立于楼前。闭目调息数次，面目缓和，才道：“已经冷静多了。”说罢便要进楼。

“等等！”

曹盈上前将他一把扯住，不由分说拽到一旁，“你就这样上去想做什么？找戴华斌打架吗？就为给你的跟班出头？”

“不一定要打，”郭晔尽力压制着愤怒，缓声道：“但是得讨个说法，如果他有一个诚恳态度，我也不是好斗的人。”

这回答让曹盈稍放心了些，随即涩声道：“这话与没说有何分别？戴华斌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怎么可能为这事道歉。”

“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郭晔恨恨地捶了下外墙，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小赵是我朋友，这事，我必须管。”

他的模样令曹盈一呆，似乎勾起些回忆，见郭晔又要进楼，连忙横跨几步挡在前面。“你听我说！”

此时她已有了一丝恳求意味，苦口道：“事情没你想像那样简单，戴华斌打人是不对，但也并非平白生事。那赵昊辰确有毁人声誉之嫌，不如交予学院评判，你又何苦与他相斗？”

郭晔难以言语，尽管被拦阻是件不爽的事，他也不能拿朋友出气，两人竟僵住了。

看着曹盈的面孔，他心一软，低声解释，语速极快：“对于学员私斗，学院本就不太上心，何况是同年级的冲突？木槿根本不会理这事，至于四班的田胖子，平时就是个老好人，性子比他妈的王言还软！指着他不如指望戴华斌立地成佛。”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今天打人的是我，指不定都能不了了之。小赵传闲话是不对，但也不该被如此报复，你没见都快不成人样了。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他，谁愿帮他？”

曹盈大急，一时却想不出话反驳，是非对错她心中自然明镜一般，却实在不愿让郭晔和戴华斌冲突。作为有过交手经历的人，她深知戴华斌的可怕，凭接近四环级的修为，即使曹彦平也未必有绝对把握胜他。

郭晔想进，曹盈要阻，两人僵在楼口寸步不让。见他仍不肯善罢甘休，忍不住喊道：“进去又能怎样？你想把戴华斌也摁地上揍一顿？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承担后果，你还能袒护他一辈子不成？”

只见两眼晶莹，话中已有颤音。

“别去，算我求你。”

郭晔瞧她如此，一时间进退维谷，但当此事未发生过也是万万不能。假若换作旁人，即便周漪也别想拦住他，可偏偏……

“怎么回事？”

听得熟悉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愣，老太太顺着台阶缓步而下，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小两口吵架了？”

郭晔大窘，口中艾艾说不出话。曹盈面颊一红，瞪他一眼后退到数米外垂头不语。“有什么事和我讲讲，”周漪走到两人之间，“你要揍谁，戴华斌？”

她对着郭晔道，面含笑意，精神因逢喜事而舒爽。

“他打了小赵，我得去要个说法，如果要不到便做上一场。”

深谙班主任性格的他没解释具体前因后果，直截了当地道出目的。却见周漪赞许地点点头道：“有性格，去吧，木槿那里我替你兜着。只是自己悠着些，如果公道讨不成反挨一顿打，到时候可别到我这里哀哭。”

“麻烦您了。”

话音未落，郭晔纵身跃起，攀住外墙，自二楼翻窗而入。曹盈面带惊惶，急忙奔到楼外呼唤，却不见他人影。转头回看周漪时，眼里已有了些许谴责意味。

“为何这样看我？男人都是这样，一旦脾气上来什么都不管用。你自己刚刚也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操那么多没用的心作甚？”

看来心情是真好，周漪罕见地没有发火，以过来人口吻劝慰着。

“那可是戴华斌！”

“戴华斌又如何，难不成他生了三头六臂？”

“郭晔会受伤的！”

“不试试，你怎知道？”

她微笑着应付。心下暗忖，这小子倒也不像表面那般绵软，只因未动真怒，我周漪的学生又怎会是个软蛋？

……

二楼走廊被一肥壮躯体堵住，阻拦者身量几乎是郭晔的两倍。

“你也要拦我？”

他直视邪幻月的双眼道，目光似两柄尖刀。

“只是不想有人白白受伤而已，”邪幻月避开他的眼神，嗓音压低：“别去，他心情正糟。万一被听见，事情便大条了。”

“心领了，我意已决。”郭晔横跨一步，不待邪幻月挪动，弧线贴上他侧肋。再看时，已然绕到身后。

邪幻月表情略显诧异，伸手朝郭晔肩头抓去。这一下用了八分力，岂知他身子微侧，肩臂轻送，竟将力量化在一旁。

郭晔也不料这手法与常人大迥，脚下一滑，随即稳住。两人一搭手，心下均是暗暗称奇，邪幻月开言：“别人看我身子粗笨，以为只凭多两级魂力压人，却不知我有巧力。”

“我刚才，表面是拉，实则是推，一出手便有两重劲力。而你第一次见却能轻松化解，佩服。”

郭晔表情舒缓几分：“道理虽如此，但能练出却是极难。你说我第一次见倒也未必，刚好家里有擅于此技的长辈。”

“可你气力终究太弱，回去罢！”

邪幻月站姿不变，两臂一上一下，一放一收，陡然击出。心料这次够他受的，下意识闭眼，言道：

“这非我本愿。”

耳听得一沉闷响声，如米袋掉落在地。

邪幻月睁眼，发现自己坐于地面。郭晔的表情重回冰冷，将手掌缓缓收回。

他从地上爬起，脸上尽是迷茫与惊愕，下意识走上一步，肌肉紧绷。

郭晔让过两条粗壮手臂，再次合身贴上。他头顶仅及邪幻月下巴，双手灵蛇般伸展，按于锁骨小腹，运力推出。

邪幻月登时清醒，大叫：“不可能！”

声未发，人已后跌，一屁股蹾在地上。楼宇轻颤，整个人略感晕眩。

郭晔未借机进招，站立不动，只待他从地上爬起，脸上是肃杀神情。

邪幻月目光怔怔，不再上前，目送郭晔进了二班的门，口里仍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如此大的动静，教室里只隔一墙，自然听得清楚明白。郭晔走进时，十余双眼睛齐刷刷盯来，其中大半含有敌意。

黄楚天一副看戏神情，崔雅洁眉头紧皱，巫风跃跃欲试，龙翔跃纠结一阵，终决撒手不理，只有朱露从椅上站起，面含恼怒。

郭晔没瞧他们，或者瞧见了也未在乎。寻至戴华斌近前，双眼凝视着他，沉声道：“你打伤了小赵。”

“打便打了，你想怎地？”不等戴华斌发言，一旁的朱露出言斥道：“也不去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郭晔冷冷扫去一眼，不再睬她。朱露不知怎的打个冷战，反而住了口。

戴华斌见他如此行事，早已恼怒非常，只剩心头守着最后一丝清明。之前学院对他的警告相当严厉，今日之事已算是过界，否则早跳将起来。

“那胖子说我坏话，自然该打，你待如何，来替他出头吗？”

郭晔额角有血管浮出，声音如生锈的铁：“这种事，正常来说应当众道歉，可你完全没给机会。就算要打，下手也忒重了些。”

戴华斌怒极反笑：“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杂项武魂的废物，也配与我相提并论，我还嫌打得轻了！”

门口已聚了不少围观者，其中便有三四班的学生。听他如此言论，当中几人面色一变，再看戴华斌时多了不少怒意。

“今天把话撂在这，让那胖子自觉点滚蛋，否则出来见一次打他一次。打死了，我赔得起！”

郭晔呼出气流变得炙热。

对于这个世界，无论他是否喜欢，阶级固化已成事实，至于生而平等云云，恐怕郭晔自己都不信。但他先前见过所谓贵族，大多相当爱惜羽毛，即便看不起身份卑微之人，也不会如此直白地表现出蔑视。

这破孩子是个特例，别人至少还装装，他则是装都不装。

“看来你今天是不讲道理了……”

“老子从来就没讲过道理！”

戴华斌再也按耐不住，拍案而起，指着郭晔吼道：“你究竟有完没完？再罗唣半句，我让你走不出这里！”

在他自小便被扭曲的观念中，赵昊辰这等角色，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至于郭晔的行为更是无理取闹，自己却被学院规则所束，无法痛痛快快教训这小子，实属可恨！

曾有过短暂瞬间，戴华斌认为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恨不能一把火将其烧掉。

“既然你想出头，那便拿出本事。打赢我，我叩头致歉！”、

“好。”

语声甫毕，两人拳脚已撞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