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城河岸区，星海院。许久没人来过的13号别墅这天忽然来了两辆车。

联情局设在粤城的大多数安全屋都瞒不过“猫鼬”小组，因为这些秘密居所几乎都是由他们提供的，但唯独只有星海院的一栋小别墅例外。

这栋位于粤城河岸区，以私密性强著称的别墅属于一家总部设在金陵，业务遍及各州的知名金融企业老板。这栋房子他买来就没住过，所以依然保持着当初购入时的状态，基本设施应有尽有，但总感觉缺点什么——没有主人的照片，没有孩子的球棍。

梅妤杰已经醒了，但意识还不清醒。这是长时间使用安眠药的结果。

牟光驹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等着向她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能跟她说，当初劫持她和后来提供消息使她获救的是同一个人，而且也不能告诉她这其中的原因。他必须讲一个她听得懂，且能够接受的故事。他懂得如何讲故事。

几天前，他也给两名执行任务时被麻醉枪攻击的联情局特工讲过故事。但他对那两人讲的故事要简单得多，因为他们不会问那么多为什么。

这件事该如何讲，牟光驹有经验，也有素材。他知道，解释这样的问题，只须旗帜鲜明地祭出反派，别的就用不着多说了。这次来粤州前，庹兴农局长跟他讲了许多关于“猫鼬”小组的事，讲他们在粤州的所作所为——都是些不法行为。不过牟光驹也知道，身为局长，庹兴农其实两头为难。“猫鼬”上面当然有人，而且来头不小。

他还记得，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语气无奈的说：“我们已深陷困境。”

“因为那个丑闻吗？”牟光驹试探着问。

“如果只是丑闻，那倒没什么，大不了我引咎辞职。”

“那是？”

“是粤州的事。”

“可那些事跟您无关。”

“你不明白，别人可不这么看。在局里，只要是坏事，都跟我有关。”

“那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有人把那里搞得乌烟瘴气，就得有人去收拾，去把它打扫干净。”

“局长，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不过，此事必须严格保密，对谁也不能透露。”

“司徒宏副局长问过好几次粤州的事，您看，我该如何答复？”

“他是从粤州调上来的，偶尔问问那边的事，也不奇怪。”

“如果他问起这件事，我是否该如实报告？”

“我刚说了，此事对谁也不能透露。”

“哦，知道了。”

“别误会啊，我这么做，并不是怀疑他跟‘猫鼬’小组有关，更没有他该为那边的情况负责的意思。”庹兴农显得很圆滑的说，“如果他问起，你可以说，是我让你去查星华城那桩贿赂案。当然了，星华城的事也可以顺便查一查。不过，此行最重要的，还是办好那件事。我在那边安排了个人，你去找他。”接着，庹兴农给了牟光驹一个名字。那人叫米高，是个长期卧底的秘密特工。“他在粤州执行任务，是司徒宏上调金陵之前的事，所以，这事按规矩他没必要知道，也不该知道。而这次，他也该结束任务归队了。”庹兴农语重心长的说，“你这次去就是要协助他，让他能够顺利完成最后一项任务。”

“我会处理好。”牟光驹当即回答道。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局长随后向他解释了“上面”的困难，说法案已经通过，而目前院内对澹台议员的提议持赞同态度的人数占优，若不能尽快将他们的阴谋公诸于众，恐怕内阁将不得不执行该法案。真到那时，再想挽回就太晚了。在经手处理夏寅秋的遗留问题时，牟光驹就已大致知道，澹台明月议员跟巨石的端木长河多年来一直在为推进一项秘密计划做准备，而那个计划如果实施，将彻底改变华国人民的命运和这个国家的历史进程。但不管那是个什么样的计划，在法律许可范围之外秘密操作，在牟光驹看来都是不可接受的。

离开金陵前，他又向局长请示，必要时是否该协助粤州那位有特殊身份的人。

“八足公？”

“是的。他进展不错，不过好像还没找到真正要害，您看……”

“他孤身一人，对环境完全陌生，能做到现在这样已很不容易。”

“我想他需要点帮助。”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关系到“八足公”计划成败，所以我们不宜过多干预。不过，如果真到了需要给他助把力的时候，也不能由我们的人出面。”

“我听说他好像赢得了圣纳菲荠堂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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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力的支持，不过，那帮人虽有些门路，但毕竟上不得台面，且难以逾越自筑的藩篱，恐怕帮不上大忙。”

“嗯，他需要一把重锤。”庹兴农抬头望着牟光驹，“你是不是有什么建议？”

“粤州警局重案科罗家民探长或是合适人选。”

“当年查暨安化工清洁剂命案那位？”

“对，此人有极强的正义感，性格率勇，头脑嘛，也够用，加上他的身份，在粤州应该帮得上忙。唯一的麻烦，是他一直对咱们抱有成见，怕是不容易取得信任。”

“他有什么成见？”

“恐怕他一直以为咱们是巨石的后台。”

“那就让他不再那样认为。”

“告诉他真相？”

“不，直接告诉他不太好，不如让他自己查明真相。”

“就怕时间来不及。”

“来不及，那就推他一把。”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牟光驹并不十分了解上面的意图，对“八足公计划”具体内容也了解不多。他只是一名奉命行事的探员。好在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正确的事。

如今该做的全都做了。牟光驹把自己的配章留在现场，就是要给罗家民发出信息。而他果然收到了那条信息，并主动联络了自己。该说的，他也都跟他说了。

而最后一个需要说服的，就是眼前这位大记者。

“我这是在哪里？”梅妤杰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总算清醒了。

天快亮时，那辆几天前来过这里的白色道速再次驶入香山镇，缓缓停在临崖路25号一户民居前。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左右看了看，走上台阶，敲开了那家房门。

一开始，骆春华差点没认出站在门口一脸悲伤的小个儿男子。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那是她女儿的男朋友，以前来过她家的。

“这位也是小女的朋友吗？”招呼两人在客厅坐下后，她问。

“不，不算是。但他是来帮我们的。”

“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骆春华好奇的问。

“我是名记者。”张俞宁回答道。

“啊，对，夏先生是粤城最有正义感的记者。”孟霄欢补充道，“若非夏先生相救，恐怕我也早跟小菲一起去了。夏先生不光救了我，还答应要帮菲菲讨还公道。”

“哦，那我代小女谢谢先生了。”骆春华起身向张俞宁鞠了个躬。

她的眼睛仍有些红肿。连日来，虽然伤心，但她却只能默默哭泣。当孟霄欢将女儿的死因告诉她时，骆春华忍不住又哭起来。她本还不敢相信，因为此前接到警方通报的情况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说，她女儿是因参与违法活动而死于内讧。痛心疾首的母亲毫无办法，只能把悲伤的苦酒独自咽下。但不管女儿做了什么，她在这世上已再也没有亲人。

孟霄欢走过去，轻轻搂着骆春华的肩膀对她说，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儿子。也许是多少有了些安慰，骆春华收住眼泪，渐渐平静下来。

“你们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真相吧？”

“其实我们到这里来，也是为了找出事件背后黑幕，揪出元凶。”

“在这里找？”

“对，此事幕后操纵者，最大的嫌疑对象就是您所供职那家研究所。”

“你们刚才不是说，菲菲的死是巨石那什么科的人干的？”

“是的，香山生物研究所隶属暨安科工，也是巨石旗下机构，其前身就是当年那场沸沸扬扬的清洁品致死人命案源头单位，那次事故之后，那家单位整体搬到了这里。我们调查获得的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地方。据我们所知，那家机构表面是搞清洁剂这样的化工品研究，而暗地里从事的却是十分危险的违法生物研究。”

“违法研究？”骆春华边听边摇头，显得难以置信。

“要不你给我妈解释解释，夏先生？”孟霄欢把头转向沉默不语的张俞宁。

“阿姨是在研究所上班，对吗？”张俞宁没有作答，只是不紧不慢的问。

“是的，我是在那里工作。香山镇一大半人都靠这家研究所谋生。”

“那阿姨您在那里的工作主要是做什么呢？”

“我是里面的清洁工。这里还有些人为他们提供生活服务，像是供应蔬菜和水果，还有两家养殖户，也是专为这家研究所供货。本地人主要就是做这些工作。”

“这么说，你其实接触不到研究所内部的运作？”

“完全接触不到。那是个相当封闭的机构，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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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安全方面的考虑。考虑到他们对地方经济所作出的贡献，这里的人也都很自觉地避免干扰他们。”

“研究所里，像你这样做服务性质的本地人多么？”

“不，也不多。”骆春华想了想说，“就五六个，全在保洁部。”

“那这样，能不能说说，你们平常能接触到些什么样的东西，譬如废弃物。”

“废弃物？那当然是能接触到。那就是我的工作。”

“嗯，你们的清洁范围包括所有区域吗？”张俞宁非常认真的问。

“清洁范围？”骆春华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孟霄欢，“通常我们只负责办公楼和公区卫生，还有就是垃圾外运。研究室区域是不能进入的，是为了安全方面的考虑，听说那种地方有相当大的危险性，若不具备一定专业素养，容易发生事故。”

“我想，你大概能接触到他们处理的文件垃圾。”

“文件？”

“对，切碎了丢进垃圾篓的文件。”

“是的，几乎每天都能收一大堆。”

“那就行了。”

“你要那些废纸？”

“对，如果可以的话，请把那些垃圾收集起来，带回来。”

“可那些作废的文件要来有什么用呢？”

“那里面可能会有线索。”张俞宁说。

“是的，妈妈，有些你完全想不到的东西，可能就是线索。”孟霄欢也跟着说。

“这当然没问题。”骆春华连连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到线索，前些日子，咱们这里也发生过一起命案，还是我报的警，不知道会不会跟他们有关。”

“哦？什么性质的命案？”

“什么性质就不知道了。死者是外地人，好像是从海里飘来的。”

“知道死因吗？”

“不知道，不过听警方说，那人在死之前受过伤。因为是我家叶黄发现的，所以我其实也看见了死者。那人浑身发黑，连衣服都跟烧焦了似的。”

“烧焦了？”张俞宁紧锁着眉头问。

“是的，但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当时吓得够呛，没敢仔细看。”

“是你同事。”张俞宁转头看了看孟霄欢。

“对，就是邵安平。”

“死的那人真跟他们有关？天杀的，如果真是那些家伙所为，他们也太无法无天。看来我女儿果然是被他们害死的。她是否能冤情昭雪，就拜托先生了。”骆春华站起来，又要朝张俞宁鞠躬，被张俞宁扶住了胳膊。但她推开他的手，执意弯下腰去。

张俞宁托着她双肘，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骆春华家里陈设简陋，冷冷清清，唯独叶黄在屋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不断交替着去蹭两位客人的小腿。

“夏先生，你看我能帮着做点什么吗，”骆春华揉了揉越发红肿的眼睛，忽然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干什么都行。”

“骆阿姨现在每天仍去上班吗？”

“是的，休了两天假，已经复工。唉，待在家心里更不舒服。”

“好，明天你去上班，看能否设法把他们处理过的文件废纸带回来。”

“废纸？那能有什么用处吗？”

“有没有用还不好说，但可以先试着从中寻找线索。也许能找到什么。”

“没问题。”骆春华毫不犹豫答应了。

但出师不利。接到搜集废纸屑任务的头一个工作日下班回来，骆春华就十分沮丧地表示这项任务她完成不了。她说，最近办公室废纸都是当天烧毁，一片也不留。孟霄欢问她为什么发生这种改变，她说好像是因为碎纸机坏了。“瞧我这脑子，那台机器坏好些天了，最近这些日子的废纸处理都是现场烧掉。我竟忘了。”骆春华歉意的说。

“没关系，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张俞宁安慰她道，“也许，您可以把研究所里的主要负责人情况给我详细介绍一下。”

“当然可以。”

毕竟在这家单位工作多年，里面的人员情况，她大致还是知道的。

按照张俞宁提示，骆春华将暨安化工生物研究所主要负责人，重要研究成员的姓名，大致年龄，职务等情况，一一向张俞宁做了介绍。张俞宁听得很认真，有时还要反复询问核实，就像打算将这家机构的人事安排在心里做一张登记表似的。

虽然不知道张俞宁掌握这些人的名字和职务，对调查能有何用，但在骆春华看来，仿佛他正在搜集一份将对女儿之死承担责任的犯罪分子名单。

她要尽可能提供得详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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