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韐何许人?”赵桓问道。
李邦彦挠了挠头,“跟臣不和,还弹劾过臣。”
赵桓眨眨眼睛,“这么说,是个忠臣贤士了?”
李邦彦嘟着嘴不说话。
吴敏道:“官家,当初刘法战死,西军人心离散,是刘韐防御得当,痛击西夏,才稳住了西北。”
赵桓立刻惊讶道:“原来是德才兼备,的确不错!”
李邦彦彻底无语了……这时候刘锜突然沉声道:“官家,刘相公的确是个贤臣,只不过他善于守,不善于攻。岳统制援救阳武,俘虏刘豫,又阻挡阇母,绝对是一个将才。只是他资历太浅,臣唯恐河北诸部未必服气。尤其是王彦,此人也是西军出身,不免门户之见。再有张所和杜充,这俩人也未必完全听从刘相公号令……”
按理说刘锜是不想说这些的,但是他总觉得官家对岳飞有些不对劲儿,一提到此人,就眼睛冒光,兴趣大增。
就算他是陈广的弟子,忠勇可嘉,值得栽培,也不能过分给予厚望。
当下河北的两万人,就是乌合之众,其中能战的,还是岳飞和张俊部下,最多加上王彦的一些人马。
把他们单独编成一军,或许能抵抗两千金兵,也就是两个猛安,如果两万人一起出动,估计至多能硬抗一个猛安。
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水师,如果能利用好了,却是可以给金人造成一些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二月的黄河水量不大,下游又水流平缓,宗望可是能浮马渡河的狠人。
那些真正有威胁的大船,没法在黄河航行,小船搞不好会被金人抢走。
总而言之,河北真不能给予太大的希望。
赵桓了解了情况,也点了点头,毕竟岳飞还只是璞玉,离着真正绽放光彩,还需要几场恶战磨砺。
不过不管怎么说,河北出现了成建制的宋军,就是对宗望的牵制,让他多了一丝后顾之忧。
绝对是好事情。
“刘锜,那你看现在的情况如何呢?”
刘锜思忖片刻,冷静道:“官家,臣只能说五五开。”
“怎么讲?”
“是这样的,宗望大军在黄河以南,这里地形并不开阔,距离开封只有二百多里,金人的骑兵优势受到了最大限制。”
刘锜指着地图,给官家和两位宰执介绍情况。
开封有韩世忠的御营兵马,这是在牟驼岗跟金人硬拼过的一支兵马。
宋军本身就有二十万,行军队伍非常庞大,前后足有三十里往上,姚古派遣的斥候又出去了二十里。
面对这么个庞大的肉盾坦克,宗望也不是神仙,想要迂回包抄,袭击后路,切断粮道,攻击侧翼……这些作战方法全都被最大限制了。
他贸然分兵,甚至可能被御营和西军联手吃掉,重演牟驼岗的故事。
所以选择河南决战,对金人没有多大好处。
“官家,以臣来看,宗望最好的选择是退到黄河以北,放弃开封,先把两河的土地吃到肚子里。如果执意留在河南,两军决战,就只有正面硬碰硬。”
刘锜顿了一下,让赵桓和两位相公思索消化。
这也没什么难的,赵桓很容易想通。
正面决战,就算宋军菜得过分,也会给金人造成很大的损失。除非宋军是一触即溃那种,但自从赵桓一再强调抗金,并且打了几次之后,宋军的士气渐渐回升,至少十几个人追着上千人逃跑的情况不会出现了。
这样的话,即便金人能赢,也是惨胜。
放在大宋,只要是胜利,不管是大胜,还是小胜,又或者是惨胜,全都能接受,甚至只要不是惨败就行。
但对于金人,却不一样。
赵桓隐隐觉得不太符合猎手的本能,尖牙利爪是顶尖儿猎手最心爱的武器,多半都会秉持能不用就不用的原则,必须要用,也要一击必杀,用在刀刃上。
不然一头利爪断了,犬齿磨光的老虎,怕是连猎犬都打不过。
宗望这种家伙,会因为打击大宋士气,找回面子一类的想法,就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跟大宋决战?
赵桓说不准,他只有全力以赴,盯着各种情报,然后用他不算太高明的军事才能,加上更不怎么出众的参谋团队,小心翼翼,分析敌情。
赵桓清楚,一旦战败,后果有多严重。
可问题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随着出战的第三天,斥候终于发现了金人,双方短暂交锋,留下了几具尸体之后,金人主动撤退。
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刘正彦居然率领着骑兵,兜着金军屁股一顿猛追,足足追出了二十里。
大怒的金人反过来攻击宋军,刘正彦率领部下,死战不退。随后另一队宋军赶来,苗傅加入了战团,一番厮杀,宋军损失了七八十人,金人也留下了五六十具尸体。
怎么说呢?
不能讲大宋输了,可也不算漂亮的胜利。
但是这场斥候之间的战斗,却给宋金双方指明了战斗的方向,姚古率领中军,尾随而来,金人大部也行动起来。
随着双方距离接近,战场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甚至有种让人窒息的冲动……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决战不远了。
“你真打算替赵官家拼命了?”
苗傅幽幽问着身边的刘正彦。
刘正彦愣了片刻,张大口,狠狠咬了一大块半熟的马肉,三下五除二,吞进了肚子里。
“我也说不好,我爹死后,在军中我就是混日子罢了,毕竟除了跨马抡刀,别的也不会。我替我爹不值,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受制于阉竖,真是让人悲哀!”
苗傅颔首,“是啊,我想起这件事,都恨不得剐了童贼。不过官家既然诛杀童贼,也算是替伯父报仇了。”
刘正彦立眉冷笑,“童贯算什么东西?如果没有背后的人撑腰,他怎么敢逼死我爹!”
苗傅愣了片刻,随即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不会想找太上皇报仇吧?”
刘正彦咧嘴苦笑,“我又没得失心疯,杀太上皇?我还不如弄盆马尿淹死呢!”
“那,那你想什么?”
刘正彦很苦恼,“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官家又是给我爹谥号,又是给我赐刀,还答应给英勇殉国的猛士树碑。他把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我这心里,总是不那么顺畅。毕竟我爹死了,这是杀父之仇啊!”
苗傅深深吸口气,无奈道:“官家登基太晚了,要是早几年就好了……对了,你既然有气,怎么还那么玩命?”
刘正彦痴痴盯着面前的马肉,“你知道赵官家在军中第一餐吃的是什么吗?”
苗傅摇头,“我怎么知道?想来一定是山珍海味,官家还能跟咱们一样吃马肉不成?”
刘正彦重重叹息,“你还真就说对了,就是一碗蒸饭,上面放了片蒸熟的咸肉。”
“什么?”苗傅大惊,“不会吧?我怎么听说,童贯在军中的时候,每餐要几十道菜,还弄了好些美人在旁边歌舞,他一个太监,狗揽八泡屎的,真是够了!这当皇帝的,还不如宦官?”
刘正彦微微点头,意味深长道:“我是心气不顺,可我也知道,这怕是咱们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官家了,要是不给他卖命,还能投降金贼不成?”
刘正彦说完,就闷头啃光了马肉,飞身上马,继续向前刺探军情,苗傅愣了片刻,竟然也豁然站起,追了上去……
“斡离不,你到底在想什么?”阇母气哼哼对宗望道:“咱大金自从太祖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哪怕面对几十倍的敌人,也没有怕过。可是这次你南下之初,还挺爽利,一路杀来,直捣开封。”
“可接下来呢,打开封打得吞吞吐吐,老种领兵来了,你就让我退兵,牟驼岗丢了,你只是让郭安国领兵攻打,还把命丢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胆气没了?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也只有请国主公断了。”
宗望笑容可掬,“你说我怕了,我的确怕了……自从发兵攻宋,这一路上,有多少城镇,有多少百姓?虽然他们多数懦弱如羊羔,根本不敢拿起武器作战。但总归有些猛士的,更何况现在的官家和前面那位不一样,他的持久战之说,我反复思量,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阇母不爱听了,“斡离不,照你这么说,咱们还要向宋人投降不成?”
“不!”
宗望摆手,“其实我在想怎么对付这一招,而且现在还有了办法。”说着,宗望把一封密信的副本递到了阇母面前。
阇母揉了揉眼睛,吓得差点惊呼出来。
原来这是宗望给西路军粘罕写的一封信……宗望建议粘罕在太原外面筑城,封锁围困太原。
这只是第一步,随后让粘罕派遣娄室领兵三万,兼程赶来,跟他一起,围歼西军,进而直捣开封!
完颜娄室号称大金第一名将,他的部下是金国第一个万户,几乎都是跟着阿骨打杀出来的狠人。
这三万人要是到了,等于东路军战力原地加倍。
别说二十万西军,就算是四十万,也不顶用。
宗望的这盘棋,可是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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