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带路，带着元乾到了水云天。

二人落下云头，上仙指着孤零零立在山洼里的那幢草屋说：“就是那里了，是邰振子的老巢。”

元乾准备举步过去：“就是不知道那妮子在不在这里。”

“她没有别的去处，一定就在这里。”

元乾说：“兄长，那我就去了。”

“去把，小心些，千万别露出破绽。”

元乾点头道：“我心里有数，跟这个妮子也打过几回交道，不如她姐姐稳重，也不如她姐姐有心思。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不由她不信。”

上仙说：“我在这里专候你的佳音，只要把她骗到了千竹苑，圆了绿英儿的心愿，一切就都好办了。”

元乾朝着草屋走了过去，到了跟前一看，院门虚掩着，院里架着刀枪剑戟，看样子小院的主人日常在习练武艺。一个绑成三脚的竹架上横担了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晾了几件女子的衣裳，在风中轻曼地飘舞。

站在院子里一看，屋门关着，不知屋里有人没有。元乾就扬声朝屋里喊道：“有人在家吗？”

“谁呀？”

从门里应声出来了一个后生，中等身材，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元乾猜测他是雪遇的徒弟谢飘平，就拱手施礼：“请问小哥，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吧？老夫这厢有礼了！”

谢飘平疑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元乾一番：“你是谁？”

“我么，你把细春雨小姐请出来，她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要见细春雨？”

“对，老夫就是专程来找她的，有要紧事要跟她商量。”

谢飘平抱起了两肘，斜着眼睛看着元乾：“有什么要紧事，先跟我说，我来决定，她能不能见你的面。”

元乾陪着笑脸说道：“这事只能跟她说，旁人做不了她的主。”

“旁人做不了她的主，我就做得了她的主。”

元乾耐着性子：“还是请细春雨小姐出来见见面吧，我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她，为了她爷爷邰振子。”

谢飘平一听，鼓起了眼睛：“你是从千竹苑来的？！”

元乾点头承认：“是，我是从千竹苑来的。”

谢飘平二话不说，转身从架上抽出了一把长矛：“千竹苑没有一个好人，你赶快给我滚，不然，我捅你个前心穿后心！”

看谢飘平的样子，真的要下狠手刺过来，元乾急忙后退了两步：“小哥不要莽撞，我已经说了，上门来不是我有求于你们，而是有事要与细春雨小姐商议，细春雨小姐如果听了我来此地的由头，想必她要好生地谢谢我。”

“放你的屁，少来这里妖言惑众！”谢飘平发起狠来，挺着长矛乱刺：“你们抓走了我师爷爷，至今不放他回来，如今，又来骗春雨姐上你们的当，快些滚了去，再不要让我看见你！”

元乾一边躲闪，一边喊道：“小哥小哥，你要讲些礼数啊，我不远千里而来，好歹也是你的客人，怎么能如此待我！你听我说，我来，正是为了邰振子的事情，他是我的师兄，不然，八抬大轿抬我来，我也不会来你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反正你没有安好心，我一眼就从你的皮看到了你的骨头，快些滚了去，不然，死在这里没人埋你。”

春雨提了一篮菜回来，老远就听见谢飘平在大喊大叫，急忙加快了步子，跑了回来：“飘平，飘平，你在跟谁嚷嚷，这么大声音，扯着个破锣嗓子没命地喊，满山的鸟儿都被你给吓飞了。”

谢飘平喊道：“春雨姐快来，千竹苑的贼子又上门行骗来了，你来帮把手，我们送他上西天！”

元乾觑个空子，一把抓住了谢飘平手中的长矛，冷笑着说：“小哥，不要欺人太甚，我一直让着你，没有跟你动真格的，我要动起手来，十个细春雨，再加上十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春雨进了院子，惊讶地说：“是你呀，你怎么来了，来做什么，我爷爷呢，你们怎么还不放他回来？！”

元乾说：“春雨小姐，我正是为了邰振子来的。”

春雨焦急地问：“他怎么了，病了，还是出了其他的事情，是不是你们害了他，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

元乾打断了春雨的话：“春雨小姐，你要让我说话呀，我不说话，你怎么知道你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春雨催促道：“不要卖关子了，我只想知道，我爷爷他现在好不好，你们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我就是跟你商量来了，春雨小姐。”

谢飘平怒气冲冲地说：“春雨姐，他们的话，半个字都信不得，赶快叫他滚蛋，日后，我们自会去把爷爷救出来。不稀罕他们发慈悲！”

春雨拦住了谢飘平：“听他说。”

元乾笑嘻嘻地说道：“春雨小姐，我上千里路赶了来，来了，没有听见一句好话，没有听见一个‘谢’字，倒被这小哥拿着长矛一阵乱捅，胆儿也吓破了，魂儿也吓飞了，两股战栗，站都站不稳了，你这当主人的，就不让个座？我坐下，好慢慢地跟你说，说得清楚仔细，你也信服。”

春雨对谢飘平说：“飘平，去给他搬个凳子来。”

谢飘平白了元乾一眼，搬了个木凳来，狠狠地笃在了元乾的屁股后面，把元乾吓了一大跳，看看谢飘平，一屁股坐下了：“春雨姑娘，我来，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好的事情！”

春雨放下了菜篮子，不动声色地说：“我不听啥好事情，我只想知道我爷爷怎么样了，他啥时候能回来。”

“快了，快了。春雨姑娘，你爷爷回到千竹苑之后，一下子大彻大悟，不想再跟上仙兄长作对，不但正了琴弦，还拿出了明道子私传秘方，把追风重新淬火，如今，上仙兄长对招魂弹奏的曲调大为满意，而追风经过你爷爷亲手淬火，如有神助，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剑了！上仙兄长也与你爷爷消除了龃龉，两个人又像当年在蟒山上一样，互敬互爱，再无隔阂。”

春雨问道：“真的假的？”

元乾信誓旦旦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有半句假话，我元乾情愿今日就死在这位小哥的长矛之下。”

“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也简单，春雨姑娘跟我走一趟，进了千竹苑，见了你爷爷邰振子，真假不是就一目了然了么。”

情急之下，谢飘平一把拉住了春雨的衣袖：“春雨姐，去不得，他的话如果是真的，我把‘谢’字倒过来写！”

春雨直直地看着元乾：“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不把我爷爷送回来，还把他留在千竹苑里？！”

元乾叹息道：“春雨姑娘，我们也是为难啊，实话对你说，你爷爷在并州不是受了伤嘛，路上家丁们照顾不周，伤口长了蛆虫，回到千竹苑之后，虽然请了最好的大夫医治，但是，还是因为耽误了时间，不能痊愈，只好截去了双腿！”

春雨大惊失色：“你们截去了我爷爷的双腿？！”

“不截了腿，毒性延伸上来，就要了他的命了！”

谢飘平已是泪流满面：“你们好歹毒，一定是因为怕我师爷爷逃走，你们故意砍断了他的双腿！”

元乾急忙辩解：“小哥，话不能如此说，你又没有亲眼所见，怎么就信口开河，说是我们故意砍断了他的腿？这个世道，真是好人难做啊！”他又转向春雨：“春雨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去了千竹苑，亲口问问你爷爷邰振子，一切就真相大白，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春雨没有说话，她脑子里百回千转，想着元乾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之处。在千竹苑时，虽然元乾与上仙沆瀣一气，处处事事一个鼻孔出气，但是，在她的心目中，元乾的心思没有上仙那么毒狠，那么凶残。他口口声声说的，爷爷与上仙已经消除了从前的不快，又重新当回了亲密无间的师兄弟。这些话听上去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以爷爷的为人，绝不会改弦更张，与上仙那样的人为伍，做他的帮凶。但是，如果上仙有了改变，放弃了从前的古怪念头，放弃了从前的穷凶极恶，那爷爷也许才可能与他重修旧好。想来想去，思绪越是混乱如麻，找不出一个头绪来。

元乾探头看着春雨：“春雨姑娘，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说吧。”

“好，你爷爷因为腿脚残废，不能行走，水云天距离千竹苑一千里路，你说，他如何走得回来？”

谢飘平恨恨地说：“我师爷爷是在你们手上残废了的，你们抬，你们背，也要把他送回来！”

元乾接口便说：“你这小哥是站着说话腰不痛。一千里路，是平路也好还说。可是，要翻越武陵山，山高峰陡，河流湍急，抬着他，如何行走，万一过天堑时，一个不小心，他也抬他的，一起掉下万丈深渊，你说，是谁的罪过。”

谢飘平气呼呼地说：“那你说要怎么办？”

元乾看一眼春雨：“就要看春雨姑娘她怎么想了。”

“你说，说得有理，我照你的办！”

元乾笑笑，委婉地说道：“元振师兄身残之后，一直思念他的孙儿孙女，他想见雪遇，可是，没有人知道雪遇在哪里，小雨姑娘又自戕而亡，如今只剩下了春雨姑娘一人，能够抚慰元振。我们猜到她在水云天，这才不远千里赶了来，想请春雨姑娘跟我一起到千竹苑，一来消解你爷爷的思念之苦，二来陪护在他身边，随时侍奉他老人家。”他看向春雨：“你爷爷含辛茹苦，把你们几个抚养成人，如今，正是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的时候，就看春雨姑娘你作何想了！”

谢飘平生怕春雨答应下来：“春雨姐，去不得！”

春雨沉思良久，抬起头来，说了两个字：“我去！”

元乾大喜，拍掌道：“我就知道春雨姑娘深明大义，不会置将自己养大成人的爷爷于不顾，一定会欣然前往，日夜守候在爷爷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