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柳无暇已然想出了最好的对策。
反正他已经重伤,若是真的拼死一搏未必不能拖延些时间。加上太叔婪之前曾得到的那件格外趁手的法宝玉箫,说不定便能成功逃脱。
“大师兄——”
“还知道我是你师兄就闭嘴。”太叔婪将玉箫横在手中,上前一步挡在了柳无暇身前,“那些俗务也就罢了,作为大师兄,眼下这种情况,可没有让你们当在前面的道理。”
他看似懒洋洋的,仍像是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实则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紧绷,下一秒便能立即出手。
两方气氛僵持,然而就在青云子出手的下一秒,剑锋陡然转变,从直面太叔婪转而刺向了左侧某处,金戈铮鸣声迸发,一道白色身影翩然落下。
“你们去找掌门,深渊的魔气似乎更重了。”仲献玉看也不看两人便道,“这里交给我。”
太叔婪和柳无暇神情莫名,但也知道并不是犹豫的时候,见青云子不阻止,当即离去。
青云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年轻人:“你想起来了,帝君离渊?”
仲献玉——又或者说是离渊,他抬眸,淡淡道:“身为凤族最后一只玄羽凤凰,眼下却甘愿沦为魔物傀儡,青云道君也是好志向。”
青云子短促地笑了一声:“我道号青云子,自然也曾有青云之志,也曾想破九天,踏云霄,只是可惜差了几分运道。”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长长的故事,然而青云子话语一转,看向了离渊:“我曾留在凡间的魔气似乎也是被你们驱散的,还有凤凰骨……啧,说起来,你们二人倒真是与我有缘。”
与话音一起落下的是青云子的长剑,离渊早有准备,同样以剑抵挡,然而到底是未恢复真身,加之青云子可以说是天地间最强大的上古魔族,一来二去,离渊落了下乘。
宁娇娇下凡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惨烈。
白衣青年浑身都是伤痕,可他浑不在意,淡然到到好似浑身都覆着铠甲,漠然如霜雪的眼神唯独在瞥见宁娇娇时,骤然迸发出了别样的光彩。
似明珠落于沧海,似露水滴在叶上,似是天水一色间,鸿蒙初始时月光。
宁娇娇忽然想起了曾经凡间相伴的“仲献玉”,想起小花仙遇见的离渊帝君,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失败渡劫,犯了“嗔”念时遇见的那个小和尚……最终她又想起了初遇时,那个白衣少年。
他站在无妄海边低垂着头,神色恹恹又带着困惑。那时借着本体佛陀优昙肉身渡劫,空有神魂的宁娇娇听路过的仙人说,他是被他的父亲罚过来的,分明打了胜仗,却半点没有奖赏。
再之后,借着偶然下凡的一次契机,宁娇娇发现,这个少年能看得见她。
天外天之人除非夙愿,否则不应沾染九重天的因果,一时情急之下,宁娇娇顺口胡诌了自己的身份。
她说自己是个小花仙,又顺手指了指路边随处可见的常花,说那就是自己的本体。
这本是宁娇娇无心之举,谁也没料到那少年当了真,后来在被九重天上无聊之辈挑衅事,竟不顾自己的安危,拼死护住了那朵常花,甚至为此被人用脚生生碾断了小指。
不仅是残忍的伤害,更是一种折辱。
宁娇娇从未想过,那个浅笑温润、修长挺拔的少年,居然会为了一朵花,甘愿低下高贵的头颅,弯折脊背,被人羞辱。
可那甚至不是她的本体,仅仅是一朵花,是一朵凡间最寻常的花罢了。
于是本该立刻回到天外天的宁娇娇心软了。
她唯一一次破了例。
她留了下来。
……
……
宁娇娇的到来使得局面顷刻间颠倒,青云子节节败退,直到宁娇娇将剑锋抵在他胸口的最后那一刻,两人目光相接,宁娇娇开口:“你若愿意——”
“我不愿意。”
宁娇娇道:“你还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青云子摇摇头:“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信的——你们这些神仙,惯会骗人。”
宁娇娇沉默。
她与青云子最初的相遇可以追溯至几千年前,那时的宁娇娇尚未认识任何人,只是鸿蒙初开时生在无妄海边的佛陀优昙,而青云子是被九重天追杀的玄羽魔凤。
那时宁娇娇什么也不知道,但她偶尔曾听无妄之海中的涛声,直到原来人间的凡人,都是有父母双亲的。
她想啊想啊,也想不出自己的双亲是谁,却在辨不出日夜的那一刻,迎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长相不错,唔,能被一群人追赶,想来实力也不错。
见他已至陌路,于是什么也不懂的佛陀优昙开口:“我庇护你,你愿意成为我的父亲吗?”
男子抬起头笑了,狭长的凤眼弯成弦月:“哟,是个有了神魂的佛陀优昙啊,这倒是奇了。”
“不过让我做父亲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现在失去了大半修为,又被人追杀,可不是什么好的人选。”
分明狼狈不堪,浑身是血,他却游刃有余到好似拥有神兵百万。
佛陀优昙想了想:“那便只做三日,我也只庇护你三日。”
男人一口答应:“一言为定。”
这三日内,男人当真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孩子爱护,虽然只是一朵未成型的小花儿,男人也给她取了名字,甚至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锦衣罗绣,雪色的裙摆铺开,如同最干净的月色。
宁娇娇也问过为什么总给她白色,分明男人自己就爱穿得花里胡哨。男人满不在乎道:“彩色有什么好看的?你看我这一身漂亮的羽毛,全都被人毁了,还不如白色,干干净净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
……
三日期满,男人离去,而佛陀优昙再次陷入沉睡。
这一睡便不知今夕何夕,醒来后,隐约听说,不止是那身毛儿,就连骨头都被人拆了。
宁娇娇望向他:“早知道如此,当日就不庇护你了。”
青云子朗声笑道,他竟是直接丢开了手中长剑,毫无防备地张开双臂:“这世上只有执妄散,倒是没有后悔药。”
甚至就连化作执妄果树的那人,都是青云子的故人。
挚爱反目,亲友离散,他已经活得太久太久。
说这话时,青云子的眼神恢复了片刻清明。
宁娇娇将长剑往前而去。
剑锋没入皮肉的一瞬间,青云子身形骤散,化为了点点星光,顷刻间于空中淹没。
然而与此同时,宁娇娇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身形被云雾似的风裹住,如今竟也开始缓慢消散!
宁娇娇垂眸,她早就猜到了这一结局。
当初能够从空有一丝神魂的佛陀优昙化形,也多亏了青云子的点拨才能成圣君之骨骼,甚至连“宁娇娇”这个俗名也是他所取的,本就有因果牵扯在,如今将他湮除,无论道义如何,因果却是要还的。
如今想来,就连拜师时的问答,都像是谶言。
然而就在这时,宁娇娇腕上忽然被扣住,汹涌澎湃的灵力涌进了体内。
她豁然抬眸,只见一直在旁的白衣公子不知何时穿越云雾到了他的身边。
离渊在将灵力渡给她,可这因果反噬不是开玩笑的!若是如此,那他自己……!
“松手。”宁娇娇低声道。
离渊弯了弯眉眼,轻声道:“不松。”
宁娇娇奋力想要甩开,可是因为体内灵力的流逝,被他牢牢扣住,不等她再次开口,身侧白衣公子动了动,宽大的衣袍几乎要将她包裹。
“你看。”
在彻底湮没身形前,离渊开口。
语调松快极了,堂堂九重天帝君,脸上带着几分孩童般天真的愉悦。
“这一次,我抓住你了。”
第56章 完结 待到天地寿尽,日月命绝。永……
宁娇娇对上了他的双眸, 想起了更多的事。
少年离渊渐渐也爱上了白衣,渐渐身上沾染上了佛家的焚香,渐渐开始学会斟酌利弊, 唯独在面对她时,却干净的仍像是最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少年。
少年的离渊是那样的纯粹又温柔, 似夜半春风拂落月色,带下了半分不染尘埃的赤忱。
破例这种事,有了第一次, 就有第二次。
宁娇娇带着少年离渊游玩,那时的她本性跳脱, 与其说是引领离渊,倒不如说是少年在照顾着她。
两人于人间肆意游走,路遇不平之事便会出手,最大的一次甚至解决了一个作恶许久的上古魔族□□。那时的宁娇娇手上还拿着离渊为她买来的灯火。
这才是“仙临灯会”的最初源头。
而在不知第几次偷偷突破禁制带离渊下凡时,宁娇娇顺手帮他取了个名字。
“仲, 中也,位在其中者可为君。而玉有五德,亦是凡间君子的表率,唔, 你在凡间时, 就叫仲献玉吧。”一袭白衣的圣君说, “本名是所有仙魂在世间最大的束缚, 轻易不能亲□□付于人,外出行走还是取个假名更为妥当。”
那时的离渊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乖巧地点头:“这个名字很好听,谢谢小花仙,我记下了。”
……
谁能想到呢,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即便误饮了执妄散,他竟是还是将“仲献玉”三个字记得最是清晰。
原来从小花仙那一世的初相逢开始,“仲献玉”三个字就根本不是什么随口胡诌的名字,而是她赠予他在这世上最后的印记。
那一日离渊的消散仿佛一柄小刀,破开了宁娇娇蒙在情感上的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她如今心中有万物红尘,有山河九天,还有……
还有那个纠缠许久的人。
她孤身在人间徘徊百年,许久也未曾关注九重天和天外天的事了。
听着世人反反复复地排着那几处戏,甚至无聊时,还曾亲自动手写了几个故事,居然也引得高朋满座。
宁娇娇在戏楼里没呆多久便出来了,连茶点都未曾吃完。门口路过一个小乞儿,年纪不大的样子,宁娇娇顺手便将方才带出来的茶点给了小乞儿,对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脏兮兮的脸颊上全是泥尘,唯独一双眼睛算得上明亮。见此宁娇娇心中忽有所感,她索性让将人带到了屋檐下,又让她快些将东西吃掉。
要是吃不掉,光凭这小乞儿,可是护不住这点吃食的。
“你打算——”
“娇娇。”
一身粉裙的少女先是僵硬了两秒后才直起身,蓦然回眸,原本有些空的目光在落到那清冽如雪的白衣公子身上时,忽得有了神采,一旁的小乞儿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一瞬间,好像夜晚都变得明亮。
原来真的有人能笑得这般好看啊,名为小鱼儿的乞儿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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