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仰着头，杜兰德怔怔看着眼前的巨浪。

他再坚强乐观，再自信，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这是能被挡住的。

因为真的很明显，这就是挡不住的！

就像凡人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一念之间飞到太阳上。

眼前这如山脉般绵延的巨浪，确实不是如今的杜兰德、刀魂、加上罗德格特，就能挡住的东西！

坚强的意志力能克服很多困难，但有些困难，客观上就是没办法单靠意志克服的。

因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杜兰德身后依稀传来亲友们的呼喊声。

所有的声音根本传递不到杜兰德的耳朵里，就被隆隆如巨兽无情咆哮的浪声撕碎。

杜兰德此刻最想听到的罗德格特的声音，则是始终没有响起。

罗德格特虽然拿回了祖龙之力，但恐怕真的很虚弱吧？

他用尽全部力气，冲进杜兰德的体内，恐怕不只是为了分享视野并提供预警，还是为了让他自己有一个真正沉睡、休息、自我修复的地方，也就是杜兰德体内的龙形之中。

如果有稍微多一点的时间，等到罗德格特苏醒，那么杜兰德有信心能进一步领悟龙之道，进而一举化龙，并突破到宇宙级。

宇宙级的力量，加上以身化龙的境界，两者相加，应该就能复刻当初祖龙所做的，挡住上层宇宙对下层宇宙的入侵、吞噬、淹没之势。

但……根本没这么多时间了啊。

杜兰德现在距离真正能够“以身化龙”，还差好大一截。

这东西想急也急不来，根本不是靠着意志力之类的想要在战斗中突破就能立刻突破的。

换句话说，下层宇宙……好像完蛋了？

赢了极恶，拿下了魔种战争的胜利，但忽然之间，就要面临末日？

现在杜兰德终于理解了极恶死前所说“你们不能杀我否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原来不是极恶为了乞求活命而胡说的乱语。

而是真的！

他要说的完整的话，应该是：“你们不能杀我，否则没人能替你们挡住来自上层宇宙的洪流了。”

“怎么办？”

刀魂又道，试探性地问，“实在挡不住的话，要不，大家一起……跑？”

跑？

杜兰德几乎没多犹豫，就摇了摇头。

真要说的话，面对这种级别的天地之力，逃跑一点不丢脸，反而可能是最正确的选择。

问题是，跑得掉么？

以这巨浪一路从上层宇宙冲击而来的势头，如果没人至少稍作阻拦的话，众人恐怕连跑都没有机会跑。

这一刻杜兰德将头脑运转的速度推到极限，计算结果是：巨浪真正冲出古路后，最多三个呼吸的时间里，整个森德和咏战堡垒中的所有人就要被这黑色的浪涛淹没！

除了杜兰德之外，根本没人能在这恐怖的力量之中自保。

哪怕是杜兰德自己，都没有自信一定能够幸免。

想到这，杜兰德轻轻吐了口气。

然后，杜兰德反而忽然笑了。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前世杜兰德打赢了矮人战争，代价是自身的油尽灯枯，当时杜兰德完全想过还有机会再活一世，却在女儿的星力帮助下，成功地在妖精树屋的泉水中，重获新生。

这一世呢？

杜兰德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找回了力量，甚至比前世巅峰状态的自己更进一步。

杀死极恶的过程并不算顺利，但无论如何，魔种战争都结束了，以己方获胜作为终结。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罗德格特所化的祖龙主动入体之前，杜兰德甚至已经在想：下一步是不是要休整一番，然后准备转守为攻，考虑通过远古之路，向那上层宇宙发起试探性的反击了？

这么多年来，下层宇宙一直是被动挨打的那一方。

如今极恶死去，远古之路中的阻拦力量消除，正所谓寇可往我亦可往，杜兰德理所当然想到了反攻。

杜兰德完全没想到的是：极恶死去，远古之路中的阻拦力量消失，先遭殃的不是上层宇宙，反而是自己和自己所在的下层宇宙。

这种骤然间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感觉，让杜兰德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下意识地抗拒着，根本不愿意接受。

现在，在近距离直面那黑色巨浪的一刻，杜兰德完全接受了：挡不住的，因为这就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然而挡不住也要挡，挡不住更要挡！

因为不挡的话，一切就直接结束了，伙伴们都会死，下层宇宙也会跟着一起完蛋。

虽说挡了大概率也是一样的结局。

但现在只有自己，或许能为下层宇宙拖延一点时间，争取一些变数了啊。

“喂喂，杜兰德你干嘛？”

刀魂忽然吃惊地喊起来。

他原本在杜兰德体内，这时突然被杜兰德一脚给踢了出来。

杜兰德将刀魂从自身体内分离出去的同时，将丹田中的龙形也做了切割，然后将包含着祖龙的那部分龙形，交给了刀魂。

杜兰德自己只留下了一小部分龙之道，保留在丹田之中。

看着这一幕，刀魂意识到了什么。

他呆了一下，忽然气得脸皮连跳，暴跳如雷地看着杜兰德：“跟我还这么见外？我又不是没陪你一起死过！”

刀魂一边说，一边抓着杜兰德交给他的那份龙形，要再次朝杜兰德冲过去。

然而杜兰德抬手一推，竟推着刀魂不受控制地后退。

舍弃刀魂和部分龙之道，居然没有对杜兰德的实力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既已达到了半步宇宙级，那么只要不将体内全部的龙之道舍弃，自身实力就不会大损。推开刀魂，也不代表舍弃审判刀气。

而刀魂更愤怒了，咆哮起来：“杜兰德你他妈的！别忘了前世可是我先碎，你再死的！怎么，重生之后又变强了，去死的时候就不带我玩了？你在装你嘛呢！！”

刀魂的情绪无比激动，赤红着双眼，瞪着杜兰德。

杜兰德对此只是摇了摇头，微微苦笑道：“不一样的……眼下这局势，和前世我们面对的局势，不一样。眼下这问题，无论怎么看，都只有祖龙能解决，所以罗德格特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的。”

“所以呢？所以你打算让我护送罗德格特，和其他人一起先撤，然后你来拖延这黑色巨浪？”短短几句话，刀魂喊得嗓子都哑了。

他在杜兰德把他踹出来的时候，就明白杜兰德想要做什么了：眼前这巨浪显然不是人力所能阻拦的，但不加阻拦的话，下层宇宙恐怕直接就要无了。

杜兰德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破局的关键在于罗德格特苏醒后尽快恢复祖龙的全盛实力。

只是这需要时间。

所以杜兰德打算独自去拦截——或至少延缓——那恐怖的黑色巨浪。

以此方式为罗德格特、为刀魂、为整个下层宇宙的所有人，争取时间！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做出如此决定啊。”

杜兰德心想。

但没有办法，那黑浪蕴含的力量太过巨大，关键是来得太突然了。

极度有限的时间内，这已经是杜兰德可以想到的最优解。

做出决定之后，杜兰德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我们所有人都错估局势了？上层宇宙对下层宇宙的威胁，根本就不是人为的仇视和对立，而是世界和世界的对立，是整个宇宙和整个宇宙的对敌？

过往的魔种战争、矮人战争，所有这些人之间的战争，生灵之间的战争，本质上不过是上下层宇宙的对立大背景下的不起眼的小浪花？果真如此的话……早知道会有如今这局面的话——”

轰的一声！

刀魂的身子猛地加速，炮弹般弹射后退，一直从远古之路出入口处，爆射退到了咏战堡垒的城墙外沿，这才勉强停下。

众人见状，脸色都极为难看。

大家都很了解杜兰德，因此虽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局势忽然就崩盘了，但众人隔着老远看到杜兰德和刀魂分开的时候，就立刻清楚地知道了：杜兰德这是又打算牺牲他自己，来拯救大家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不应该啊……”

火胖子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已经不敢抬眼去看杜兰德所在的方向了。

妞妞带着凯瑟琳、夜翼、兰子、熏、龙蓝儿，正拼了命地试图冲破杜兰德对咏战堡垒的封锁，想要去把杜兰德拉回来。

夜翼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死大家一起死！杜兰德已经为下层宇宙牺牲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安德丽亚死死盯着丈夫所在的方向，咬破了嘴唇，鲜血直流，她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双手死死抓着堡垒外墙围栏上的砖石，全身控制不住地颤动着。

就看到：杜兰德在将刀魂和罗德格特推回咏战堡垒之后，轻轻朝这边的众人招了招手，然后便转过身子，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排山倒海般的黑色巨浪冲了过去。

小小的身子瞬间就消失在了那如墙一般的黑漆漆的巨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