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冉冉缓声说：“以后你也见不着，等你恢复健康出院了，也不需要坐这个东西了。”

“就盼着那一天呢。”高承才叹口气：“我住在这里，我妹妹和外甥女不知道多担心，我也希望早一天出去。”

“会的。”葛冉冉笑着安慰他。

她陪他聊了一会儿，就去了配药室查看情况。检查了一下今天的药物情况，已经恢复如初。十二号药物排得整整齐齐，就等送进病房了。配药房的小护士正低头记录着什么，时不时冲她一笑。护士服上的工作牌写着实习护士周彤。

葛冉冉记得清楚，她就是那天秦远叫来帮忙的小护士，她温和地说：“那天的事，多亏你帮忙了。”

周彤摇头：“我虽然只是实习生，可是研究所的事也是我的事，方琦姐那样做，会害了病人的。”

这妹子倒是三观很正，葛冉冉对她很赞赏：“你今年多大，感觉还没二十吧？”

“葛姐姐，我今年十七岁。正在读医科大学大四的特殊护理专业。”周彤解释起来，她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方琦姐姐她……没事了吗？”

这个问题真是让人心塞，葛冉冉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手术出了点意外。她已经……”

“啊！”周彤吓了一跳，手里的笔也应声落地：“怎么会呢！秦大哥找我的时候，说了她不会有事的呀！方琦姐不容易，她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多多，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在工作上一直很认真的！我觉得她换药一定有什么原因！”

“从来没有抱怨过？”葛冉冉皱起眉来，她清晰地记得程教授说自从方琦离婚之后就经常抱怨，脾气变得很古怪。到底谁说的才是正理？

周彤认真点头：“真的！她有时候还跟我们聊，说那种男人离开了，也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她很担心多多，说不想自己影响她的婚姻观。葛姐姐，方琦姐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

“我知道了。”葛冉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安心工作吧。这件事情你不要放在心里。”

周彤嗯了一声，弯腰捡起笔，继续做记录。

葛冉冉也缓步走出了配药房。她心里乱乱的，想着刚刚周彤的话。她猜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正想着，一个男声响了起来：“低头捡钱呢？”

葛冉冉抬头一看，发现斜对面的病房前，李子峰正靠在墙上，一脸讽刺地看着她，他的衣着很单薄……虽然这是夏天，可是病理院的温度调得是极低的。

葛冉冉走过去要扶他：“走，回病房穿衣服。”

李子峰不屑地说：“我是手残疾又不是脚，不需要你扶。更何况，我没穿衣服难道在裸奔啊？”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叛逆？”葛冉冉怼他：“叛逆又不能让你的病好得更快。”

李子峰冷冷一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又大得了多少，别这么老气横秋的，可笑！”

“不管大多少，也是你人生中的前辈！”葛冉冉不由分说，拽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用力往病房里拖。

面对李子峰这样的叛逆少年，讲道理不如来硬的。因为他的人生中，随时都有人跟他讲道理，听多了，他也厌烦，会有一种王八念经谁傻谁听的感觉。

李子峰可能病久了确实没啥力气，被葛冉冉轻易拽进了病房，强行按在了病床上坐着。他不满地瞪着她，再瞥一眼窗外：“那天那个女的，咋样？”

“没事了。”

葛冉冉知道他说的是方琦……程教授对所有工作人员交待过，不能在病人面前说出方琦死亡的事情，避免他们恐慌，大家的一致口径就是失足坠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呵呵，看那样子也没啥事。”李子峰再瞥一眼窗外：“我看见她掉下来的，先被屋檐挡了一下，再被树枝挡了一下，掉到地上的时候，没有多大动静。”

葛冉冉询问：“你怎么会看见的？”

“在窗边看看，正好就看见了。”李子峰似乎不想再谈这件事，他倒下床，蜷曲起身体：“行了，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他的身影十分瘦弱，穿着单薄病号服的他，肩膀的骨头都支棱了出来，葛冉冉站了一会儿，走上前去，飞快地扯起被子，搭在了他身上，然后转过身去：“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我每天都会来病理院。”

李子峰没有回答，他的眼神仍看着窗外，可是他心里在关注着葛冉冉，直到她的脚步渐行渐远后，他才转过头来，看着已经无人的门口，发了好久的呆。

他依稀记得，自己那个体弱多病的妈妈，也喜欢替自己盖被子。可盖着盖着，她人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见过。消失了也好，她那样的身体，活在世界上，也挺痛苦的。

……

几天之后，关于方琦换药和服药自杀的事，还是很快传遍了研究所。不过程教授说，人都死了，也不再追究了。对她的后事，研究所还是十分尽心，派了专人去操办，并且给了一笔抚恤金，每年定期发送，以供多多学习与生活。

葛冉冉心想，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不让那些错误在外界大幅度曝光，对方琦来说，也算是个保护了。

这一天，她从会议室里出来，在走廊阳台上看到了程教授，他当时正对着树林发呆，拿着烟却没吸，烟头快燃到尽头烧到手指了，葛冉冉提醒了两句后，他才扔了烟头，并且用力踩上了两脚。

“小葛啊，你看我刚刚在思考药物配比的事，居然都忘了手里的烟了。”程教授笑了起来。

虽然他在笑，可是葛冉冉却发现，他憔悴了不少，人似乎更佝偻了，皱纹也似乎更多了，说起来程教授还没满七十呢，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葛冉冉猜想，一定是病理院接连出事，所以他才心思郁结吧。葛冉冉想了想，问道：“教授，方琦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去帮忙啊？”

程教授犹豫了一下：“明天出殡，不过没多少人在场，你愿意去，就去吧。毕竟都是所里的同事。安慰一下那个孩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