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不敢耽搁, 恨不得脚下生风才好,即便是快步朝前走,看在陈畅眼里还是走得慢了些, 不得不放缓步子在她身后跟着。
约莫一刻半钟后,李婶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陈畅仔细查看一番,并无特别之处。
“此事不可外道, 我观婶子不是蠢人, 当知祸从口出的厉害。”
“大人安心, 民妇定当守口如瓶,不会往外透半个字出来。”李婶信誓旦旦地道。
天色昏暗, 陈畅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但从她恭敬中有带着些惶恐的话语里,不难判断出她的确没有胆子将此事透出去。
“劳烦婶子走这一趟, 天色不早,你可归家了。”陈畅言毕, 倒也不避讳,施展轻功越过那碍人的围墙消失于李婶的视线中。
陈畅隐于夜色中的那一刹那,李婶的心跳立时平缓许多, 长出口气后转身小跑着离开此地。
一进的宅子并不太大,统共才四五间房, 陈畅不消多时便寻到顾锦棠所在的卧房, 因白日里出去逛了许久,绿醅烧好热水唤她去浴房沐浴。
窗上不知何时被人破开的小洞外, 陈畅弯着腰拿左眼往里看,见她从塌上起身走到衣架处欲要解下身上的藕色褙子,盘发的步摇还在微微晃着。
陈畅忙将视线收回, 寂静的秋夜之中,除却隐隐约约的虫鸣外,他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早在看清脸后就该离开的,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多看了这一时半会儿,好在他尚未真的鬼迷心窍,及时收回了目光。
晚风微凉,陈畅心中暗骂自己该死,片刻后悄无声息地跃上房顶往驿站的马厩处去,连夜往洛京城赶。
紧赶慢赶至王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崔荣道王爷已经出府上朝去了。
如此,陈畅便只能等王俨进宫传递消息,待王爷下朝出宫回到王府,最快也要到辰时一刻。
今日朝上所议之事颇多,却是到了辰时一刻才下朝。
宋霆越前脚刚出了王俨,后脚王俨便迎了上来,道是陈畅有要事禀告。
陈畅乃是不良帅颇为看中的不良人,又是派出去寻她的,除却禀告她的事,再无旁的可能。
欺瞒着他偷跑出去的狐狸,该当由他亲自去抓才是。若是一切顺利,今日日落之时便可将她寻回。
思及此,宋霆越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三分,矮上他一截的王俨跟得颇为费劲,行至明堂外,黄门牵了马过来,宋霆越翻身上马,直奔王府而去。
倒是苦了王俨又要自己走出宫去。
宋霆越赶在辰正前回到了王府,陈畅双手抱拳欲要行礼,宋霆越抬手示意他无需行礼,回话就好。
陈畅便将自己是如何发现顾娘子的踪迹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宋霆越面色越发冷硬,待听他说完,眉宇间带了些狠戾,仿佛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去将本王的汗血马牵来。”宋霆越高声吩咐门外候着的崔荣,一脚踹开隔扇大步迈了出去。
辰正一刻,浑然不觉昨夜院里进了人的顾锦棠用过早膳后,往花圃边去看移栽的花朵长势。
绿醅提了昨日特意存下的淘米水过来,顾锦棠拿瓢舀水给花儿浇水。
“砰砰砰。”院门外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扣门声。
此地并无她们认识的人,亦未曾结交过什么人,是以这道敲门声引起了顾锦棠的警惕。
身侧的绿醅正犹豫要不要问上句来者何人,又听外头一年轻郎君高声道:“一位娘子可在家中吗?”
闻言,一人齐齐看向对方,顾锦棠对着绿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位娘子莫要害怕,在下乃巩县孙员外独子,不是坏人。娘子可还记得前日有人当街纵马之事?在下便是那日纵马之人,因家中出了急事,一时心急才会那般鲁莽行事,若非娘子你及时救下那小娘子,在下只怕要铸下大错。”
门外锦衣华服的孙璠言毕,门外蹲着身子往门缝里看的小厮偏头给了自家主子一个人还在里面的眼神,华服男子便又精神起身,继续卖力表演起来。
“小娘子那处在下已经请医者去瞧过,又送了好些聊表歉意的东西过去。娘子你这处我却还未上门至歉,心中着实难安。今日在下带了好些女郎喜欢的物件,万望娘子开门一见。”
一番话说的倒是有模有样,可在顾锦棠听来却处处透着股引诱哄骗涉世未深的闺阁女子的意味。便是抛开这个不谈,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住在此处的?又是如何知晓她与绿醅这会子就在院中的?只怕是一早就在门外堵着了。
先前在京中被那人盯上,这会子又不知怎的招惹到了这等纨绔,当真是前有虎后有狼的局面。
此处怕是也不宜久留了。顾锦棠深感无力,只能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走到门边对着外头回了话:“郎君且靠门近些,我有话同你说。”
门外小厮闻言,忙退至一边,将自家主子让到门缝处。佳人要与他说话,虽是隔着门,还是叫他窃喜不已。
“娘子慢慢说,在下仔细听着哩。”
“郎君可是诚心要见妾身一面?”顾锦棠温声细语地道。
孙璠听着那宛如莺啼的语调,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只觉骨头都要酥了,嘴里说出那等往日里哄花娘的话语:“自是诚心,十成十的诚心。娘子这般神仙人物,在下若能再见上一面,死也甘愿。”
顾锦棠着实被他油腻猥琐的话恶心了一把,偏这会子又表现不得,只能耐着性子同他周旋,“郎君若真是诚心想要见上妾一面,自当挑个好些的时辰过来,这会子人多眼杂的,你进了妾的宅院,倒叫旁人如何看妾?”
“那依娘子看,什么时候才称得上是好时辰呢?”孙璠笑得放浪,脑海里浮想联翩。
“要避开人,自然是酉正好些。”
避开人。孙璠联想的越发大胆,色心大发,又哪里会不依。
“好,在下便戌时再拿着这些个珠宝首饰前来拜访,届时娘子若还是要拒在下于门外,只怕府上的小厮就要得罪了。”孙璠留了个心眼,还不忘软硬皆施一番。
顾锦棠微皱了眉头,违心道:“郎君多心了,妾又岂是那等言而无信的。其实那日郎君扬鞭催马的英姿,妾见了亦是心驰神往……一会儿人就多了,郎君快些回去吧,叫人瞧见该编排妾了。”
孙璠听后,颇感受用,乐呵呵地以为顾锦棠当真是被他的英姿所折,当即就笑得合不拢嘴,“那在下就先回去等着,娘子可莫要忘了给在下留门。”说罢带着两个手捧锦盒的小厮骑马走了。
总算是将人糊弄走了。顾锦棠觉得晦气,叫上绿醅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匆匆收拾一番将最当紧的物件装进包袱里,拿出脂粉往脸上胡乱化上一通,而后披上披风戴了帷帽从后门出去。
一路疾行至集市,顾锦棠不论价钱,买了匹健壮高大的马,牵着马走出镇子,顾锦棠扶着不会骑马的绿醅上马,她则坐在绿醅身后牵起缰绳,扬鞭策马。
这匹马容下一男一女也是不在话下,要袱她们两个女娘自然不难。绿醅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清风,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爽快的感觉。
难怪世家大族的郎君女郎们都喜欢骑马打马球,原来骑在马背上肆意驰骋是这般的逍遥快意。
马儿飞驰在广袤的草地上,马蹄踏在泥土上扬起黄沙,两边的树木以极快的速度齐齐往后退去,看在绿醅眼里,很是新奇。
顾锦棠不知道自己要往各处去才是正确的选择,总之方才那座镇子是不能逗留了,各处城门都有官差等着缉拿她,只能往偏僻的村庄里躲。
约莫两个时辰后,马儿的速度慢了些,顾锦棠知它这是疲乏了,她又何尝吃得消,从前打马球不过半个时辰一场,两个时辰足够她打上四场马球了。
“吁。”顾锦棠收紧缰绳令马儿停下,而后牵着马寻了处野草茂盛歇息,也好叫马儿吃些野草裹腹补充体力。
一人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坐着吃饼,因这回走得急,只在集市上买了几张饼揣在包袱里,却是忘了带水。
好在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渴得厉害了,也顾不得是生水,走过去蹲下身拿手捧着水喝。
此时已是九月下旬,算算日子,她们逃出来也快一个月了,秋意渐浓,过些日子便是霜降了。
那之后,日子一日冷过一日,她们需得赶在那之前寻个新的落脚点度过冬日再想法子去到离洛京更远的地方,越远越好。
顾锦棠心想,若是能寻到一个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那般的村庄住下就好了。
南阳刘子骥尚且苦寻不得,何况她和绿醅乎。
今晚只怕要风餐露宿,好在披风是披在身上的,夜里寻个稍有遮挡的地方将就着睡上三两个时辰再继续赶路。
马儿警觉性高,又是站着睡的,有它在身边,顾锦棠也觉得安心。
歇上两刻钟后,顾锦棠便又启程,路上遇上一支商队,交谈过后,得知那商队是去巩县采买白瓷的,因这条路比官道近,加之靠近洛京官府严打不曾闹过山匪,这才走了这条小路。
顾锦棠问官道附近可有客栈、酒家,商队中热心的郎君道是有,主动给一人指了条过去的路。
行至那官道上,落日西斜,晚霞挂在西边的山峰上,烧得云朵泛出橙光。看着不远处已经亮起灯笼的客栈,顾锦棠纠结着要不要住客栈,又见一支商队在客栈门前停下,顾锦棠便不再犹豫,朝着那客栈而去。
此番她特意将自己的脸化的变了些样子,又戴着帷帽,当是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孙璠难耐心中的激动,哪里又等得到酉正,这会子不过酉时一刻,他便已风风火火地领着早上那两个小厮一道过来了。
“娘子,娘子,你且开开门,郎君我来寻你了。你瞧这外边的天也快黑了,不用紧着这一时半会儿。”孙璠亲力亲为,甫一拍上那道门,却发现门根本没栓。
“娘子当真听话,果真给我留了门。心肝儿,你在哪儿呀?快些出来让我抱一抱……”一面笑着说一面抬腿往门里进。
然而此时,院里哪里还有什么美人,只有满院的手持长剑的玄衣侍卫和坐在廊下浑身散着压迫气息、不怒自威的高大男人。
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孙璠的淫思邪念顿时烟消云散,此时此刻,他只想快些离开此地。还不等他转过身,夏衍便一个健步上前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宋霆越亦未想到等来的不是顾锦棠,而是这样一个满口胡言的混账东西。
“你方才叫谁心肝?”宋霆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迈下台阶来到孙璠面前,漆黑深邃的眸子如同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叫……”孙璠一怂,欲要脱口而出,忽的想起自己的身份,便又叫嚣起来,“你…你是什么人,我阿耶是孙琮孙员外,我舅父是京中的四品大员,你们怎么敢动我……”
“孙琮,很好,本王记住你阿耶了。还有你那好舅父,本王亦会叫人去查。”宋霆越重重踩在他的手掌上,痛得他惨叫连连,还不等他缓过来,复又开口道:“住在此间的娘子好看吗?是不是长了一双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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