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距京都有数千里之遥,徒步走着去显然不现实。
本以为买到马后,很快就可以成行了,不料,墨九公他们寻遍了整个黄沙县境内,却没有找到一家卖马的,无论是军马还是私马,甭说是马了,竟连根马毛都没寻见,关于这点,倒是大大出乎陆不言的意料之外。
因天下时局不稳,朝廷对武朝境内马匹的管控那是相当严格。
军马自不必多言,就连一些富户家养的私马也都必须登记造册,在官府中记录备案,马匹的买卖更是被官府严厉禁止,如有人敢无视朝廷法令,胆大妄为,一经发现,即被处以谋逆大罪,如此一来,试问,这天下有几个人还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卖马呢?
别无他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买驴。
驴在民间的地位仅次于马,是平民百姓的至爱,它吃的少、跑得快,而且结实,抗造,还不容易生病,并且性情温驯,听人使唤,无论是出行,还是驮东西,耕田、磨面,驴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尤为重要的是,它浑身上下皆是宝,无论是驴皮还是驴肉,那玩意儿都是大补之物,谁吃谁知道……
最为关键的一点,便宜。
墨九公虽是一名铁匠,但他常年为驴、马等牲口钉马掌,因而对毛驴那是相当的熟悉,精挑细选了七头骨骼健壮、溜光水滑的毛驴,才花了不到三十两纹银。
简直是物美价廉,经济耐用,更是装逼泡妞,居家旅行之神器。
对墨九公这种把每一文钱,看得比媳妇还金贵,恨不得它们能生崽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比省下这么一大笔钱更重要的事呢,另外还有一点,这也是他这么大岁数花出去最大的一笔银子,自个徒弟是富人家的公子哥可以视金钱为草芥,他可不行,苦日子过惯了,他得为徒弟当好这个家,依旧是能省则省,尽量少花钱多办事,手里摩挲着兑换来白花花的一百两纹银,简直比搂着大姑娘小媳妇睡觉还过瘾。
有好几个晚上,他都高兴地从梦中笑醒。
武朝景元八年阴历三月二十谷雨,宜出行、赴任、求嗣、祈福,大吉,就在这一日,陆不言他们一行六人终于出发了。
谷雨前后,正是春播时节,旷野间不时有忙碌操劳的身影,这一天,也是贴“蝎子符”的日子。
“蝎子符”是一种纸符,一般用黄纸做材料,上面还写着咒语。
据说,这种符箓要用谷雨这天早上太阳出来以前收取的草上露水磨墨书写才有效果,人们会在纸上画出各种图案,如张天师持剑降魔,或者太上老君斩蝎除魔之类的。
黄表纸上会写下诸如“谷雨三月半,蝎子来上案;拿起切菜刀,斩断蝎子腰”,“谷雨日,谷雨晨,奉请谷雨大将军;茶三盏,酒三巡,送蝎千里化为尘”等等的咒语。
春日阳光明媚,云淡风轻,是个出行的好天儿!
论见识阅历行走江湖,莫如余良的经验尤为丰富,在他还是一意气风发青葱少年时,就以墨侠的身份出道,弹指一挥间,这次重出江湖已是满面尘灰的老者了,浪荡江湖三十余载,从漠北到南疆,从西域雪山到东海之滨,上下天地间,纵横数万里,征战杀伐无数,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一般,素衣贼!
此去京都,一路向东南方而行。
云岭发脉于云荡山,蜿蜒逶迤八百余里,更有七十二险峰如莲瓣攒聚,登临此处最高的苍烟峰,可见山顶云海如涛,苍茫辽阔之中给人以壮丽多彩的感觉,山势险峻,巍峨入云,越往高处攀爬,山势越是陡峭,滑不留手,攀登之难,在当地人更有“鬼见愁”一说,要想成功翻过这座山,殊非易事。
墨九公、荆氏兄弟俩与竹青梅四人骑驴,另外三头驴驮东西,余良与陆不言骑马。
陆不言胯下的赤风乃是从漠北购入的胡马,矫健如龙,神骏无比,尤其喜欢在绿油油的大草原上撒点儿野,对于远方的向往,它显得甚至比陆不言这个主人更要强烈几分,不待他扬鞭催动,早已“咴咴”嘶鸣着向着远方奔去。
陆不言扭头道了一句:“我先行一步,到前面等你们。”
墨九公与余良对视一眼,没说什么,荆氏兄弟俩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艳羡的神色,而竹青梅看着他疾驰而去的背影,忽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孤寂与落寞。
为了行走方便,也为了少些节外生枝,竹青梅在余良的建议下,此时正扮做一个唇红齿白少年的模样,若被时下万千少女看见,不犯花痴才怪呢!
她与陆不言二人并肩而立,颇有几分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意思。
陆不言沿着官道跑出三五十里后,见师父他们早已被自己远远落在了后面,当下轻轻放缓马速,马蹄哒哒,一路小跑了起来。
又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远远地望见前面横亘着一座庞然大物——云岭,宛如一头洪荒巨兽般伏在那,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巍峨感迎面扑来,令人望而生畏。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武朝以云岭为南北分界的一道分水岭,云岭以北,朔风冷雨,乃苦寒之地,云岭以南,斜风细雨,为江南水乡,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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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更是经年白雪皑皑,冷彻心扉。
越过一道缓坡后,登高远眺见前面大山脚下有袅袅炊烟升起,似乎是一处村落。
这是陆不言穿越后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的风景让人美不胜收,但长时间的骑行,还是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从马鞍边上摸出一个酒葫芦,仰头喝下几口浅水绿,顿觉如久旱逢甘霖,无比舒畅。
他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前行。
走近一看,原来在有人在道旁搭起了几间茅屋,将一面酒旗挂在路边的一棵歪脖树上,建起一家客栈,做起了生意。
陆不言把马拴在道边的树上,打算在这里等师父他们到来。
赤风这一次的长途疾驰,肩胛处渗出涔涔汗水,陆不言见了心中不免有些怜惜,取出汗巾为它抹拭,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汗巾,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汗巾上竟是殷红的血渍,又用手在它另一侧也抹了一把,手掌间竟也沾满了殷红的血渍。
……
流血了?!
难道这马得病了。还是它在路上跑太快,累的?
但见它兀自打着响鼻,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仍在不停刨着蹄子,哪里像是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依然是那副骁勇神俊,横行万里的神态。
陆不言有些担心,又有些无奈,因他不明白这马到底是怎么啦,怎会平白无故的流血呢?踌躇了一会儿,仍束手无策,只得暂且搁下不管这些,等师父他们来了之后,问问什么情况再说。
取下随身的包裹与酒葫芦,转身进了客栈。
客栈内早已有两桌客人正在饮酒,一桌上坐着三人,仪容不俗,另一桌上围坐着五人,穿的有些破烂,看样子像是要翻越云岭在此歇息打尖的客人。
陆不言默默走到靠窗的一张桌旁坐下,这时,店家忙走过来招呼。
“小公子是一人么?打尖还是住店?”
店主人是位四十开外,红光满面的油腻大叔,看他这一身的肥膘,不用吃也知道,这家店的饭菜质量估计还不错,应该油水挺足的。
陆不言露出一口白牙,道:“我等人,暂且在此歇脚,等人来了再点不迟。”
店主人闻言难掩失望之色,嘴一瘪,到嘴角时,忽一眼瞅见拴在路边树上的枣红马,知是他的,瞬间如某地绝技般又换成了一张笑脸。
殷勤道:“没事儿,公子尽管坐这儿歇着就是了,二蛋,给这位小爷沏壶好茶。”
他在此地迎来送往多年,可谓阅人无数,一双金鱼眼早已练成火眼金睛,打眼一看,便知客人荷包里的分量轻重。
然而,这多变的嘴脸并未逃过陆不言的眼睛,而他却浑不在意。
依然颇有礼貌的道了声,“多谢!”
闲来无事,他一手拿起酒葫芦,不时地抿上一小口,悠然自乐,一手托腮,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听邻桌的客人们在闲扯。
“还让不让人活了,听说盐铁的赋税又各加了三成,看来,咱们这趟算是白辛苦了!。”
说话的是位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身的粗布短衫,上面补丁摞着补丁。
“罗三哥说得是,可不这样么,再这么下去,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喽,我看不如到汉台郡、流花州那边跟着他们干算了,好歹能填饱肚子,做个饱死鬼,哪像现在似的,拼死累活,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干他娘的那些贪官污吏,想想就觉得特马的憋屈!”一位二十来岁精壮的后生牢骚满腹。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破嘴,净说些没用的屁话,小心让人抓了去。”一位五十上下的长者呵斥道。
今年夏天时,汉台郡、流花州两地均遭了水灾,当地的百姓抢了府库里的粮食,后来,又扯起了义旗,造起反来,周边一些州县的百姓们见了,也纷纷群起效仿,一时大武境内风声鹤唳,造反的各地竟成燎原之势。
是以刚才的后生,说那些话的时候,明眼人一听便心知肚明,知道他的话外之音。
与他一道的长者见他口无遮拦,竟当众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怕被有心人听了去,无端生事,便出言制止了他。
这时,一个半大小子提着一把茶壶,拿了两个茶碗,走向陆不言这桌。
“客官,请用茶。”那个叫二蛋的小伙计道。
陆不言道了谢,端起杯来,忽闻到杯中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吹去上面的浮沫,浅浅的啜了一口,感到茶汤有些烫嘴,入口微苦,后有回甘。
不觉微微点了点头,心说,如此山野小店,竟会有这等货色,亦是难得。
这时,又听另一桌的客人附和道:“刚才那位小兄弟说的都是实情,原也没错,这位仁兄为何要拦他,不让他说实话呢?要知道,这天下人就该说这天下事,天下人也该管这天下事,悠悠众口,又岂是堵能堵得住么?”
陆不言扭脸一看,见说话这人,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白面文人,剑眉星目,自有一番气度。
那长者看了他一眼,有些怪他多事,但听他说的又有些道理,不好横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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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只是淡淡道:“我等比不得先生,如今,连自己一家老小的死活都顾不过来呢,又拿什么去管这天下人,天下事呢?被人听了去,怕是要被旁人笑掉大牙喽!”
他那一桌的纷纷点头,道:“就是,就是。”
白面文人道:“你道你为何终日辛劳,却连一家老小的温饱都难以维系,甚至连一句牢骚话都不敢说,你日日年年如此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的,仰人鼻息,不敢越雷池一步,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白面文人说的义正严词,犀利扎心。
那长者闻言怔了半晌,后又长叹一声,“哎……活着呗!还能去死了是咋的,要不是这上有老下有小,谁特马的愿受这鸟气。”
众人心有戚戚,都是一肚子委屈,却又无处发泄,听他说这话,皆是一脸忿色。
那长者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受些委屈咋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哪个人又不是为了口吃的弯腰下跪,忍气吞声呢?只要能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再多些苦我们也能吃得下。”
人生的悲哀与无奈,或许就是这样。
你酒后想想自己的辛劳,不公,或许会牢骚满腹,怨天尤人,但酒醒之后,看看身边的一家老小,你又会回到现实,不得不向这世俗低头,弯腰,依旧要抬头看天,低头望地。
而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很残酷,你得活着!
那长者又望向那白面书生,道:“你以为就你在这,说的这些大话管用啊,你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可以说一些有骨气的话,所谓冻死迎风站,饿死不要饭,那话说说过去也就算了,你还当真了!”
那白面书生听了这貌不惊人长者的一番话,一张白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转而又看向自己身边这些人,道:“你再看看我们这些人,这一个个的,哪一家不是有好几张吃饭的嘴,在等米下锅呢,我们这些人跟先生比不了,你可以说些什么天下人天下事,在那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而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为了口吃的,恨不能豁出半条命去!”
说到此时,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又道:“即便这样,也仅是勉强糊口而已!”
卧槽,牛逼!
陆不言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都说高手在民间,看来此言不虚,又谁能够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毫不起眼的贩夫走卒,竟能说出如此一番高论来。
客栈内一时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突然,白面文人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徐某受教了,看来我刚才有些莽撞了,还是有些书生意气,错怪了仁兄,嗐……生不易,活不易,生活不容易呀!”
那长者也起身还礼道:“先生客气,我等都是些大老粗,让先生见笑了。”
陆不言在一旁听到大老粗三个字时,不由走了一下神,他忽然记得曾有人说过,凡是说自己是个大老粗的人都是在吹牛皮。
……
陆不言在客栈里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这才见余良、墨九公等人姗姗来迟。
他忙走出屋去,迎着余良他们走了过去,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师父,我这马刚才一路上跑的有些急,路途又远,它流了不少的汗,我用汗巾为它擦时,见汗巾全是血,用手抹了一把,也是,您快帮我给看看,它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余良闻言,不由一愣,却未多言,径自走到赤风跟前细细查验了起来。
过了盏茶的工夫,他竟然面露喜色,道:“你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竟然得了一匹千年难逢的汗血宝马,而不自知。”
陆不言一听这话,刚才悬着的心,这才踏实了。
原来赤风刚才流的不是血,而是汗水,不过,它流的汗水是红色的,如此看来,非但是有惊无险,反而是有意外之喜!
不过,他仍有些不解道:“师父,为什么它流的汗跟血一样呢?这不科学呀!”
“什么科学?”余良疑惑道。
“噫……那不重要,问题是它的汗为什么和血一样,都是红色的?”陆不言道。
余良的眼神有些放空,悠悠道:“想当年,我曾在漠北待过一段时间,听当地的胡蛮族人讲过这样一件事,传说,在遥远的西域有一座神山,当地人称之为天山,天山脚下有一神湖,凡在此神湖中饮过水的野马,都变成了会流汗血的天马,它的肩上出汗时殷红如血,艳如胭脂,胁如插翅,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也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众人眉宇间皆神采连连,有些神往。
余良又道:“然而,当时我并未在意,因为谁都没亲眼见过,权当个野趣传闻听听也就过去了,不想,当年的传说今日竟有幸亲眼得见,你说你小子不是傻人有傻福,是什么!”
众人听了余良这话,也都纷纷替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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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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