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老臣一定不负使命。”
吕颐浩率领着诸位宰执,踉跄离开,这个结果,或许比他们料想中,最糟糕的局面,还要糟糕。
官家没有满足处置一两个人,或者是拿一两个宰执谢罪,而是要从上而下,清查诸臣……毫无疑问,既万俟卨一案之后,新的腥风血雨已经来了。
或者干脆说得直白一点,早就该如此了。
没有这个魄力,喊什么重整乾坤,再造江山?
只是预料到了,跟实际落到头上,还是两个事情,当赵官家终究下定决心之时,政事堂诸公只觉得压力如山,几乎难以支撑。
和他们处境类似的,竟然也包括韩世忠为首的武将,他们同样困惑不已……事到如今,官家封诸王,用意何在呢?
“是为了平衡!”
说话的人是位中年官吏,此人名叫何栗,此前出任过川峡四路都转运使,刚刚被调到燕山府,具体官职没有安排,却已经得到了龙图阁直学士的位置,甚至还为皇子赵谌开了经筵,主讲他在巴蜀的治理。
毫无疑问,像何栗这种,甚至包括范宗尹在内,都是有机会挑战宰执诸公的存在……只是他们的手段也有高有低,比如范宗尹就去挑战韩世忠,希望一举扬名。而何栗则是选择了稳妥的路线,搭上了赵谌的线。
只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虞允文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提前接任了侍读,毕竟他也比赵谌大不了太多,都是年轻人,凑在一起,玩起来也方便。
很显然,在这个剧烈变革的关头,每个人都在做着自认最好的选择,至于选择的结果,却是要等待时间的检验了。
“何先生,父皇要平衡什么?文武吗?”
“不!”
何栗摇头道:“殿下,容臣说句僭越的话,当今天下,最大的军头,不是韩世忠,不是岳鹏举,是咱们官家!”
赵谌愣了片刻,这个论断有点新鲜,不过稍微思量,竟然也不是胡说的。自从成立御营司,赵桓便一直亲自领兵,不放过军中的任何事物。
小到士兵的卫生习惯,大到用兵方略,赵桓无一不过问。
官家这两个字,在御营之中,是远远胜过主帅的,便是岳飞的部下,也没有多少只认大帅,不认皇帝的情况。
能做到这一点,是赵桓多年来亲自在军营里面走出来的结果,是赵桓辛辛苦苦,为了军中将士考虑,一点点经营出来的。
谁也别羡慕,谁也羡慕不来。
既然有了如此把握,再搞什么文武平衡啊,耍弄权术啊,就显得太低级了。
“何先生,那父皇要平衡什么?”
“平衡大势,平衡天下!”
赵谌探身,一副请教的态度。
和你笑道:“殿下,官家意在重塑乾坤,立意高远,雄心万丈,已经超过了我大宋历代天子。要做成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有妥当的安排,要有惊人的手段。”
赵谌还是听得迷迷糊糊……倒是虞允文,他突然咳嗽道:“何龙图,你说的不会是军中老兵吧?”
何栗愣了一下,他真没料到,这个看起来高高憨憨的年轻人,居然如此敏锐,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虞学士,你怎么猜到的?”
虞允文道:“也不算难猜,官家想改变,最大的阻力来自朝中,要想制衡朝中,便要找到另外的一支力量……其实早在多年前,官家便让老兵返乡,蛛丝马迹,草蛇灰线,官家布局虽然深远,却也不那么难猜,毕竟已经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何栗颇为惊讶,本以为故作高深,给赵谌上一课,没想到让虞允文直接破题,那就不好再兜圈子说废话了,否则只会让殿下鄙夷。
“殿下,如果官家光指望朝中诸公,是断然做不成大事的,而诸位武将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但是论起朝政,他们捆起来都不是诸位宰执的对手。官家只有给他们封王爵,以诸位王爷压阵,抗衡宰执的力量,说穿了,也是压制文官……也正因为如此,范宗尹才迫不及待跳出来,想要胁迫韩大王,以为做成了会得到文官推崇,做不成,诸位宰执也会全力以赴保护他,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可惜他算计太多,怕是要把自己坑了。”
赵谌皱着眉头,“何先生,你说的道理不错……可诸王能压得住吗?韩大王可是连范宗尹都对付不了,燕王也是个老实厚道的,我看他们还要受欺负?”
“不!不是!”
何栗连连摇头,“殿下啊,你可看错了……韩大王故意示弱,这是极高明的一手。世人都说韩王是泼皮……须知道泼皮不光好勇斗狠,还要能屈能伸……韩大王这一手是让官家放心。一个范宗尹,蝼蚁罢了。”
赵谌思量片刻,忍不住笑道:“何先生,说诸王斗不过宰执的是你,说韩大王这一手高明的也是你……你让我何去何从啊?”
何栗笑道:“殿下,韩大王自然是天下少有的人物,其他诸王,无不如是……我说他们斗不过宰执,不是他们能力不行……而是他们没有人!”
“没有人?”
“对!”
何栗道:“只凭着一个人的才智,怎么也斗不过一群人,这就是当年狄青被逐出朝堂的奥妙……韩大王他们,也是如此。要真的想抗衡宰执,就必须在当下的文官之外,重建一班人马,总而言之,这可是一场龙争虎斗的大棋局,才刚刚开始,自然有好戏在后面,殿下大可以耐心观摩,体会官家治国之奥妙,领教文武诸公的手段高明。”
赵谌眉头乱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笑道:“何先生,我自然会看戏的,可你身为文官,怕是没法置身事外,继续看戏吧?”
何栗哈哈大笑,“殿下,臣在巴蜀的作为,早就被逐出了士林,天下士人,恨臣的不计其数,要不是皇城司护卫,臣都没有可能到燕山,殿下还要怀疑臣吗?”
他刚说完,虞允文竟然也连忙道:“殿下,臣鼓吹官家是一等人物,痛斥新旧蜀党,也早就人厌狗嫌,全靠殿下庇护了。”
这俩人争着卖惨,弄得赵谌都无奈了。
“虞允文,你就别装蒜了,光凭着把范宗尹举动告诉曲大王这一件事,几位总兵大王可都对你另眼相看……你就等着飞黄腾达吧!”
虞允文咧嘴干笑,但愿如此。
……
“老沈,我没记错,你是真定府的人吧?”
“是,是真定灵寿的。”
“那你知道灵寿韩氏吧?”韩世忠笑呵呵问道。
老兵愣住了,“大王,你,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韩世忠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果不其……你跟我讨一口杀人刀……是想对韩家下手?”
老兵再一次瞠目结舌,“大,大王恕罪!”
他竟然激动地跪了下来。惶恐不安。
韩世忠连忙把他拉起来,“老沈,你瞒了五哥这么久,是觉得五哥斗不过韩家,对吧?可也是,别说什么桐木韩氏,梅花韩氏,便是一个范宗尹,都能欺负到我的头上……老沈,你可知道,就在御帐里,官家要给我天子剑,让我杀了范宗尹出气!”
老兵瞪大眼睛,痴痴道:“官家如此厚爱大王?”
“是啊!”
韩世忠冷笑道:“官家的确偏爱我,可我没接着!”
“为什么?那个范宗尹就是个跳梁小丑,俺都恨不得砍下他的头!”老沈横眉怒道。
“你说对了,范宗尹就是个跳梁小丑。俺韩世忠这口刀,是用来杀娄室,诛金狗的……一个区区臭虫,不值得我动手……更何况一个范宗尹就够了?我越是装怂,官家就越要给我体面,我韩世忠还在乎什么虚名吗?我想要的不过是武人弟兄,能够挺直腰杆,能够堂堂正正做人。”
“你老沈都说了,不愿意再跪着活了。俺韩五还不懂吗?说到底,俺也不愿意跪了……可是既然想站起来,就要有些手段,不能光靠着鲁莽,快意恩仇。还有,既然想做人,就要有人味,做事不能学奴才鹰犬,要靠着朝廷法度,明正典刑……知道了吗?”
一个最流氓的人,说出了一番最正气凛然的道理。
韩世忠在自己最最心腹的兄弟面前,露出了最最真诚的一面。
老沈浑身剧烈震动,沉默了良久,终于泪水长流,“韩大王,俺,俺实说了……俺家兄弟三个,还有两个妹妹,父母双亲,一共七口人,就剩下俺一个了。其他人都被灵寿韩氏逼死了……俺不敢入军籍,不敢当官,就是怕走漏消息,让韩家知道我还活着……”
“你怕他们报复?”
“不!”老沈双眼通红,切齿道:“我想报仇!”
“报仇?”
“对,就是杀了韩家满门!”
“你向我借刀,就是这个目的?”
“嗯,只有拿着韩大王的刀,杀人之后,衙门才不敢压下去……到时候俺就能在大堂上把这个十年冤案捅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韩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世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咧嘴苦笑,“我就知道,这事情小不了……现在看起来,只有一条路了。”
韩世忠站起身,一拉老沈的胳膊,“走吧,跟着五哥,去告御状!”
老沈一愣,痛哭道:“那,那可是桐木韩家啊!”
“什么狗屁桐木韩家,五哥也姓韩,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压我一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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