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艮一挑窗外,看了一会之后,转头长叹:“大明两京十三布政使司有,近两百个府,几十个直隶州,数百个州,千余个县,大大小小官吏难计其数,动辄以万为计。
自成化以降,时风一日一变,愈演愈烈,时至今日不求官员才能何如,但有尽力之心足以。舜卿有此心,则我皇明之福呀。”
如今大明立国已经逾百年,刚开始的风气,早已经变得烟消云散,商人动辄违禁穿衣,百姓乱服衣色,官员僭服它制。
士子畅夜狎妓,以妓子绣鞋饮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权贵兼并土地,用尽手段侵蚀国家,自己满肚肥肠,别人家毁人亡。
早已没有半点开国时期蒸蒸日上的气势,反而像个颓废老人,随时都有可能行将就木。
也就近年来,上下还算用命,勉勉强强遏制住颓势,不然大家都不敢想象,大明是否如金、元一般,不过区区百年,就会走向灭亡。
“时中公多虑了,皇上圣明天聪,从善纳谏,为三代以下少有,眼前之事只不过一时皮癣,只待朝廷用命,必然会扭转趋势。”
章爵对于皇帝还是颇为满意,虽然比不了太祖皇帝一样英明神睿,但起码他能从善如流,这一点在大明就足够了。
祖宗设置的制度,只要皇帝不乱来,那么国家恢复只需要的是时间,徐徐图之就是。
当今皇帝虽然缺点不少,但至少暂时还没有乱来,这点在章爵看来,就足够了。
把专业的人放在专门的位置,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少一点外行指导内行,多一点选材正确,那么眼前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这时看着窗外的陈献章,突然提醒了一句:“嗯?到了,我每下车吧!”
陈献章身高六尺有余,双目宛若星河深邃,好似人中之龙,左边脸颊七颗小痣点缀,以北斗七星循序而列,头戴逍遥巾,一身书香气息,犹如神仙下凡。
如今虽已年迈,而且脸色蜡黄,好似久病缠身一般,然而气势不减当年,幸好车厢够高,不然陈献章只得一路曲身而来。
纵使如此,陈献章依旧不能太过自如伸展,只能坐于车厢一角,不敢肆意挪动。
陈献章话后,众人连连颔首,章祀率先跳下车子,然后扶着章爵慢慢下车,再一个个站到地上。
众人全部下车之后,赵艮看到朱宏、黎义祥二人一愣,便向章爵询问:“舜卿,这是?”
见到两个穿着襕衫的书生,而且章爵又不曾提及丝毫,如何叫赵艮不心生奇怪?
章爵这才想起来二人,一拍脑袋悔恨道:“先前只顾上车,却是忘了两位孝廉。”
然后指着二人,给陈献章、黄潜、赵艮一一介绍:“这两位是成化年间举人,左边那位姓朱讳宏,表字志伟,右边的姓黎讳义祥,表字直方,如今在家教授弟子。”
又指着陈献章、黄潜、赵艮三人,给朱宏、黎义祥介绍:“这位乃是臬司黄宗师,这位乃是臬司赵副宪,这位是玉堂陈太史白沙先生。”
二人也依次参拜:“学生上犹举人朱宏(黎义祥)拜见大宗师、大副宪、白沙先生!”
“两位孝廉有礼了!”三人还礼,然后黄潜却笑道:“这不是巧了,在场都成先生了。”
黄潜不说大家还没觉得,在场有章祀、章爵、陈献章、赵艮、朱宏、黎义祥加他一起七个人,其中黎义祥、朱宏、陈献章是教书的,黄潜自己是提学官,也是属于教书一列。
至于章爵是地方官,也有着考核学宫弟子的责任,同样可以看做是属于教书一列,至于赵艮年龄在那,同样还是泛称先生。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些巧了。
而在这时,陈献章突然笑道:“我有一上联,不知大家可愿续续这下联?”
明代经常出现这种情况,比如以神童闻名的李东阳四岁之时,随父亲面见景泰帝,内侍见李东阳爬不过宫门高槛,便就将其扶过道:“神童脚短。”
李东阳爬起来后,立马对出下联:“天子门高。”朱祁钰见了心中大喜,给予纸笔,让李东阳写字。
李东阳依旧不负众望,十余个大字挥笔而成,而且字迹工整,书法不俗。朱祁钰见之欣喜不已,于是将李东阳抱在腿上坐着,赐给瓜果李东阳吃。
这时李东阳父亲入谒拜起,侍立在一旁,朱祁钰见后就说:“子做父立礼乎?”李东阳又立刻作答:“嫂溺叔援权也。”
传说还有一次,景泰吃螃蟹,当时李东阳、程敏政两个神童都在场,一时兴来朱祁钰就出了“螃蟹浑身甲胄。”做为上联。
当时程敏政应对:“凤凰遍体文章。”
而李东阳却对:“蜘蛛满腹经纶。”
至于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如毛澄迎接朱厚熜时的急对,杨廷和在朱厚熜登基的时候急对,一一都显示出过人的急智。
对联自从衍生开始,便是士大夫文人的娱乐,互相之间那对联打趣,也是数不胜数,其中以苏东坡、佛印之间的故事最多,大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于是接话:“你且说来。”
“我这上联是:遍地是先生,足见斯文之盛。”陈献章脱口就出,然后环顾四周:“不知道何人能够对上来?”
正在大家想的时候,章祀昂首走出:“学生对:沿街寻弟子,方知吾道之穷。不知可否?”
众人侧目相视,黄潜然后再次笑出声道:“此子急智,远胜你我众人哩。此前听大副宪称此子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舜卿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公甫你要是不收这弟子,我可就收了,我相信数十年后,只要倾心相授,大明必然再出一个李茶陵。”
李东阳的官路非常坦荡,从科举入仕到如今不过三十年而已,期间还回乡丁忧一段时间,可以说是明代正常官途最顺的人。
而且李东阳人缘甚好,几乎官场之上,并无太多政敌,反而都对于他寄予厚望,能够成为佐王中兴。
黄潜以此做比较,换言之他断言章祀足以仕宦,而且不出意外有生之年,必然起居八座。
陈献章同样对章祀的表现非常满意,便摇摇头苦笑:“退岩公为大宗师,当知晓君子不夺人所爱。”
章祀的急智,使得陈献章颇为满意。
他虽教学十数年,且门生弟子无数,但能够承接衣钵之人,到如今还没有任何一人。
章祀的出现,也让他觉得值得培养,至于能否承接衣钵,暂时还不得而知。
可黄潜让他放弃这块璞玉,这叫他如何舍得?
他已年逾七旬,且体弱多病,随时间都有吹灯拔蜡之危,今日若遗失璞玉,或许他的白沙学就此终结,也犹未可知。
因此他直接摇头作罢。
“好好好!不夺人所爱。”陈献章把帽子扣的这么大,黄潜之后退步。接着又对章祀问:“我也有一个上联,不知道你能不能对的上来?”
章祀想了一下,点点头:“请大宗师出题。”
黄潜想了一下,然后出联:“益者三友松竹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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