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丫鬟引着一个打扮得不僧不道的中年女子迎面走来,与贾琮正巧碰上。看她们的方向,正是往贾母的院子里去。
红楼梦中,与贾家来往的出家人不少,除了清虚观的张真人,后来寄居在栊翠庵戴发修行的妙玉外,多是来打秋风的,比如铁槛寺、馒头庵里的尼姑们,但那都是剃度了的。如此装扮得颇为体面,又游走在佛道边缘的,就是那装神弄鬼,但似乎又通晓些邪术的神秘人物马道婆!
贾琮心中一跳,猛然间,一个模糊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他快速地在心里梳理着,思考着。这法子未必妥当,也未必能奏效,甚至也会对他造成一些不利的影响。如果他不知道剧情的发展,不对贾家的未来充满了忧惧,也不会愿意做出这样的打算。
“琮三爷。”引路的丫鬟笑嘻嘻地称呼了贾琮一声。本来,贾琮和贾环一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惫懒人物,那丫鬟是在老太太院子里当差,虽只是一个三等小丫鬟,但老太太院子里的,就是猫儿狗儿也比旁处来得尊贵,从前心里对他们也是不太看得上的。可这些日子以来,贾琮的形容举止已经慢慢起了些改变,丫鬟们对他也不知不觉中与以往不同起来。无广告网am~w~w.
马道婆敏感地觉察到丫鬟对贾琮有些慎重的态度,也满面春风地招呼道:“原来是琮哥儿啊,你这些日子可安好啊?”
原身的记忆中,并无马道婆的印象。想来也知道,马道婆一向只会趋奉贾家有权有势的主子们,对贾宝玉定然是殷情备至的。她和赵姨娘也说得上话,多少能从赵姨娘处骗些碎银子来,苍蝇腿再小那也是肉啊,因此有时也会想着给贾环送两个护身符什么的。至于连生母护持都没有的贾琮,她压根就没去搭讪过,对她完全没有好处不是么?
不过,马道婆是个圆滑玲珑的人,不然,也不能同时在上至贾母王夫人,下至赵姨娘处都混得开了。她很自来熟,含笑着赞了贾琮几句,无非是琮哥儿如今出落得真好,一看就是大家公子的气派云云。
贾琮不动声色,笑着对马道婆道:“今日有幸见到真人的面,我听环哥儿的姨娘说,真人是有大道行的,恰好我正要劳烦真人一事呢!”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给那小丫鬟,笑着道:“麻烦姐姐去我院中走一遭儿,问苏嬷嬷把我自小的寄名符拿来,我请真人咏颂加持,就有灵验了。”
那小丫鬟得了赏钱,见马道婆微微颔首着答应下来,就笑嘻嘻地去跑一趟腿,赚些外快。
见那小丫鬟走远了,贾琮上下咨询打量了马道婆一番,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嘴中还感叹道:“果然如此,难道梦中情景竟是真的?”
“琮哥儿,你这是做什么?”马道婆不解地问道。
“真人,方才我看见你身上闪出了淡淡的光晕,正与我梦中所闻一般。”贾琮流露出又惊叹又敬畏的神色。
“什么,光晕?”
“是啊!”贾琮叹道:“前几日,我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梦中情景还历历在目。原来只以为梦中之事哪能当真,但想不到今日居然眼见为实了!”
“真人,你会法术,是也不是?”贾琮忽然正色问道。马道婆可是个很重要的反面配角,她收了赵姨娘的银子,就做法魇镇了王熙凤和贾宝玉,差点让他们二人命归黄泉,是个有几分本事的邪门歪道。对付这样的人,贾琮选择一上来就猛地揭穿她的秘密,打她个措不及防。
“琮哥儿,这是什么意思?”马道婆果然脸上有些变了颜色,声音尖利起来。
“没什么,我那场梦中,一个浑身霞光云雾缭绕,看不清面容的人与我说话,他说,世上多是装神弄鬼,欺瞒世人的人,但也有真地通晓法术的,那样的人,身上会闪现出光芒,道行愈深,光芒愈亮。我本以为是自己看多了神怪志异杂书,迷了心,才有这场幻梦。哪知今日见到真人,发现真的是这样。”贾琮比划着:“真人身上就闪着一层光呢,只是没梦中那人灿烂辉煌,那么,真人是会法术的,不过也没有真正得道。!”
“琮哥儿真会说笑,哪有这样的事呢!”马道婆并不肯应承下来,准备岔开话题。
“那人在梦中还教了我许多揭穿那些没本事的人装神弄鬼的法子,也不知对不对?不如真人帮我分辨分辨。”贾琮接着说道:“比如,剑斩妖魔,施法的人喷一口水在术纸上,妖魔就显出狰狞形貌,再挥剑斩去,那妖魔顿时鲜血淋漓,身首分离。”
“其实,那是施法的人事先用笔沾碱水画出流血的妖魔形,晒干后,妖魔形貌便隐去;而做法时喷的水是早就备好的姜黄水,姜黄水与碱水碰在一起,便成了血一般的红色,便显出血淋淋的妖尸了。”
“再比如,天书显字,实则那无字天书预先用碘写上字晾干后,上面撒一层淀粉,用时将纸浸入水中字就显现出来了。”
“灯烟化蛇,是......”
“鬼下油锅,是......”
......
贾琮一口气把前世被科普到的江湖骗术一一列举出来,在这个时代,迷信鬼神才是常态,能知道这些秘密的,可谓术业有专攻的专业人才了,而他们自然约定了保守这些秘密,平常人哪里能知晓的。何况,贾琮还是养在高门深宅里的年幼公子哥儿。这一席话,只听得马道婆脸上变色,惊诧不已。
“琮哥儿,你说这些,难道是指贫道也是欺世盗名之辈么?”马道婆沉声问道,语气中透出紧张。
“真人多心了!”贾琮淡淡地笑着道:“如果我觉着真人也是如此,何必与真人说这些呢,直接去告诉老太太不好么?那梦中人告诉我,有道行的人身上会有光泽护身,我今日见到真人身上生光,因此才来结交的。”
“那,不知琮哥儿要贫道去做什么?”马道婆试探问道。哼,左不过是要自己去他祖母、父亲处编造些谎话,抬高自己的地位,就像历代皇帝都是其母梦日而生,出生时漫天霞光,紫气东来之类。呵呵,荣国府已经有了个宝玉哥儿衔玉而生,莫不是琮哥儿也要自己应着什么祥瑞,命数兴旺了么?那公侯之家果然深不可测,一个不大的孩子竟然也有这般心计!
“真人误会了,我并不想真人为我做什么。我记得,那梦中人告诉了我两件事,一件是坏事,”贾琮慢慢地道:“只怕是林家姑父不好了,我梦中见到林家姐姐身穿白衣素服,神情悲伤,立在船头往后眺望不舍,哭泣落泪。”
“另一桩么,应该是应在了二叔家的元春大姐姐身上。她在梦中可是光彩焕发,一身极气派的凤冠霞帔,身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里,高高地坐在宽大的华座上,一群人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叩拜。屋外石榴花开得正艳,火红一片。我想,那应该是大喜的事儿吧!”
“若是真人先对老太太提起此事,岂不是显得真人烛照洞明,未卜先知,是个有大本事的。日后,老太太、太太自然对真人更加看重,有极大的好处。”
“琮哥儿,你这话有趣!”马道婆愕然道:“你只是做了一个梦,岂能当真?我怎么能就这样贸贸然地对着老太太说起来,错了,老太太定然会怪罪我的!那我还如何有脸往荣国府里走动?不行,万万不行!”
“真人如果担忧,可以不必说得那么仔细,含混一些,就说自己看出来贾家就要有桩喜事降临。”贾琮提议道:“老太太、太太听了自然会高兴。你不说出确定的时间,一时没应验,那是时辰未到。难道她们还会追着催问不成?”
贾琮想起鲁迅的一段文章,又举例道:“真人,譬如谁家生了个儿子,大家去祝贺时,会说着孩子长大了必定满腹才华,升官进爵,是个大造化的。客人说吉祥话,家里人自然高兴,谁会去管这话日后能不能当真?”
“就像人们烧香求神拜佛的,有几人能偿了心愿的?可众人还不是照样虔信跪拜,觉得那是自己诚心不够的缘故,反而会烧更多的香,拿出更多的银子来布施!”贾琮讥讽地道:“人心就是如此,乐于被人奉承,听到吉祥的好话。”
“再说,你也应该打听到了,林家姑父这次病重,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那时,林家就只余下林姐姐一个后嗣了。”
贾琮粲然一笑:“真人,你说,这对老太太她们而言,其实算坏事,还是好事呢?两件事儿,总有一件能应上的吧?”
马道婆紧闭着嘴不说话,心中却是惊骇。林家老爷一去,林家姑娘定然会被接回贾家的。林家偌大的家财,注定了要落入贾家的囊中。这对贾家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这样的人心世情,她岂能不知?但贾琮也是贾家的人,却在她面前裸地揭穿了这层面纱,不留半分情面。
“琮哥儿,你究竟是想要我做什么?”马道婆不禁问道。
“现在我并不想做什么。”贾琮平静地道:“也许日后,我会有自己的打算。但这对真人你并没有任何坏处,是不是?既然如此,真人为何不试一试呢?过些日子,自然能知道我梦中的预兆是不是准的了。”
马道婆心中转了几转,又惊又疑。她是会些邪术的,这贾琮居然能知道,难道他真有奇遇?那些江湖上的法门,她也是在京城里的显贵们面前展示过的,一旦被揭穿,麻烦就来了。她该如何选择?
贾琮的眼睛,黝黑深邃,闪着冷光,紧紧地盯在马道婆脸上。马道婆心中一滞,这哪是一个正常孩童的神情,难道他正是梦中奇遇,被改了性子么?猛然想起方才的话,那琮哥儿说起贾家,言辞中并无多少亲近之意。莫非......
她一笑试探道:“琮哥儿费了这些心思,不知是想为贾家打算呢,还是要为自己打算?”
“自然是为自己打算。”贾琮淡淡地道:“但真人只管放心,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
“而且,我保证贾家到时也不会有人对你不满,更没人为我出头理论。”
“你不妨今日去老太太处把我说的喜事试着讲出来,过些日子,如果灵验了,咱们再论其他的。”
“我不白使唤真人的,事成之后,我会有重谢的。从那之后,我与真人就素无来往的了。真人觉着如何?”
“琮哥儿,你倒底要我做什么?”马道婆忍不住问道。
“很简单!时机到了时,请真人......”
什么?马道婆愕然地上下打量贾琮:“琮哥儿,你当真的?”
“自然当真!”贾琮面色冷凝:“真人只说愿不愿吧!”
马道婆从恍惚中平静下来,在心中左右权衡。她本来就是个狂妄胆大的,不然也不敢做出对王熙凤和贾宝玉魇镇之事。相比他们二人,贾琮一个大房庶子,爹不亲娘不爱的,又算的什么?何况,这可是贾琮自己愿意的,又不费她什么事!
无论贾琮是为什么要如此做,这都与她无关。不答应,看贾琮的样子,只怕转脸就要去揭她老底了。
这选择很容易做出来。马道婆深吸一口气:“琮哥儿,贫道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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