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晚在餐桌上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你,到底在忧心些什么?”
京都·延康坊,陆府。
“吱呀”一声将满院风雨关在门外,一身宽袖夏装的陆琛将桌上灯盏中的烛火挑亮,转身看向坐在床榻上沉默出神的裴玠。
同样换上了一套与陆琛身上制式相同的居家便服,青丝如瀑散下的这人再无身着龙袍面对臣子时的威严肃穆,反倒因常年扮作花魁女郎的缘故难免沾染了些许轻柔温和;就如外壳坚硬内里柔软的蚌,只会在面对亲近之人时展露三分。
“……抱歉。”抱歉我将朝堂之上沾染的情绪带回家中,让你担心了。
闻言裴玠有些恍然,这才发现了自己今晚的失态。明明两人之前约定好在家不谈国事,但他如今心绪杂乱无法开解,却还是在陆琛面前露出了不堪的一面。
用力环抱住走到近前的陆琛,这位年轻的大景帝王将头埋在爱人温暖的怀抱里,以至于说话的声音也稍显沉闷;这句道歉的言语也通过胸口的筋肉和骨骼传达给了陆琛,令他感到心脏微微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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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从陆琛那里汲取到了力量,闭上眼睛的裴玠感到自己的心境平复了少许。
但很快,室外不断敲打窗棱门扉的雨声令他的脑海内再度浮现出今日薄鉴在御书房中所说的种种言语,那些焦心又愧疚的情绪便又一次卷土重来。
焦心的是,他刚一登上皇位就要面对如此棘手的考验,不知能否做好、无愧于大景国民;愧疚则是因为,若非丞相进谏、及时为他查补缺漏,身为重生者的他竟差点将这一累及百万苍生的灾殃忘之脑后——
裴玠毕竟并非记忆超群的神人,对过往十年间的记忆不可能记得面面俱到;更何况,前世这场波及江南诸郡的大洪灾发生时,尚还在凤栖楼中谋划复仇、并不涉及朝堂政治的他满脑子都被怨恨占据,自然对此事印象不深。
如今,经丞相稍一提起,他就立刻想起了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在前世,这场恰巧发生在秋收时节的大灾难确实如薄鉴所说的那样,不仅导致了南方大涝、灾民遍野;还令历年作为大景粮仓的江南歉收,耕农们在田间辛苦劳作半载的血汗俱被泛滥的江水淹没、付之东流,也为日后大景江河日下的局面埋下了伏笔。
对此,当时久居平康坊的裴玠尚有记忆的便是,一直持续到灾情平复的第二年,这京中还会时不时出现逃难灾民们的身影;于此同时,京城的米价也随之上涨了五成、并一直维系到了这座帝都被大火销毁,令这满城心怀希冀的黎民百姓再没等到其降回原价的那一天。
对了!我得好好回想一下,想想当年尚在帝位的裴煜面对这场灾难时都做了什么!
眼前闪过无数前世景象,埋头陆琛怀中,裴玠下意识地想要抄抄前人的作业;可是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没回忆起当时大景朝廷有颁发过任何利于灾情的举措。
啊……那时,他的这位表叔,什么都没有做。
他就这样坐在高台之上冷漠地围观朝堂众臣子为其吵得昏天黑地,然后随意点了其中一个送去江南赈灾,将这场在他看来如同闹剧的天灾草草收场,最终变为人祸、令本为鱼米之乡的江南各郡伤筋动骨,久久无法从涝灾的阴影中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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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数年后的大景在与大夏开战时才会兵粮不足。那是因为在接连多年经历天灾、征来的粮食数量每况愈减,朝廷国库中的存粮也几近见底,别说供应给前线将士,就连救灾济民都不足够。
拿着这样一幅烂牌,也难怪任接手朝堂的那位丞相再如何聪明也无力回天,最后只能干脆地选择了叛国。
——这并非是裴玠因爱屋及乌为其开脱,而是他知道,有时候,人力真的是有极限的;无论怎样拼命逆转大势,也终究只能是螳臂挡车。
那么,此世的我也会是那只被车轮碾得粉身碎骨的螳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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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方才对前世身居高位的裴昭的处境感同身受,裴玠不免有些丧气。他曾经心中那些试图一己之力扭转未来的自信也被窗外的冷雨浇灭,不知不觉间竟陷入了一场清醒的梦魇——
直到,来自后背上的有节奏的轻拍将他从中拖拽而出。
“你我之间无需说抱歉。”
那人有些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宛若天上仙人般的面容与室内灯火一同映入蓦然抬头的裴玠的眼帘:
“因为,身为将与你共度一生的人,无论是你的喜悦还是忧愁,我都会一并承担。”
说着,那仙人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让他胸膛中那颗高悬的心脏轻飘飘地落下。
然而,下一秒,其口中所说的话语甚至令裴玠产生了对方也与自己一样、身为重生者的错觉。
“至于你所忧心的事情,不如让我来猜猜看?”
双眼中倒影出裴玠骤然放大的双眸,陆琛的声音逸散在窗外的雨声之中:
“介玉你是……在担心今年秋季将在南方发生的大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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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是如何猜中的?”
面对随之而来的问询,陆琛脸上的笑意不减,仿佛即将到达的灾殃并非什么无计奈何的难题,甚至还有闲心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虽然很想说这是本天师掐指一算得来的,但很遗憾,这是你那堂弟裴昭告诉我的。”
毕竟这人又是屯粮又是买药,其目的若非是想要造反,那就只能是为了赈灾了。
果然,在他稍加追问后,裴昭便选择了将实情告知,甚至还向他请教赈灾治水的细节……
听着着陆琛的解释,裴玠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了眉。
比起主动向父亲寻求帮助的薄檀,同为重生者的裴昭却什么都没有对他这个堂兄说、而是选择了默默地自行准备,哪怕自己已经数次暗示他那重生的秘密已被自己知晓。
唉……这裴家人该死的祖传的重心防……!
于心中重重地给裴昭记了一笔,但下一刻,这位大景新帝很快回过了味儿来:
等等……不是!为什么裴昭会将此事告知陆琛啊?!
而且,不止将他的部署如实告知,竟还放着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堂兄不问、反倒溜去天师府请陆琛教他处理国事……
莫非,裴昭这小子的心防也分人吗?!
联想到裴家祖传的男女不忌,裴玠的眼神顿时犀利了起来,连一直为之苦恼的水患都被抛之脑后——
好家伙,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想着挖兄弟的墙脚是吧?你小子休想!!!
“……如此,就能……等等,介玉,你还在听吗?”
不知道说着说着对面那人就已经走神开始吃起了无名飞醋,陆琛轻叹一声拍了拍这人的脸、让他彻底回神。
“啊,抱歉,你刚刚是说……”下意识地又说了声道歉,自知理亏的裴玠讪讪地赔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我是说,如今我们已经提前预知到了即将发生的灾祸、抢占了先机,此次定能将之平稳度过;不妨就让天师府借此历练一番。”
在陆琛的口中,即便是可怕的天灾也仿佛变得可以迎刃而解:
“反正如今天师府已经变成了宛如万金油的存在,兵部不管的我们管,户部不管的我们管,工部不管的我们也管……!”
烨烨烛光倒影在他的眼中,仿佛燧人氏于黑暗中高高举起的炬火:
“那么,这前无人可以奈何的大涝,我们又如何不能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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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说的对。事情尚未发生前,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因陆琛话语中的举例摇头失笑,裴玠的心神也于此刻彻底平定下来。
自天师府建立后,其下业务冗杂多变,甚至涉及包含农桑耕织、冶铁造器、开蒙育人、制定历法等诸多杂项,简直囊括了朝堂六部、成了一个独立于中枢之外的外廷,已经远远超出了文武百官一开始对它仅仅司掌鬼神一事的预想。
一时间,感觉自身权利受其威胁的六部官员们纷纷谏言、无数投诉天师府的折子雪花般地飞至裴玠的书桌上,明里暗里都是在说要让圣上约束天师府,让它的手莫要越界、伸得太长;这其中又以工部之人的控诉呼声最为高涨。
然而,任百官如何愤愤不平,却全都被裴玠的一句“若你们也能如天师府那般不领朝廷俸禄、自负盈亏,朕自然也可以给你们放权”给堵了回去。
言罢,他还额外点了一句工部尚书,令这位老臣低头讷讷无可反驳:
“特别是你们工部,明明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却还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是先把北疆和禁军预定的新式武器订单完成再眼红别人吧,听说匠作坊内的工匠们已经开始轮班昼夜劳作,手里的砧子都要磨出火星子了……
是的,正如裴玠所说,如今的天师府乃是独立于朝堂之外的特权机构、仅为身为大景最高统治者的他一人负责,不受任何朝中势力的约束;连府中天师们的酬劳都走的是陆琛和裴玠的私账,俱是他们之前买断合营的新奇物件售出所得,也能够达到一时间的收支平衡。
身为国师和天师府的府主,陆琛甚至可以决定当日是否上朝参政,连大景一人之下的丞相都未能获得如此特权。
“如此,这样一个机动性极强的政府机构在防灾济民中能够起到的作用自不必说。”在嘈杂雨声的环响下,陆琛和裴玠的对话断断续续地自窗边逸散;橙黄的灯光将两人于案前交织的影子投映在半透的碧纱橱上。
“至于如何将为期不远的灾难处理得当、平稳渡过……”沉吟片刻,陆琛提笔蘸墨,在面前的纸页上写下二字,与裴玠相视一笑:
“不妨……就从建立起一个影响遍布全国、将大景朝廷公信力扩至最大的邸报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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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编者于《大景编年史》中曾记,天辅元年四月、谷雨当夜,今上与国师陆无晦于御书房中密谈政务,天师府旗下知名度最高的一支机构由此得以现世,并于同年秋日、在江南泛滥的涝灾中初露锋芒。
其名为,【青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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