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如轻纱将这片天地笼罩起来，青灰色的夜幕下，星月消失匿迹，鸟鸣声也悄然远去，庭院里静得出奇。

如果不是眼前女鬼的一双美目还牢牢地盯着自己，贾赦还以为骤然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有种孤零零的空落感。

他戒备着女鬼，也戒备着暗处未知的敌人。但奇怪的是，女鬼看似凶狠，却除了一开始阻拦了他，后面就再无动作。甚至，她半掩在长袖下的手好几次握紧了又松开，仿佛她的内心也正在经受纠结。

贾赦扶了下自己高高的鬼差帽，觉得有点意思。这个女鬼生活在如此浓郁的一片阴煞之气中，不会还不敢伤人吧？

从女鬼的表情上看不出不妥，贾赦一面和她僵持，一面余光朝身后扫去。伴随着这个动作，他的身体也微微向后侧去，仅仅只是一个微小的变化，女鬼却神色徒然一变，一双手又下意识抬了起来。

“诶，别打。”

用勾魂索挡在他俩中间，贾赦气定神闲地开口：“你打不过我，这点你应该明白吧？”

女鬼被他一堵，本就青白的脸平添几分郁气。也就底子好，才能撑住颜值。贾赦飞快地在她脸上瞟一眼，冷不丁道：“你和贾琏什么关系？”

恍如桃源中避世的人突然来到现世，女鬼被他一问，脸上原本严肃的神情顿时变得恍惚。她怔愣地呆了一会，期间好几次朝贾琏的卧室看去，眼神黯淡无光，却莫名给人一股哀凄的感觉。

贾赦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觉得自己的猜测多半没有错。但女鬼并有没给他肯定的答复，反倒避而不谈，绕过了这个话题：“大人，妾身留在世上，是有心愿未了。还请大人宽恕一段时日，等妾身了无牵挂，自会来向您请罪。”

她也猜出了贾赦的身份，虽说有些奇怪传闻中的鬼差为何现在才来勾魂，但紧要关头，女鬼也无暇顾及太多。

她原本是打算早归幽冥的，可在人世盘桓数日，她只求清静的心思早就消散，反而……

女鬼越过贾赦，目光柔柔地望了眼他身后，再看回来时，一双眼中已然蓄满了哀求。

她的双眼虽不似生前水光灵透，但仍旧形状好看，微垂的眼角生就一副可怜可爱的样貌，被她这样注视着，很难有人能舍得拒绝。

贾赦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按上了太阳穴，有些头疼地错开眼。

他倒不为美色，且不提这可能是便宜儿子的女人，单就相貌而言，就算眼前女子美若天仙，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区别，顶多会因为养眼而心情舒快些。会让贾赦陷入纠结的，只剩他自己的良心。

本来愿意沟通是一件好事，但女鬼一开口，贾赦就感觉到了为难。

他其实觉得，眼前的女鬼收不收根本不碍事，看她的表现，也不像有胆害人的样子。

但偏偏，女鬼这未了结的“心愿”，可能和这院里的怨气脱不开瓜葛。

于公于私，贾赦都没办法对这里的情况坐视不管了。系统认定，这里怨气的浓郁程度已经足以孕育出凶煞异常的恶鬼。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忌惮的那个存在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高枕无忧。

玉丫头仅仅是路过，不也着了道吗？

怨鬼的存在，从诞生起，就注定会给周遭的一切带来不幸。不一定是亏欠它的人，也可能是受到牵连的无辜人。

贾赦是不可能放这样一个大隐患呆在自己身边的。而且，不抓厉鬼，他哪来钱发家致富？

再不努力，等还完债，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不知从何时起，贾赦的眼神也变得暗幽幽，看得女鬼都有些不自在。

但即使如此，她仍旧没有闪开。

贾赦眼神复杂：“你当真要护在这里？”

这下，女鬼没有走神，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贾赦叹一声气，抬眼瞧她一阵，琢磨着，要是能把人敲晕可就好了。

但把鬼敲晕……

她们连实体都没有，可怎么敲。

女鬼实力不高，但也不是贾赦能随意无视的。他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也不敢随便动手。

僵持之中，天尽头已经出现一抹微光，不再是之前暗沉沉的模样。贾赦看在眼里，知道时间已经空耗去，今晚再想把厉鬼收去是不可能的了。

心思转圜之下，贾赦也不似先前急切。他干脆收了手，一改先前的锋芒毕露，语气平和的让女鬼甚至以为他在唠嗑：“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

措不及防之下，她下意识就答道：“奴家贾……”

贾字一出口，她又倏地收住，改口道：“家父姓尤，奴家待字闺中时，身边人常唤我作二娘。”

这便是家中行二的意思，贾赦垂眸，忽然想起隔壁贾珍那个养病在床的妻子尤氏。贾家候门大府，能进门的都是小有家室或者亲戚好友。从贾琏娶了王熙凤来看，这家人尤其偏好亲上加亲。这样看来，女鬼说不定和隔壁尤氏也能扯上关系。

将默默跑远的思绪扯回来，贾赦再看向女鬼，目光清冷中带着几分了然。

“你守在这里，是为了你的孩子吧？”

尤二姐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贾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一句话。她确实有一个早产的孩子，虽然是个男娃，可因为未能顺利出生，他甚至连一个排序都没有。

除了她之外，再无人记得这个孩子的存在。如今被鬼差一语道破，她只觉得慌乱。

贾赦一直关注着她，自然不曾错过她的转变。他原先就早有猜测，毕竟女鬼一直以来的表现都令人存疑。她虽然身为鬼魂，却并没有害人之心。看她的神情，似乎也对旧日情人或仇家没什么怨恨，这就奇了怪了。

而她又对躲在暗中的存在紧张不已，两相交错之下，贾赦忽然想起一个传说——鬼胎。

舍命相护，除了至亲至爱，还有谁值得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贾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样子院子里的铺天怨气也有了解释，而女鬼的反应，则让他进一步笃定。但可惜，他的话似乎吓到了女鬼，才刚说完没多久，女鬼地身影就突然消失不见，连带着院子里的阴冷感也褪去不少。

想躲藏起来吗？

贾赦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她虽躲了起来，但他如今身份占优势，想找出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不过……

瞥了眼天边日渐扩大的鱼肚白，贾赦歇了心思，径直转身离去。

离开荣府之后，贾赦找了家早早开放的客栈，要了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就坐在客栈门外搭好的小棚子底下，长腿屈起，一只手撑头，另一只手搭在腿上，时不时地拎起酒壶喝一口。

时辰尚早，街口都没什么人影，间或有赶集的商贩过来买早点，小跑着来回，神色匆忙，眉目间写着对生活的焦虑。贾赦神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忽然，他眸子一闪，注意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人高马大，走路跌跌倒倒，浑身酒气，不是孙绍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