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星空，并算不上有多不完美，因为太强了，强大到让东宇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这次，就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场景，却是真的让他仿佛身处其中，面对的，是一个极其真实的世界，更恐怖的事，他甚至是彻底忘了现实的一切，就好像，自己，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中生活的一员。

哪怕现在幻境散去，东宇看向面前的溪流跟树木，依旧有些茫然。

他现在已经有些怀疑所看到的一切，是否只是另外一个幻境。

东宇在发愣，而仲也是，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立在树冠之上，看着自己那几名师侄所在的木屋方向，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他之所以突然用出幻境，只是单纯的对东宇那轻飘飘，无所谓的语气感到好笑。

他很不屑，在事不关己之时，总有人能将自身排离，这般看得开的态度，也只是因为还没轮到他罢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可能会更加不堪，这是他长久在各大城市中厮混得出的结果。

仲想看看，当自身成为主角之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之后，东宇在想起刚才的态度跟话语，脸上会出现什么精彩的表情。

可结果却是，仲跑了，因为他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脸上的讥笑还未展露，就被他收了回去。

在仲的设定之中，东宇应该是会对那个病秧子产生憎恨，怨尤的情绪才对，至少，在恢复了行动后，当场找上门折辱对方才对，这才符合他的设想。

可是，东宇并没有按照剧本来，而是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开，就这么返回摊位之上，宛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心中，真的没有半点怨恨情绪。

仲想看到这些，只是想要嘲讽东宇，让东宇看看自己的不堪，有什么资格在那云淡风轻的说什么输了就输了这种无所谓的话语。

仲想看到的，其实是东宇露出比他那三名师侄更难看的情绪。

要东宇真的如他所说那般，那灰袍三人，算什么？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真的说明，灰袍等人，真的是有些不堪。

所以，仲跑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难堪的不止是灰袍等人了，还有仲自己。

说到底，他这其中多少也包含了一点小心思，想打击一下东宇，他救下东宇，不是真的多看重对方，只是愤怒，愤怒灰袍三人的大胆与无礼。

要说真的有什么怪罪他们的，其实并没有，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师侄。

而东宇，一个淬体境，哪怕是灵师，也不会让灰袍多在意，他自己就是灵师，还是级别很高的那种，只要振臂一呼，不知会有多少灵师天才前来投奔。

这会东宇无疑是狠狠的打了仲一巴掌。

可仲却并不感觉愤怒，而是有些不解，疑惑，究竟是没按照剧本走的东宇不正常，还是他这个写剧本的不正常？

东宇的反应，有些脱离了他的认知，换成他，他也不觉得自己能那么平淡。

下一刻，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东宇面前，他觉得有些丢脸，但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他很好奇。

东宇此时也是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看见仲的身影，不自觉的接连后退。

这个反应，仲没有管，反而是一脸疑惑之色，看着东宇，问道：“刚才的场景，不够真实么？”

“不，很真实，真实到我现在还在怀疑周围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新的幻境。”东宇想到刚才的场景，心中寒意阵阵，看了眼周围，心有余悸。

“那为什么你还能在那继续吆喝，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仲很疑惑，他想不通。

“因为，要生活呀。”东宇很奇怪的回答道，他也想不通，仲问这个干嘛？

“你不怨恨他么？你比他强那么多，却受到了他的羞辱，受到了那么多的嘲笑，你不介意么？真的一点怨恨也没有么？就如同，他们对你一样。”仲追问道，这里的他们，他没说，但东宇却是知道，指的，应该是灰袍他们了。

在这之前，灰袍三人看东宇的目光，就是那般怨毒。

仲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想从东宇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别看仲训斥那三人时那么不留情面，扬言曝光，但心里，还是偏向于他们的。

对此东宇也没有多大的怨念，这很正常，若是换成自己，估计都不会跟个淬体废话这么多，仲，已经算不错了。

“怨恨？羞辱？那也算？”听到仲的话，东宇却是感觉有些好笑，也有些困惑。

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是皱着眉头，他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东宇试探的说道。

“没错，我就想问这个。”仲猛的一拍掌，恍然道。

东宇笑了，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他也算是想明白了，自己与仲，其实都是走进了一个误区。

“大人，您的各位师侄都是天之骄子，出类拔萃之人，怎是我这种穷乡僻壤之地出身的人能比的，若只是这样都要怨恨的话，那小人需要怨恨的人，数也数不尽。”东宇笑道，他的误区，就是认为灰袍等人跟自己一样，而仲的误区，也是认为东宇应该跟他们一样。

但是归根结底，他们，并不一样。

东宇则是还有一个误区，就是对仲的看法。

仲一直都很和气，很随意，也很古怪，因为正常的人，不会这么对待一只手就能碾死的蚂蚁，灰袍他们便是如此，东宇的生死他们并不放在眼里，唯一感觉不应该如此的中年人，也只是因为东宇是仲带过去的。

仲是古怪，但同时，他也是一名强者，还是背后靠有一个大宗门的强者。

刚才突然对他发动幻境，便能知道，仲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随和，心中，对于东宇，也是不以为意的，先前那般不要脸，不靠谱，交谈，或许在他眼中，也只是一场游戏罢了，淬体就是淬体，并不能真正与他们站在同一层面。

看着仲依旧疑惑的神情，东宇笑了笑，继续说道：“因为这，真的算不上什么羞辱，尊严这种东西，其实，也是因人，不，因位置而异的，大人这等人物，一句玩笑，甚至于一个不敬的眼神，都会感觉脸面受损，被羞辱，但对于一些人来说，别说只是这样，哪怕是要他下跪，为奴，都不会感觉被羞辱。”

仲若有所思，但依旧有些困惑，没等仲继续发问，东宇便说道：“举个例子，大人若是现在要求我跟您那三位师侄下跪认错，我就算想拒绝，但有拒绝的能力么？”

仲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很明显，东宇没有。

东宇继续说道：“跪或死，我的选择不外乎这两种，一旦我选择下跪，那代表我觉得生命要比尊严来的重要得多，这样一来，我所谓的底线，便会下滑，但凡是在不危及我性命的前提下，一切，都算不上触犯。”

东宇并不强大，也不自信，正是因为如此，他只能小心翼翼。

仲毕竟是站在山顶，能看见山脚所见不到的美景，却也与其他站在山顶之上的人一般，见不到在山脚，在那所谓的美景之下，有着无数挣扎的人影。

不公平么？其实也公平。

听完东宇的话，仲沉默了。

“那我现在让你去下跪认错，你会么？”沉默之后，仲看向东宇。

“不会。”东宇笑道。

“那你的尊严底线在什么地方？”仲继续问道。

东宇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脸上的线条，却是变得柔和了起来，仲能感觉到，东宇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就连他那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是突然放松了下来。

仲那个幻境给他带来的恐惧感，也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羞辱？自尊？

一个残疾人，带着几个孩子在E级城市，想要活下去，哪有那么容易，东宇进了屠宰场后，其实已经算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了。

在去屠宰场之前，一个刚修炼的人，能干些什么？

选择并不多，但去武馆给那些刚启蒙的孩童陪练，便是工资最高的一种了，几岁就具备练武资格，足以说明那些孩子的家庭条件优越了。

其实，说好听点是陪练，说不好听不就是那些孩子的玩具么，而且几岁的孩子你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

人性本善，只会出现在书中，在那个真正懵懂的年纪，做出什么匪夷所思之事，都不算夸张。

至少，武馆中，担任那些幼童陪练的，也只有东宇一人，或者说，只有他愿意做。

黄越教导的班，他们那些能忍受黄越虐待留下来的几人，哪个不是从外城进去的？

东宇心中清楚，跟龚现做出来的那些比起来，他已经算是很有尊严了。

羞辱？或许在仲看来的确如此，可在东宇看来，是常态，或是生活。

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对仲来说算是对他们的羞辱，第一个想法可能就是前去算账，将失去的面子找回来。

可对东宇来说，他第一个想法不是找回面子，而是继续摆摊，他是丢了面子，但是这事件能换来人们的关注，能让他贩卖货物变得更加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