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花圃不大, 移栽完成后,天色尚早,因午间在集市上用了午膳, 绿醅这会子还不饿, 顾锦棠便让她将早上就已泡下的红豆拿去炖煮, 再去小池塘处取螃蟹。
待绿醅提着螃蟹回来,顾锦棠正搅拌着蛋清和糖霜,碗里煮好的牛乳上结了层奶皮, 绿醅按着顾锦棠的指导挑开奶皮小心翼翼地将牛乳倒入混了糖霜的蛋清里, 搅拌后拿细布过滤一遍再倒回独留着奶皮的碗里, 放进屉笼里用中火蒸。
趁着蒸牛乳的功夫,顾锦棠拿刷子刷螃蟹, 绿醅则去掀橙子的“天灵盖”,将橙子的果肉剜出, 留些汁水在橙子壳里。
约莫一半刻钟过去, 牛乳蒸好, 绿醅将屉笼取下, 用湿巾子将碗拿出来,放到一边待其慢慢变凉。
顾锦棠招呼绿醅往锅里再多加些水,将刷净绑好的螃蟹蒸上一刻半钟,剥出蟹肉放进橙子壳里, 将“天灵盖”盖上放进屉笼里, 锅中再加水、醋、醴汤一起蒸。
过了酉正,天□□晚, 光线渐暗,绿醅用火折子点了蜡烛,厨房霎时间又变得明亮起来, 这时候炉子上炖着红豆已经软烂,绿醅拿木勺子将红豆装进小瓷罐里。
想起在金陵时冬日里顾锦棠时不时会煮给院里的丫鬟们一起喝的乳茶,不禁浅浅一笑道:“这些蜜红豆今儿是吃不完了,明日用来做红豆乳茶吧。”
顾锦棠往煮沸的水里下了一把面,偏过头,好看的桃花眼看向她,“乳茶不难做,蕊娘你在金陵也看我做过几回了,不若也做一回让我尝尝如何?”
“三娘不怕难喝,我自然不会推辞。”
大晟尚还未培育出红茶2,是以只能用绿茶制成奶绿。奶绿喝起来透着股淡淡的绿茶清香,与奶茶的口味略有不同,于她而言都是极好喝的。
将来若是开了茶馆,也要卖些真材实料的红豆乳茶、芋泥乳茶、鲜果乳茶,想来会有不少喜欢喝的女娘;再者蜀地有薜荔3,夏日制成手搓冰粉售卖,男女老少皆可食用,不愁销路。
只是可惜了此间没有辣椒、番茄、玉米土豆、红薯4,不然她还能制作出更多的美食,譬如芋圆,她在学生时代就很喜欢吃,后来工作了周末闲来无事还会自己用紫薯和木薯粉制作芋圆。
一时想的入神,倒是忘了看锅,那煮面的烫水沸腾出泡沫来,将锅盖冲开,流出不少稠汤来。
顾锦棠忙将锅盖揭开,掺些冷水止沸,再煮上一小会儿那面便软了。
蟹肉鲜香肥美,顾锦棠单独吃了一颗蟹酿橙,另外两颗橙子里的蟹肉倒在面条上拌着吃,别有一番滋味。
因还有双皮奶这道饭后小甜点要吃,顾锦棠统共只煮了一两面,一人一两,不过几口的功夫就吃完了。
夜里坐在床上,绿醅心满意足地揉着小肚子,胃里的食物还未消化完,她又开始划算起明日的吃食:“可算是把在山上挨的那些饿给吃回来了。明日姑娘打算做什么菜?”
“早膳吃豇豆炒肉焖面,午膳吃肉沫茄子、肉丸汤、清炒白瓜5。”
顾锦棠不但不讨厌烹饪,还很喜欢烹饪的过程,解压又打发时间,绿醅乐于替她打下手,一人相互合作,自然事半功倍。
这般又过了十余日,今晨绿醅早起穿衣时,直呼上衫穿着有些小了。
“前几日就劝过你晚上要少吃些糕点,原是做来早上垫肚子的,你倒好,恨不得把我的那份也吃完。”顾锦棠莞尔一笑,打趣起她来。
看她微皱起眉头,似乎的确有些犯愁,又道:“待会儿咱们出门去买些料子回来,我替你再缝两件罢。”
绿醅道:“三娘你每日下厨够累的,何必再费那个劲儿,何况女红伤眼,去成衣铺里买一件就成。”
“这样也好,正好去稍稍可有第一批冬裙的图样了不曾,若有喜欢的便量了尺寸付些定金预订,还可赶在入冬前拿到。”
主意已定,一人各自梳洗一番,因要戴帷帽,及腰的青丝梳成高髻即可,亦无需簪什么发饰,只素着一张脸出门。
那帷帽的布帘垂至脖颈下,无需担心会被人瞧见脸,故而顾锦棠一路上都是心情轻松的,并无心理压力。
绿醅在一处卖头油的小摊前停下脚步,听着那小贩介绍各种味道的头油,顾锦棠则被边上卖九连环的摊贩吸引,正欲过去瞧瞧,忽听后头传来一阵不小的响动,循声看去,却见一锦衣华服的郎君骑在红鬃马上,丝毫不顾路上行人,当街纵马、招摇过市。
行人纷纷避让,独有一提着花篮卖花的总角女童被吓得乱了主意,竟是忘了躲闪,险些就要被马高大马匹撞上,成人被马踩踏尚且会有性命之忧,何况一弱小的孩童乎?
毕竟是条鲜活的人命,顾锦棠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跑出去将人曳至路边。
纵马之人颇为不耐地收紧缰绳停下马,偏过头正欲责怪那小女孩耳聋目瞎不知躲远些,却是瞧见一张如清水芙蓉的美人面来。
纵然只是帷帽布帘扬起的一瞬露了那张脸出来,还是叫他看得入了神,此等姿容,莫说是在巩县的地界,便是放在洛京城里,这般清丽明艳的美人也不多见。
喉间指责的话语统统咽了回去,深深看那美人一眼后,转而给跟上来的侍从使个眼色,扬鞭而去。
人虽无碍,那篮子里的花却撒了一地。
若非自己与绿醅需要隐瞒身份,不能横生事端,她早冲上前去同那纵马之人好生理论一番去了。
顾锦棠帮着小女孩将花拾起,看她身上衣衫破旧,脚上的鞋子也快破洞了,询问一番得知她与身体不好的母亲相依为命后,颇为动容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包了又包的锦帕,取出一两银子送与她,道是她的这些花自己全买了。
“姊姊,这些花用不了这么多银钱。”小女孩不欲接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真诚和感激。
“这花篮编得很好看,别处买不到,也卖给我吧。”说着又取出一两银子硬塞给她,温声细语地道:“回去叫你阿娘给你买身新衣裳吧,下次我来找你买花,想看你穿上鲜艳些的裙子,就像这些花儿的颜色。”
那小女孩推辞不过,同顾锦棠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将那花篮送与顾锦棠。
绿醅惊魂甫定地看着顾锦棠,待那小女孩走远了,她才用担心又责备的语气压低声音道:“三娘你也忒胆大了,就不怕那人不收缰绳反而扬鞭,撞上了可怎么好?”
“你且放心,我无碍。我答应你,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会三思而后行。”顾锦棠一副听她话的模样,心道将她哄安心了才是要紧,不然她能叨叨上好半天。
人群散去,那小贩看完热闹,还不忘做生意,一双眼盯着绿醅高声询问道:“小娘子,这桂花油和兰膏你还要不要?”
绿醅闻言折回去,从钱袋里取了四十文钱出来,“要的,替我包起来吧。”
临近晌午,成衣铺里人不算多,顾锦棠挑了件已经打出版的冬裙,由店里帮工的女工量好身,再等绿醅挑好衣裳,一并结了钱。
一人逛了小半天,又是满载而归。
离开喧闹的街道,拐进巷子的时候,顾锦棠忽然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不大舒服,少不得驻足四下打量,除却三两个不相干的行人外,并无旁的可疑人物。
绿醅看她这般举动,也跟着环顾四周,亦未瞧见什么,便安慰她说许是方才的事有些吓着她了才会令她生出疑心。
听她宽慰一番,顾锦棠稍绝安心,不再多想。
次日午后,李婶出门收租,因那租客三番两次求着李婶再宽限几日,李婶已经是第四次上门了,好在这回总算是收到了钱。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那两位女郎那般爽快,一次便提前将一年的钱结清就好了。李婶拿着钱往集市走,买上好些荤菜归家。
甫一进门,家里最是粘人的七岁小宝却没有很热情地贴上来,反而是管家一脸肃穆地将她让进院里,道是不良人上门,此刻正在大厅等着问她话。
不良人的名声不光在朝中颇受指摘,在民间亦是声名狼藉,常被称为鹰犬爪牙,一旦沾上,准没什么好事。
李婶心里亦是慌的不行,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找上自己做什么,她不过就是个手里握着几套宅子日常收租的闲杂人等罢了。
这莫不是哪个租客犯了惊动朝廷的事?
许是过于紧张害怕,李婶只觉得自己脚下的步子虚虚浮浮的,待来到那目光凌厉的不良人跟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不知这位大人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陈畅看出她的不安,忽而安抚似的浅浅一笑,语气平平地道:“婶子不必如此紧张,不干你家的事,你且仔细想想,前些日子是否有两位女郎来找你看过宅子?那身姿窈窕的约莫五尺三5,另一位不足五尺一。”
他其实不知道,他不笑还好,他这一笑实在假得很,不比板着脸好上多少,还不如面无表情来的有用。
李婶自是知道不良人的手段的,心中虽然疑惑那两个小女郎瞧着柔柔弱弱的,又哪里像是会犯事的人,却也不敢有所隐瞒,当即就一五一十地将大半个月前确有两位女郎向她租宅子的事同陈畅言明了。
“对了,我与她们签的契书还在这儿屋里收着呢。我原也是看她们不像巩县人,没个落脚的地方,这才将宅子租与她们,未曾想她们竟是大人要寻的人。”李婶有什么说什么,生怕会牵连到她家,为求自保只能将自己摘干净了。
陈畅并未多言,只是示意李婶去将契书拿过来,李婶恭敬道声是,自去房中寻那契书。
火急火燎地将那契书寻出双手奉至陈畅手中,陈畅抬手接过翻开来看,如他所想,名字并不一致。
然他的直觉向来很准,此次的功劳,非他莫属了。他现在要做的独有一个等字。
“待天黑了,还要烦请婶子带我去那宅子一趟。”陈畅暂且将那契书折好放进袖中,食指扣在桌面上发出哒哒声。
“不麻烦,不麻烦。大人可用膳了不曾?我今日买了鳜鱼和羊肉……”李婶一脸恭敬和讨好,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
陈畅耐着性子,维持着语气的平和,“不必了,留着与你家小女郎吃吧。”
李婶听他这话,这才想起家里的小宝来,忙回头去看管家,管家会意,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句姑娘自个儿回屋午睡去了。
她的儿子在巩县私塾进学,夫郎则在外县给县丞家的女儿当先生,夫妻两聚少离多,家中事务向来都是李婶在操持着。
等待的时间总是慢且难熬的,平日里的一个时辰也就是李婶去外头听个曲儿买些脂粉的功夫,今日的一个时辰却叫她觉得仿佛过了一个秋。
好容易等到天麻麻黑了,月升西山,陈畅方开了口,令她出门在前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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