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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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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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当我穿好了衣服,撩起幕帐时,看见外边站立着一个女子,她的后背向着我,不等我上前,突然间,她回了头,满面平静。

我向她稍稍恭敬,唤她一声‘皇后’,她盯着我,很镇定地启唇:“你还真是会侍奉皇上,一回来就侍寝。”

“皇后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亦也平静,问她道。

她坦然:“本宫原本不晓得你今日回来侍奉,一进来,就听见一阵骚叫。”盯着我,很是正色,又道:“本宫要提醒你,皇上近来龙体很虚,你不要为了自己的贪huan1而伤害了皇上的龙体!”

我不打算与她费口舌解释,转而只道:“今日我来侍奉皇上,请皇后回去歇息罢。”至桌前,倒了一杯水,端着杯子又回去,不再理睬她。

陈茜躺在龙榻上,张口问我:“外面是谁,是妙容么?声音很像。”

“你耳力挺好的,一听就猜出来了。”我走到龙榻前,吹了吹杯中未散的热气,把杯子递给陈茜。

他撑起上半身,坐起来,拉了一下散开的衣襟,接过杯子,小心地饮下了一两口,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自然,眹与她成亲多少年了,心思即使不知,声音和身影还是晓得的。”

我听着,立在龙榻前,久久不语。

不久,天气越来越炎热,陈茜不能整日都吹风纳凉,却又因为太热而烦躁不已,我没有办法,只好到御膳房去求解决的办法。快到御膳房之时,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把我喊住了,我回头一看,是阿禾。

阿禾走上来,戏谑地开口:“来做什么?来偷吃么?”

我满脸冤枉,只不过是来了几次,索要了一两颗酸梅,就被当做偷油的老鼠一样刻在别人的脑子里了,忙解释道:“不要冤枉我了,御膳房的菜肴我又不是没吃过。”

阿禾负手,笑嘻嘻地绕了我一圈打量了一回:“那你来干嘛?”

我正经道:“皇上龙体虚弱,天气越来越热了,他又不能一直吹风,所以……我来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让皇上吃了以后就感觉舒服多了的。”

阿禾低头思考着,道:“这个……解决的办法我是没有,不过,如果把厨子召集起来问一问,也许会有。”

我听罢,催了一催:“那就趁现在不忙的时候,把他们都召集起来了吧!”

阿禾有些无奈,微微纳闷:“你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一迈步,走进了御膳房,不出一会儿,就把那些厨子都给唤到了御膳房外的院子里。

几个厨子同时问道:“总管大人,到底是什么事儿?”

阿禾不解释,把事情推给了我,道:“我只是负责把大家叫出来,至于情况,你们问他好了,我去洗洗手、喝喝茶。”话罢,立刻走开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

众人认真的目光都投在了我身上,我张了张口:“是这样的,最近天气很热,而皇上怕热却又耐不住寒,所以想问问诸位,不知是否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皇上不受寒也不闷热?”

目的道出,那些厨子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开始互相低声商讨。

好一会儿,有一个瘦厨子站出来,说道:“小的姐姐当初远嫁到苍梧郡去,在当地学了一道消暑去热的民间传统药膳,后来有一次会娘家探望了一回,知道小的是厨子,就教给了小的,如果有作料的话,小的愿意让皇上尝一尝。”

我闻言,心里有些高兴了,说道:“那太好了,你赶快去做呀!”

那厨子踟蹰着,说:“只是这作料,御膳房里没有,得去御医馆那里求来才可。”

事关于陈茜龙体,我忙问:“是什么作料?”

那厨子答:“做这道苍梧郡的民间传统药膳,需要鹰嘴龟的龟甲、土茯苓、地黄、金银花、菊花、苦参、防风、枸杞,还有……”

我听了一连串的药材名,脑子里一下乱了,不等他数完便打断他的话:“行了,你把药材写下来,我叫人去御医馆去取来就是了。”又问,“这道药膳叫什么名字?”

那厨子答道:“因为最重要的药材是龟甲和土茯苓,在苍梧郡,那里的人就叫它做龟苓膏。不过,这东西寒性大,怕是皇上吃多了反而不妙,所以小的就多加一些蜜汁好了,这东西本来就味苦,皇上最不喜欢苦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请他把药材写下来,然后命人到御医馆去一趟,就此回沧澜馆去,时值午后,又到后宫的有觉殿侍奉陈茜,这个时候,御膳房里的宫娥端来了一碗黑黑的块状凉膏来了。按照老规矩,我先尝了一口,觉得又爽口又好吃,方才呈给陈茜。

他放下书册,瞧了一眼碗里的龟苓膏,一脸正色,问:“这是什么?跟锅底一样黑不溜秋的。”

我舀起一瓷勺,“你尝尝?”

他把脸别过一遍,“不吃,黑不溜秋的。”

我把瓷勺递到他面前,劝道:“我刚才替你尝过了,很好吃,很清爽。”

他张开口,试着吃了一口,之后,欣然端着碗吃了起来。

我不打扰他,退到一旁,瞧了一眼那个御膳房里的宫娥,悄然低声问她:“这种东西只有一碗而已么?”

那宫娥回答:“御膳房里还有一些的。”

我看着陈茜吃完了,把碗勺递给宫娥,趁机会求道:“听说御膳房里还剩下一些,茜……不如你把它赏给我吧?”

陈茜一边擦了擦嘴一边看了我一眼,“你嘴馋么?”

我刻意提醒他:“不是,真正嘴馋的在万叶斋里头……”

陈茜是个明白人,答道:“准了。”

我高兴至极,侍奉了他之后,便到御膳房去,亲自端了一碗龟苓膏。

回到沧澜馆,一进万叶斋,小家伙就扑了上来,我忙扶住丹盘里的碗,劝道:“小心一点,弄撒了就没得吃了。”

小家伙抬头一看我端着的是吃的,厚脸皮叫道:“爹,我要吃!”

我一手端着丹盘,一手拉着他到桌边,把碗放在案上。

他一坐下来,握着瓷勺,就开始吃,还抬起头来,笑着对我说道:“好好吃!”

我坐在他身旁,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道:“你一出生就没了娘亲,要把你拉扯到大只能靠你爹我了,所以你是爹的心肝宝贝,爹当然疼你了,有什么好吃的,自然找机会给你弄过来。”

小家伙一边吃一边回答:“爹,可是我喜欢亚父。”

他的心里话着实刺疼了我的心,我将他的头稍稍压低了一些,生气道:“你是我的心肝儿子,居然跟我说喜欢别人!”

小家伙很是委屈地回答:“因为亚父从来没随便骂我,就只有爹总是生气骂人。”

我怔了一怔,即刻把怒气收敛了,又揉了揉他的头,心平气和道:“因为你是爹的心肝儿子,爹才会这么冲动……”

小家伙舀起了一口黑乎乎的龟苓膏,吃了,接着才回话:“我知道啊,所以我会当爹的乖孩子的。”

一席话温暖了体内五脏六腑,我微笑着,双臂伏在案上,下了决定:“等晚些时候,月亮出来了,爹带你去看萤火虫。”

小家伙应了一声:“好哇!”又吃了一口龟苓膏。

时值七月中,快要过鬼节,百姓们便不再像平常那样出行,都躲在了家里,烧香火,供奉祭品,祭祀神仙。

这个日子,在道家说来,是为中元节,而在佛家,则是盂兰盆节,意义不同,祭祀方式不同,但却与民间的鬼节一样,皆是在同一天。

在民间,每当这个时候,亲人或是朋友都聚在了一块,坐在一间暗暗地屋子里轮流说着令人畏惧的鬼怪故事,每个人都要心里凉飕飕一下。

这个游戏,后来慢慢地就传到了达官贵人的家里,甚至是宫城后宫里,每年这个日子,许多人都要玩一玩这样的游戏。

鬼月初某一日,轮到我侍奉陈茜,韩念华怕鬼怪会来,紧紧拉扯着我的衣服,愣是不让我留下他,我只好带着他到有觉殿去。

当晚,三个人挤在一张龙榻上睡,陈茜趁着四周昏暗无光,便坦坦荡荡地讲起了鬼怪故事,吓得小家伙又哭又叫。

我抱紧韩念华,劝说他冷静下来,自己心里却也有些害怕,也劝陈茜不许再说那些吓人的故事。

陈茜不以为然,隔了一会儿,又说了另外一个鬼故事,似乎管不住嘴巴。

鬼月期间,有人在太极殿上禀报陈茜,说昨日黄昏有一股不明的大风自西南方刮来,毁坏了皇族宗祠里的灵台候楼。

陈茜吃了一惊,但只能命人前往宗祠,将毁坏的地方修复完好。翌日,灵台候楼还在修复之中,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又再度发生了——仪贤堂无故塌坏了,那曾经是……前朝武帝萧衍礼贤讲学之处。

我很惊奇,在听说事情发生之后,于无所事事之时,一个人漫步来到了仪贤堂。走进里边,立足一望,只见一部分楼阁坍塌,雕栏歪折,狼藉一片,折断的柱子随意横躺在地上……这眼前种种景象都令它失去了过去的华颜。

陈茜下诏说,因为木匠们都忙着修复灵台候楼,要等他们修完了候楼,然后命令管金库的人算一算用资,才考虑要不要调他们到这里来重修仪贤堂。如果重修仪贤堂需要花费太多金库里的钱财的话,他将会下诏宣布放弃重修这座宫殿。

杵立了一会儿,我心下觉得如此情况与那灵台候楼一样皆是被那一股来自西南方的大风所破坏的,转身,准备要离开。

正在我迈出步子的那一刻,眼界里飘过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穿着棉麻衣裳,手握扫把,在我的眼前埋头扫地。

四下静寂,只有她一个人出现在此地,我很好奇,便叫了她一声:“是谁派你到这里来打扫的?”

那女人不回答,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直在扫地。

我很是疑惑,低声自语着:“难道是因为做了错事,被罚到此地打扫?”

一刹那间,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倾听来源,大约是她的。

“年轻人……以你之见,觉得这楼阁为何会无故坏损?”

我愣了一下,答道:“大概是跟那场大风有关系吧?”

她轻笑了,一面扫地一面答:“年轻人,莫名其妙发生的事情,通常,是吉祥甚至是灾难的征兆呢,不可掉以轻心……”

我怔然,不可思议地问道:“呃!你的意思是,这次一连的楼台毁坏之事……是灾难的征兆?”

那女子很是镇定,抬起头,平静道:“征兆只是一个表象,只是提醒人罢了,关键在于人,面对灾难,你要是有毅力,有信心能度过去,你就能平安度过去。”

看着她的面庞,我发起了呆,还一会儿,说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们没有见过面。”

我绞尽脑汁,仔细想了一想,陡然恍悟,脱口:“对了,我认识的一个人,跟你长得有些像。”

她仍旧在微笑:“是你的什么人呢?”

我坦然告知,没有任何警惕:“是我的义弟,只不过,他现在在齐国,跟一位皇子在一起生活。”

那女子平平淡淡道:“哦?”

我迈出步子,不再打扰她了,只说:“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

那女子奇道:“后会有期?”

我解释一番:“嗯,既然都是宫里人,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再碰面吧。”

那女子仰望着天空,似在期盼,轻叹道:“但愿如此罢。”

我从她的身旁经过了,走出了五步之后,听见那女子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那声音说:“刚才……你提起的那个人,是我的儿子……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

戛然止步,瞪目大惊,我立时回头,却早已不见那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寻觅不着了,而地上,只是躺着一张剪成人形的纸张,风一刮起,那张小纸就随风而起,飘荡在空中。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三步,心里的第一个直觉便是——这是巫术。

那女子虽然不见了,但声音仍旧在空中回荡着。她道:“那和尚能用一串佛珠做咒来保你的性命,而我的孩子倾慕的那个人,我却无法保住他的命,既然如此,我就取走那和尚的佛珠,如此,我便与那个和尚互相平等了。”

我回过神来时,那声音也跟着人一样消失了。我闭上眼睛,拍了拍自己的头,告诉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幻觉,一睁眼,什么事情也当做没有发生,转身回去了。

当我回到沧澜馆以后,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静了一静,心里却对那女子说的话很是在意,片刻,不由自主地起身,打开木匣子时,果然发现那串佛珠不见了。

这匣子除了我自己,不会有别人会打开它,由此,我心里不由又蹦出了一个直觉——果然是巫术……

“爹,你在看什么?”

一个孩童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低头一看,正见韩念华伸长脖子往我手中的木匣子里瞧。

我平静地将匣子收起来,答道:“没什么,只是丢失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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