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这一日所遇到的事情很快就被我淡忘了,甚至也没有向陈茜提起过。
倒是陈茜,每每想起郊外的五寂园,都不知不觉地叹息一声。他因为体弱,不能居于坐落在小山林里的五寂园,又愁着金库的用资,打算忍痛将它买出去。
正在他准备下诏寻觅买主之际,听闻了消息的安成王不请自到,恳求他将五寂园让给他管,一时打断了陈茜的计划。
陈茜有所犹豫,安成王跪地仍是恳求,陈茜不高兴了,追究起他被人在早朝之上揭发过错的事情。
那时候,他刚刚当上司空没几日,就有人上奏弹劾他。弹劾他的是御史中丞徐陵,理由是他的部下——直兵鲍僧睿依仗他的势力而横行不法,在军中与民间仗势欺人,有辱军中威严,且说是影响了军纪。
安成王当时听到了弹劾奏词以后,惊慌无措,当场汗流满面,失了他一贯耀武扬威、冷傲狂然的气势,他跪在地上请求兄长饶恕他的失职之罪,但那时候,陈茜很是生气。
那徐陵也是大胆的人,发觉陈茜变得严肃起来,立即命殿中御史领他下殿去。
从前那些畏惧他势力的大臣,也趁此机会上奏禀言,恳求陈茜削弱他的势力,陈茜正在气头上,当即宣布免去安成王在任的侍中、中书监之职。
他道:“弹劾之事,想必你还记得,眹是看在你是眹的皇弟的份上,才没有那般无情,只是免了你的两个任命,你现在还不知收敛,胆子还大到跟眹要五寂园了?”
安成王跪在地上,字字句句恳切:“三若葬身于火海了以后,臣弟私自为她办了丧礼,也时常到五寂园去怀念她。皇上要是卖了它,臣弟便没有可去怀念处,恳请皇上三思,将它让予……不!是赐予臣弟,让臣弟将她的灵位摆在五寂园内。”
他低着头,陈茜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不发一语。
如此状态持续了须臾,我在一旁,登时觉得此刻的安成王有些许可怜,且觉得他值得怜悯,便替他说服陈茜。
我道:“只是一座荒宅,与其卖给富商,看着富商将它的一草一木毁掉,建造楼阁水榭,还不如交给安成王。”
陈茜听罢,微微皱眉,考虑着,过了片刻,答道:“眹让给了你,可不会叫人替你打扫那里。”
安成王抬起头,丝毫没有意见:“皇上请放心,打扫的事情,臣弟自会处理。”
陈茜轻轻叹了一叹,宣布:“那就让给了你来管罢。”
安成王欣喜,向他叩谢,一起身就径直离开了。
陈茜望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面向我,马上责怪起我来:“你不是一向都与他不太和气么,今天怎么反而帮他说话?你帮他,他根本不领你的情,说来都是你吃了亏。”
我一点也不介意,平静道:“这也算是做了善事,不计较关系,还会出手帮忙,老天爷都看在眼里了,会保佑我的。”
陈茜说不过我,语塞了片刻,无可奈何道:“将来哪一日你要是后悔了,别来求眹。”
我一笑置之,度日如刹。
两日后,临川太守临安县侯骆牙回朝复命,带回了一个灰色的包袱,叫人呈上太极殿让天子及满朝文武瞧上一瞧。
当太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袱的那一刹那,太监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并很快往后退去,满朝文官伸颈一看,也都捂住眼睛不敢看,只有上过沙场的武官敢直视包袱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头颅,双目微微突出,仍旧保持着愤怒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这是什么人的头颅?’
百官议论纷纷。
只有程灵洗站出来指着它脱口解答:“这是周迪的首级!”
陈茜笑了起来,也肯定道:“没错,这是周迪的向上人头!”
先前章昭达奉命攻打周迪,这厮不敌他,便与部下一起逃进了深山老林里,章昭达转而攻打陈宝应,他又趁机出了深山,并率领部下进攻东兴。
打败了镇守在东兴的宣城太守钱肃以后,他又陆续击败了吴州刺史陈详、虔化侯陈訬以及陈留太守张逐,得意之余,因此而振作了起来,继续兴风作浪。
后来陈茜又命令程灵洗去攻打他,将他的部下打得溃不成军,这厮于是带着余下的部下抱头鼠窜,又故技重施,逃窜到了山洞里去隐蔽,日久天长,其部下无法忍受,详情据说是因为那部下偷偷下山买鱼儿暴露了行踪之故,总之,周迪终于还是落到了骆牙手里。
陈茜因此次骆牙斩杀周迪、传周迪首级到京师有功,下令赏赐他,并命人将周迪的首级带到朱雀门去,将之悬挂在秦淮河上二十四航之中最大的,亦是人潮最繁的一座桥梁——朱雀航之上,示众百日,以警有作乱之心的人。
七日后,民间乃至宫城内,人们开始祭拜鬼神。夜里,我和韩念华睡在一起,闭着眼睛总是没有睡着,又突然听闻一个响声响起,睁开眼睛眨了眨,发现是点亮着的烛火被夜风刮倒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韩念华急忙投入我怀里,抱紧我,哭道:“爹,我怕!”
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安慰他道:“没事没事,没有鬼。”
话音刚落,一股怪风刮来,掀起了帐子,登时使我想起了陈茜说过的鬼故事,心里不由发凉,起身,抱起小家伙就奔出去:“走!去皇上那里!”
韩念华担忧不已,在路上问我道:“亚父会不会又会说吓人的故事?”
我一边赶夜路一边思量了片刻,答:“应该……不会了吧?一个人哪里来那么多说不完的鬼故事。”
去到有觉殿,陈茜正准备要睡,肩上披着一件外衣,正要移步入里殿,一见我们两个,满面疑惑:“眹没有召唤你们过去来,你们来干什么?”
我还在替自己想着理由,臂弯里的小家伙却抢先开了口,他可怜兮兮道:“我要跟亚父睡,我想跟亚父一起睡。”
陈茜不吃这一套,淡然问我:“万叶斋里有鬼?”
我支支吾吾地答道:“没……没有,只是风太大。”一说完就想狠狠掌自己嘴巴,暗骂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烂白的借口。
陈茜轻轻哼了一声,只轻描淡写道:“脱衣,脱鞋。”然后,径直就往里殿里去了。
我心下高兴万分,与小家伙轻轻一击掌,就紧跟着进到寝屋。
躺在床上,果然如韩念华所担忧的那样,陈茜抓住机会,很镇定地又说起了吓人的鬼怪故事,不是说新的,而是把上一回说过的故事再度复述了一遍。
韩念华照旧揪着我的衣服哇哇大哭,我则是捂住双耳,斜眼很怨恨地盯着他。
鬼月过去以后,八月已卯,陈茜下诏令,立皇子伯固、伯恭、伯仁及伯羲为王,分别是新安郡王、晋安王、庐陵王和江夏王,冬十二月乙卯,又立皇子伯礼为武灵王。
秋过冬来,大地冰寒,陈茜虚弱的龙体最难熬于此时,他光顾着调理身子,许多奏折都无暇顾及了。
冬十二月癸亥日,他向天下宣布诏书,特赦大牢里的囚犯,让那些囚犯也跟民间百姓一样高高兴兴地过大年。
天嘉七年正月,陈家江山终于泰平,再也没有叛党作乱,陈茜很是欣慰,但却也有些愧疚,因为那几年来的打仗,让许多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过着穷苦的日子。
他心里很是不安,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在这一年改元,让好不容易泰平下来的江山从这一年里开始吉利,开始风调雨顺。
我问他,这新的年号该怎么改?他只是微笑,抿唇不答。
至二月丙子,我跟天下百姓以及满朝文武一样,始从诏书中得知:陈茜在位年号不再是天嘉,而是天康!也没有天嘉七年,唯有天康元年。
‘眹以寡德,纂承洪绪,日昃(ze)劬(qu)劳,思弘景业,而政道多昧,黎庶未康,兼疹患淹时,亢阳累月,百姓何咎,实由眹躬,念兹在兹,痛如疾首……’——诏书上字字句句如是。
阳春三月间,安成王陈顼稍微改好,没有再像以前那般过于盛气凌人,忠于职守,其部下也有所收敛,不再惹是生非,军纪也俨然。陈茜由此嘉奖于他,于乙卯日早朝之上,任命他为尚书令。
四月乙卯,午后,我正在侍奉陈茜休息,有两名年轻的太监突然闯进殿来,跪在地上,满面慌张,禀言:“启禀皇上……”不及说完,我竖起一根食指在嘴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们不要打扰。
那两个太监起身,走到我身边,低声慌道:“这件事情一定要向皇上禀报,不能不打扰,韩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有些疑惑,问他们俩:“什么事情这么急,一定要打扰皇上午睡,就不能等皇上醒了再禀报?”
那两个太监互相对望一眼后,禀言:“那就由韩大人定夺是否是要立即告知皇上吧!”
我愣了一下,问:“到底……是什么急事啊?”
那太监道:“不是急事,是喜事!太子妃刚刚腹疼难忍,看样子是快临盆了,稳婆已经到产房去了。”
我闻言,大喜,不由脱口:“那真是太好了!”
声音一出,竟然惊醒了陈茜,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太好?你在高兴什么?”
那两个太监一见他醒过来了,忙跪下来,再度禀报道:“皇上!皇后命奴才老告诉皇上——太子妃准备要临盆了!”
陈茜倏地抬起上半身,大喜过望,脱口而出:“真是大喜事啊!阿蛮,眹终于有皇孙了,眹终于当上了皇爷爷了!”
我走过去,到龙榻前,问道:“你要不要移驾到产房外去候着?我帮你更衣。”
陈茜摆手拒绝,答道:“不用不用,孩子出世以后,眹想抱一抱皇孙还不容易么?有妙容,皇太后,还有太子在,眹不去也没什么大碍。”话罢,慢慢地躺了回去。
到了申时,那两个太监又来报喜了,跪在地上说:“恭喜皇上,太子妃生了个胖皇孙!”
陈茜乐不思蜀,忙问道:“重几斤呢?”
那太监答:“刚才稳婆帮忙称过了,是九斤。”
陈茜扶着我的手下榻,我替他穿上鞋、穿上外袍。他迈出寝屋,宣布:“立刻移驾产房,眹去瞧一瞧皇孙。”
到了产房,我跟随他一步入外室,就见章太后、沈妙容以及几个宫娥围着刚出世的婴孩嬉笑着。
陈茜迈大步上去,脱口:“都不要挤在一块,让眹瞧一瞧皇孙!”
话罢,那些宫娥立刻退开了,章皇后抱着婴孩,给陈茜瞧了几眼。
沈妙容含笑出语:“看看,真有点像太子刚出生的模样,这娃娃一定长得像太子!”
章皇后回头瞅她,接话道:“你还真记得清楚了。”
沈妙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笑答:“那是了,毕竟太子是我亲生的嘛。”
陈茜不在意她们的一言一语,只关心婴孩的名字,插嘴问道:“起了名字没有?”
沈妙容答道:“暂时还没有。太子正在里头看媳妇儿,等他出来了,大家再一起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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