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床四周布满了仪器，各种导管电线交错着缠满了他的身体，滴答滴答的流淌着能救他一命的药，他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满脸毫无血色，手指想再触碰一下我的脸，但是这点力气老天都不曾恩赐于他。这是第二十八天，医生今天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还有多久”这句话我一直在反复的询问，从得知病情的第一天直到日益消瘦的躯干，让我不敢再去打听。我只能做好一个陪伴的角色，一步不离开。

“鑫，拜托你了，一定要去看看我奶奶。我不在的话，你就当她孙子吧。人老了，也分不清谁是谁了。就当替我尽尽孝道吧。”

“我答应你。”

心电监护响起了绝望的声音，我被人群推搡了出来。半小时后，白衣服的那群人沉默不语，我不敢探头进去，我只敢听到那句“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你不是东子。”

“奶奶，我就是东子呀，我上次和您分别的时候才十七岁呢，这都十年了，肯定变样了。”

“你肯定不是东子，即使过了多少年，样貌会变，但是我孙子给我的感觉不会变。”

看着老太太执拗的眼神。张鑫见状瞒不下去了，只好承认。

可能就如同王威临走时说的那样：“奶奶或许会混淆你我，但是她不会混淆对我的感觉，你要是能瞒就瞒，瞒不了就说我在国外。好歹留个念想，别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奶奶，您眼睛真毒，东子说您年岁大了，肯定分不清，没想到您还是能看出来我不是东子呀。”

“奶奶是眼花了，耳朵也不好使，前二年还搞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是我唯一带大的孙子我能记错吗？”

“那您说，我和王威是不是长得特别像？您前面不是在食堂也没有认出我吗？”

“眉眼是有些相似，但是东子我从小带大，无论样貌怎么变，但是给我的感觉是不会变的。”

张鑫一直疑惑这个感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赵奶奶会说他不像东子，与东子朝夕相处的几年。张鑫自认为模仿到了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他自信一个动作，一个神态都会非常像王威。可为什么第一次替用他的身份就被揭穿了。张鑫的疑惑，直到后来赵奶奶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他。

“小伙子，你来看我，那我家东子呢？”

张鑫很明显不能说出实情，只能故意圆谎。

“东子在国外，这不年年都回不来，给我递了一个消息回来，让我来看看您，看您好着的话，给他报个平安。”

“话说这都十年了，一走也没有了消息，我这天天盼，年年盼，还是没盼到。”

老人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张鑫看着满头白发的期待，实在心里不落忍，但又不能说出实情。他转过头去尽量不去看老人家的双眼，因为那个眼神他也似曾相识。

他怔了怔，端坐在椅子上。聆听着老人的诉苦，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奶奶，您安心，东子在国外出息的很。这一年年的在外打拼，已经混出名堂了，他还和我说呢，等他都安定下来了，接您一块去和他住，好好的孝顺您，让您安度晚年。”

老人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眼泪虽然在脸颊，但是抑制不住她内心的喜悦，无论是真是假，当她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至亲还在惦念着她，心中所尘封的一切被再次融化了。这里的严寒她不再畏惧了。

“他不用操心我，我这硬朗着呢。有这份惦念就足够了。东子从小命苦，五岁的时候他爹就抛弃他和他妈走了，这些年他爸连我也不闻不问。他妈自杀了好几次，让救过来了，可是变得郁郁寡欢。在东子上小学的时候，留下一封信就走了，说是要找他爹回来。这一走就再也没音讯了。从此之后就是我拉扯着他，这么些年他也没问过自己的爹妈在哪。要不是十七岁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他妈的来信，他说不定还在我身边呢。”

老人说着，难过的看着桌子上的照片，一边抚摸着那岁月的烙印，一边挪动了身子看向窗外。

“这些照片就是他小时候的？”

“可不是吗！这张是三岁时候他爹他妈领着他照的。这张是六岁他过生日他妈带她出去照的。这张是他十岁给我买了块蛋糕为我过生日。”

老人家说着说着，似乎陷入了长长的回忆。眼神里面透露出的都是满满的爱。她扶了扶眼框，看着张鑫，就这样看着，似乎再那个时刻她真的在和孙子讲述小时候的过往。

“你别说，奶奶，东子小时候还和我长得真像。”

“单从样貌上现在也差不多。以往过年她都会给我打个电话，就这两年他一个消息也没有了。”

“东子那是太忙了，国外打电话也不方便。我和他联系都靠电子邮件。”

“什么电子。”

“就是写信。”

“那么远，可得好几个月吧。”

“远是远，但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您。”

老奶奶咧着嘴，似乎这句奉承的话，比得上万语千言。

“那是，从小就和我亲。这孩子也争气，没让我操过心。那一年原本要上大学了，不是那一封信说不定就不在外漂泊了。”

“什么信？”

其实那封信张鑫是看过的，也就是因为那封信，王威才会在广州漂泊了那么久，才会得病，以至于现在和亲人阴阳两隔。

“那封信我也没看过，只知道是他妈在他十七岁生日寄来的。东子看完信，过了几天就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说着老人家翻出了那本《呼兰河传》从扉页里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工整的书写着：

奶奶：

从小我记得妈妈的样子，只是模糊了。我试图想找寻妈妈，但是我看到的都是别人的妈妈。送他们上学，替他们喂饭。帮他们开家长会。我在想如果我妈妈要是在的话，是否也会是一个完美的妈妈？

今天我收到了她的来信，我相信她是爱我的。我想去验证这一点。您保重，东子会回来孝顺您的。

这短短的几行字，流露出了王威对母亲的思念。虽然他和奶奶相依为命，但是没有什么情感能替代母爱。也就是因为这个母爱，王威才踏上了找寻之旅。

张鑫看着字条不免的有些难过。回忆似乎将他带到那个熟悉的病房，看着那双祈求的眼睛，听着那些想活下去的憧憬。原来他只想让家更像一个家。

“奶奶，那后来呢？东子就再没回来过。”

“一直是打电话，给我寄东西，还有钱。说他现在和他妈在一起，很好，不用挂念。还让我住在养老院，说他安定下来，接我过去。哎，接不接我无所谓，只要我的东子健康，快乐，就好了。没妈的孩子我总觉得是我欠他们娘两的。”

“东子爸后面再没出现过？”

“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其实东子的爸，是过继到我们家的，和我一点感情也没有。所以他的离开我一点也不意外。”

“对不起奶奶，我多嘴了。”

赵奶奶没有言语，只是抱着手中的那本书，盯了好久。

张鑫告别了赵奶奶，走在院子里。他透过那片窗户看到了那个身影。还是在窗前，还是在期盼，还是在等待。

或许这一次道别也许是最后一面，但是他却不能回头。

在回去的车上，张鑫打开了信封。里面是赵奶奶临走时让他转交给王威的。

东子：

假如见到你妈，替我向她道个歉。是我没照顾好她，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孩子，别怨你妈，她也是身不由己。你要和她好好的生活，不用惦念我，奶奶始终会在这祝福你。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回咱们的老房子。小时候的那块砖下，有奶奶留给你的东西。

就写这么多吧……

张鑫曾经问过王威，为什么他奶奶总是要抱着那本《呼兰河传》，王威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话：“奶奶和我妈这辈子都没有过真真的家，也没得到过想要的爱。”

看着这封信。

张鑫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