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今年春季的京城如何异常地多雨,庙堂之上的那些大人物们又是如何为此深感忧心，城中百姓的日子还是如往年一样地过。

不过，对他们中的少数人来说,这乍暖还寒的春雨倒也算不上坏事，甚至还在心中祈愿它能持续得更久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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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午食时间尚还未到，毗邻朱雀大街的那家羊汤小馆便已是人满为患；即便狭小的店铺中已经坐满了端碗囫囵喝汤的客人,却还是有来往的行者收起手中的纸伞、不断挤进店门——

行走在这春寒料峭的雨雾之中,乍然嗅到街边传来的浓浓羊汤香气,再看到店门口老板支起的那口不断煮沸翻涌、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便很难抑制心中乍然生出“若是此时能够喝一碗热汤暖暖身子该多好啊”的念想。

自然,面对近日如此火爆的生意,羊汤馆老板就是京中那一小撮“盼雨莫停”人士中的一员；连带着开在他店旁的蒸饼店生意都好了三分。

——诚然，在这鬼天气里能喝上一碗纯白如奶、暖人心脾的羊汤已是美事一桩，但要是再配上几个两面洒满胡麻、酥软适口的炊饼与汤一同大啖,那就更是神仙都不换了。

在食客们的激情点单下,隔壁蒸饼店的年轻老板将一沓沓刚出炉的炊饼不断送入羊汤店,一时间，两家各司其职的食肆简直像是合并成了一家。

“啧啧，真是好雨！若非这不停的春雨,往年我这店铺早就改卖羊杂冷盘了……”比起这只需花时间熬煮便可做得的羊汤，夏日特供的盐卤冷盘处理起来就要麻烦得多,哪里有如今买汤来得轻松。

一边在面前滚烫的羊汤中撒入葱、韭、茱萸调味，羊汤馆老板一边向与自己配合默契的邻居搭话闲谈。

“确是如此。”将怀中油纸包裹的胡麻炊饼分发给众食客、很快销售一空,炊饼店老板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喜色。

虽然他所贩卖的炊饼一年四季皆有受众，但如最近这般供不应求的好事确实也是难得一见。

不过，比起和老邻居扯闲篇儿,他还是对这店中食客们的漫谈内容更感兴趣些；此时在来往派送炊饼的同时，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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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说近期这京中最为百姓们热衷谈论之事，除了那位年轻新皇的登基大典，便是存在感愈发强烈的天师府了。

毕竟那把龙椅任谁来做也与他们这些市井小民们没什么干系，但天师府作为从未在大景历史上出现过的朝廷机构，其乍一出现便颠覆了京都万千生民们对它的原本预想、影响到了他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嘿，不得不说，那些天师爷爷们还真就神了——说下雨就下雨、说放晴就放晴，每每提前几日便能预测无误，莫非他们当真能和这天上的神仙们沟通有无？”看向店外不停的落雨，某个货郎打扮的汉子一边捧着滚热的汤碗暖手一边感叹道。

自上个月初天师府推出天气预告这一服务后，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平民，统统都可以

前去鼓楼宣诏司的告示牌上查阅三日后的晴雨天气，简直成了这京中的一道奇景。

一开始众人还对此将信将疑2，于各大赌场纷纷下场参赌其是否能够应验；但大半个月还未过去，这些不信邪、被赔得底儿掉的赌场就纷纷学乖，调整了/博/彩/的赔率——如今人们都已对这准确无误的天气预报见怪不怪，若是有哪一天它不准那才叫稀奇呢。

甚至，这城中由此衍生出了一个新兴的职业，那就是每隔三日最先一睹抄录告示牌上的气象预测，然后将之有偿送去城里城外、千家万户的“晴雨使”，以方便那些大字不识、看不懂告示内容的京城百姓。

无论是对于那些靠天时吃饭的农户还是如汉子这般需要每日走街串巷的货郎来说，这天气预报不可谓不贴心；今日他便是按照这告示的提醒准备好了斗笠，果然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可不是吗？那毕竟是天师老爷啊！”顿时，与他并桌而坐的另一位商贾便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昨日，我那出城回娘家的娘子归家，说是城外的众多村子中也出现了天师们的身影，俱是在贩售有各位神明祝福加持的农具……”

说着，他低头啜饮了一口冒着热气儿的羊汤，脸上露出了些许神秘的笑容：

“听闻，那天师府售出的每一柄新式耕犁上都雕着农神后稷的图腾，耕起地来那叫一个好用；还有那些从未见过的大小水车，上面也刻有水德星君的法印，遇水便能自转不止！”

“切，农具那些都已经是老黄历了！”还未待他说完，店中某个进城探亲的农人便打断了他，“最近，那些天师们在俺们村中售卖的可是‘神豆’！说是一定要将之在清明前后与稻麦一同种下，能够肥田增产呢！”

一听说这是由高德僧侣在佛前诵读经文、虔诚开光七七四十九日之久方才可得的“神豆”，已经在好用的农具上尝到甜头的众乡民还没等天师们进村就立刻将这些粒粒饱满的豆子抢购一空，令仅来得慢了半拍的他们家连半颗都没捞到。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些天师在他们的苦苦哀求下终究于心不忍，最后透露用普通黄豆代替神豆也能取得大差不差的效果，也就比神豆的加持低了那么一点罢了。

是以，他今日进城除了探亲外，也是为了购买用于种地的黄豆，以此堵住爹娘这几天止不住的念叨。

却不知，去岁吴州知府便已开始着手在吴州推广、上奏朝廷，却被裴煜没有给予丝毫重视的豆麦套种增产法，就在这样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宣传下开始于大景的各处田地中遍地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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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们说的这些也都不新鲜啦！”

正待包括两位食肆老板在内的众人为他们的对话感到震惊时，忽地又有一人开口打破了沉默，说出了一则大新闻：“今日我路经宣诏司，看到有天师在售卖刚刚印制好的‘天府邸报’，便顺手买了一份回来……”

这说话的人正是数月前不幸撞到了“阴兵借道”、因此大病一场的李老头。

近日他自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便时常出门透气遛弯，将布铺交由儿子儿媳打理；没想到今天正撞上天师府刊印的第一期邸报的贩售现场。

咳咳，你们看，就是这个！眼看店中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李老头颇有些得意地从怀中掏出一份还沾染着其体温的薄纸，指了指其上的一行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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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上面写着，大景境内凡是售卖陈年麻布和青蒿、藿香、柴胡等药材的百姓，俱可凭此报去天师府薄利多销、直到天师府收购额满为止……”

当然，这一句话也是他花五个铜板买下这份邸报的原因——恰巧他就经营着一个布铺，店中也正好挤压着不少陈年麻布，怕不是连这京郊的农户都看不上眼；这次正好借机全都送去天师府，说不定还能赚回个本钱。

至于那些天师老爷们为何要大肆收购这些陈布草药，那就不是他这一介商贾需要操心的了——就算天师们真用这些材料炼出灵丹妙药来，那也是会优先供给给那些官员老爷，怎么想也轮不到他头上不是？

和曾考过童生的李老头不同，店内的其余人全都大字不识得一个，只能看到老者手中那几张纸页上的墨字如豆腐块一般密密麻麻、认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全都央求李老头再给大家读读这邸报上还写了哪些消息。

“唔……我看看。”自考取童生失败后便再没体验过这般众星拱月般的待遇，李老头这下也来了兴致，连面前的羊汤也不顾不上喝了，很快便将这封邸报的内容一一道来：

“‘天府邸报’第一期于今日开始贩售，隔五日更新一期，以向大景百姓传达朝堂最新政策和民生动态，若有意订购、代为销售者，可在天师府【青雀】处登记录名……”

“天师府扩建招新，凡年龄十至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和身怀技艺者，皆可前往天师府府邸参加筛选；一旦选中，即可成为预备天师，在府内天师的言传身教下识文辨字、传承我天师府不二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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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邸报上所写的都是通俗易懂的白话，读起来哪怕是田夫野老都能听懂个大概；于是，每每当李老头读出一条消息，周遭便会响起阵阵按耐不住的议论之声：

“嚯！真的假的？只要在那个‘青鸟’那儿订了这邸报，咱们也能知道宫里的那些老爷们在做什么啦？”

“哎呀，这天师府真的愿意将秘术传授给咱们的娃儿？连女娃娃也能学吗？”

“嘿，我看呐，就是看在这天师府管饭的份儿上，也值得送我家孩子进去——这要是被选上了，不仅能够当上天师，还能给家里省下不少米钱呢……”

一片议论声中，年轻的蒸饼店老板更是听得热血上涌，恨不能放下手里的饼子、立刻去宣诏司买下一份邸报，几乎忘记了自己不识字的事实——

在他看来，有了这薄薄的几张纸页，这京中的百姓就不会再如脑袋空空、只顾讨食的鸟雀一般，对所居之处发生的种种一无所知；而他虽然无法识字，却也可以将自己年幼的

儿女送去天师府，至此令他们摆脱白丁黔首的命运……！

就在众人心潮起伏之时，一个撑着黑伞的青年人在羊汤馆门口停下了脚步。

打量了一下店中聚集得满满的人群、在确认此处就是这条街巷中最为热闹的所在后，他将那把其上北斗七星印记一闪而过的大伞收起、抖了抖伞身上的水珠走进店内。

“店家，你可愿意在这店中设置一个‘天府邸报代售点’？”走到愣住的羊汤馆老板面前，这个说曹操曹操到的天师笑着向他展示了一下怀中用防水油纸包裹的那一沓纸页，解释道：

“这所谓的‘代售点’，便是由我们天师府每隔五日将邸报送到你的店里，而每卖出一份价值五枚铜板的邸报，你都可以获得一个铜板的报酬……”

在他的那身制式奇特、但显得格外干净利落的黑衣胸口处，一枚形如鸢鸟的翠色刺绣点缀其间。

“什……什么？帮天师老爷们贩售邸报，我竟也有钱拿吗？”面对这从天而降的馅儿饼，羊汤馆老板有些不敢相信。

但下一秒，还未等他做出回应，年轻的蒸饼店老板便已自旁侧冲出，将之一口应下：

“这位天师大人——愿意，我们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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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府邸报在京中推行的那一日起，短短不到半月的功夫便已经扩散到了大景的七州六府、令京城外的大景国民们也能其中内容，只是要晚上几日时间。

渐渐地，朝堂中枢也开始借用这一渠道向地方传达上意和政策，令这天府邸报成为了地方官府必订的消息来源之一。

“所以……这天师府夜观天象、测算到金秋南方必有水患大疫，令江南各州府提前做好准备一事是真的了？”

放下手中来自朝廷的秘文和近几期开始频繁刊登治水防洪相关内容的天府邸报，吴州知府房朗不禁双眉紧皱。

“简直荒谬！当今圣上还是太过年轻，竟然会轻信这些僧道之流的妄议、以此干涉朝政！！”同样看过邸报内容的幕僚们也都面色阴沉，眼中俱是对此消息的不屑。

然而。

“不，就按上面吩咐的做！”

在幕僚手下们震惊的目光中，房朗下达了令官府众人严查修筑吴州各处堤坝的命令——

今年恰巧正是他留任吴州的最后一年，无论是从自己未来的政绩考核还是吴州百万生民的身家性命来看，他都没有理由阴奉阳违朝堂的指示。

况且。

遥遥眺望北方，仿佛透过无数山川河海、与那个自己极为欣赏的后辈四目相对，房朗不由得握紧了衣袍下的双手：

即便是已经做了国师、与僧道方士为伍，陆无晦，你也不会令我失望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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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江南各郡收到朝堂指令的那一刻，远在京城的御书房中，已经换上一身浅红官袍的薄檀屈膝俯身，从面前那位威严肃穆的年轻帝王手中接过了那把尚方宝剑。

“‘君权特许，如朕亲临’——做为巡察御史临危受命，薄卿，此次南下，莫要辜负。”

面对此世君主破格提拔的信任，薄檀唯有抱剑深深躬身，回以“宁死以报君恩、绝不相负”。

只是，皇帝那在耳畔回响的声音不知为何令他感到有些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曾在何处听过。

——直到他在那位真龙天子的许可下抬起了头，却于眼中映出了一张令他意想不到的脸。

等等，这不是那日于暴雪中救下我们一行人的崔姓商贾吗？！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御书房中，还身穿龙袍？？？

就在薄檀陷入一片混乱之际，更令他感到混乱的事情还在接连上演——

“薄御史，说什么“宁死报恩”？还是莫要在启程前便讲丧气话才是。”

一身明黄天师道袍的陆琛挥了挥手中的浮尘、笑眼盈盈地自一侧的屏风后缓步走出，竟是听完看完了他宣誓效忠的全程。

站在那龙袍商贾的身侧，这位大景国师轻声说道：

“别怕，此次南下，我们会与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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