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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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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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之际, 顾锦棠便觉得喉间不适,可她却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还同往常一样用着三餐, 只是一到夜里就不肯盖被子睡,如此过了两日生生让自己染上风寒。

晨间顾锦棠咳的厉害, 头也昏沉,直接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了, 桂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忙叫人去请大夫过来给贵妃诊治。

想着她肚子极有可能怀着圣上的皇嗣, 万万马虎不得,红蕊此时是半刻也不敢耽搁, 火急火燎地往太医院去请张院判。

桂嬷嬷去到里间, 往床沿边坐下,抬手抚了抚顾锦棠的额后又转而去摸自己的额头, 用手心感受两遍后, 才轻出口气感叹一句好在人没发热。

不多时, 张院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替顾锦棠诊完脉后正要提笔开方子, 桂嬷嬷却上前叫住他, 将他带到外殿。

“院判可有诊到喜脉的迹象?”

张院判摇头答道:“妇人喜脉至少需在四十日后方能诊出, 莫不是贵妃娘娘可能已经受孕?果真如此, 此番用药需得十分小心才是。”

“娘娘上月的月事推迟了十日,圣上上回幸她是在上月二十六, 想来是那夜有的。”

“即是如此, 烦请嬷嬷告知圣上过个六七日再叫王太医过来诊脉吧,于妇人安胎的这方面我不及他,娘娘凤体贵重, 着实不敢贸然开药。”张院判这话说得谦虚又实诚。

桂嬷嬷颔首应下,催促他先开了那治风寒的方子。

殿内,顾锦棠躺在床上咳的厉害,什么都吃不下,桂嬷嬷越发忧心,叫人去煮了蜜梨水来,多少可以止止咳、垫垫肚子。

大的她们怠慢不得,小的更是金贵,哪一个没伺候好都不是她们能担待的。

待那蜜梨水熬好后,桂嬷嬷让得贵妃欢心的玉绦送进去,心说有玉绦劝着,娘娘多少也能吃下去一些的。

玉绦将人扶起靠在枕头上,顾锦棠看她手里端着的不是汤药,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横竖这东西治不了病,顾锦棠接过来吃了半碗,喉间的不适感随之减轻一些。

傍晚,宋霆越批完折子,桂嬷嬷早在太极宫里等候多时,待将顾娘子染了风寒的事告知与他,宋霆越的剑眉不加掩饰地微微蹙起,面露焦急之色,沉着声问她:“可请太医过去瞧过了?”

桂嬷嬷道已经请张院判去仔细看过,也开了性温不伤胎儿的药方子。

想来也是有所怀疑,是以那夜才会那般试探他。宋霆越心脏发紧,既担心她的身子想去看看她,又怕她见了他会冲他发火,心中越发厌恶他。

想见她的心超过了疑虑,他迈开步子径直往永安宫去,进到正殿的里间,放缓步伐来到床沿处坐下,深邃的眸子落到顾锦棠咳得脸色发白的面上。

宋霆越揣着明白装糊涂,神色凝重又关切地问:“好端端的,怎的就受了寒?”

“圣上何必明知故问,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顾锦棠强撑着说完话,便又开始咳,那声音落在宋霆越耳中,令他莫名烦躁。

并不是嫌她吵,而是替她觉得难受。

“棠儿何苦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该知道,纵然此事尚还无定论,朕也绝不可能叫你接触到任何于胎儿不利的药材和吃食。”

顾锦棠被他说中心事,别过头不肯再看他。若非此时还未能诊出喜脉,她方才恐怕要冲他破口大骂。

不多时,玉绦端着煎好的汤药敲门,宋霆越叫她进来。

玉绦原本打算自己去喂顾锦棠喝药,不想却被宋霆越将那药碗要了过去,令玉绦退出去。

彼时,顾锦棠半坐着靠在软枕上,看见拿着药碗的人是宋霆越而不是玉绦,抬手就要接过药碗来自己喝,奈何嘴里一直咳个不停,眼里都咳得带了些隐隐的湿意,手上也没什么力气。

“坐好,朕喂你。”

“不敢劳烦圣上。”顾锦棠努力止住喉间的咳意,眉眼倔强,语气坚定。

“你退下。”宋霆越冷冷瞥了玉绦一眼,待她出去后,舀一勺汤药送到她唇边,态度强硬,“张嘴。若不肯喝,朕亲自渡给你。”

顾锦棠有些不明所以,下一秒就见他将勺子往自己唇边移,霎时间就明白他说的话是何意了。

“我喝就是。”顾锦棠着实有被他的举动吓到,说完话后伸出手将他的手腕给带了回来,张开朱唇将那勺中的汤药尽数喝下去。

待将那一碗药喂她喝完,宋霆越觉得格外满足和开心。

宋霆越起身将那药碗搁下,语气很是温和的哄她:“棠儿喝了药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会舒服些。”

说罢拿开靠枕扶她睡下,替她掖被子,一言不发地守在床边,直待她睡熟了,他方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宋霆越每日被繁重的政务缠身,即便如此,他还是会隔两个时辰就差人去永安宫询问贵妃的情况,夜里抽出时间亲自过去瞧过她才能安心回去太极宫里处理政事。

藩镇制度积弊已久,前朝的覆灭与之有脱不开的关系。宋霆越看出这一弊端,欲要削弱节度使的权利,首先要做的便是赋税权收归朝廷,然而此举势必动摇各节度使的利益,他面临的阻力着实不小,接连扶持了不少上折子请求约束各方节度使的寒门子弟。

至十一月上旬,桂嬷嬷去太极宫同宋霆越讨了示下后,亲自去请太医院的妇科圣手王太医过来给顾锦棠诊脉。

不出桂嬷嬷所料,王太医道顾锦棠已有四十多日的身孕,只是她的身体底子不比身体康健的夫人,需得好生坐胎保养。

桂嬷嬷闻言自然是喜出望外,顾锦棠的面色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才不至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我要见圣上。”顾锦棠对着桂嬷嬷道。

娘娘瞧着情绪不好,就连身子似乎都在微微发抖。桂嬷嬷被她的样子吓到,不敢耽搁,叫王太医去外殿写方子,她则去请圣上。

算算时辰,圣上这会子应是才刚下朝不久,未必会即刻就过来见贵妃娘娘。此时桂嬷嬷心情忐忑,未曾想还未走到太极宫就遇到圣驾,颤巍巍地将事情说与圣上听了,圣上也未多言,改道往永安宫去。

宋霆越甫一进殿便先叫了王太医随他去廊下说话,先问他贵妃这胎可稳定,王太医皱眉道是贵妃体虚,又有弱症,此胎务必要千万小心,若是滑胎,有损娘娘寿数不说,恐还会有性命之忧。

“朕知了,且下去开方子吧。”宋霆越心情沉重的说完,复又抬腿往屋里进,叫桂嬷嬷也退下。

他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顾锦棠再难压抑胸中怒火,目光冰冷地质问他: “那日是你让人换了药对不对?你真令我感到恶心!”

“我没有……”说的虽然是实话,可宋霆越说这话时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底气,甚至不敢去看她,只将头低垂着。

这三个字于顾锦棠而言毫无说服力,她双眼平视着他,冷冷道出对他的审判:“我不要他,一国之君理应金口玉言,你亲口说过的,不会强迫我给你生孩子。现如今,你竟要食言吗?”

她不要它。宋霆越想过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愿意怀上他的孩子,却没想过她若是意外怀上了也能狠得下心肠杀掉自己的孩子。

就因为那个孩子也有他的一半骨血,她便能狠得下心来,她究竟有多恨他?宋霆越当下只觉心如刀割,红了眼问她:“它也是你的孩子,你当真可以如此狠心?”

面对宋霆越的诘问,顾锦棠不置一词,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的模样。

他不能让她知晓,滑胎会令她有性命之虞,她是不畏死的、是能做出一尸两命的事情来的,可他不能再次失去她。

哪怕她会因此愈加恨他,然而除却再次拿她在意的人威胁她,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个孩子你必须留下,朕的江山不能无人继承。”决意为她做出改变的宋霆越此时却不得不对着她说出残忍的话,“你若敢损伤他分毫,朕不忍将你如何,却有的是法子叫裴家人和王家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从明日起,你若不肯好好用膳喝药,本王就将王家的那位小娘子接过来,好好劝劝你这位隔房的表姐如何?或者朕再下旨宣裴家夫人和吴家夫人进宫侍奉你安胎?”

顾锦棠听后不由得遍体生寒,万万没想到宋霆越竟可以如此丧心病狂,为了胁迫于她,且不论绿醅和秦沅,竟连一个还未及笄的孩子都不放过……

二人对视着僵持许久,顾锦棠的神情逐渐趋于平静,清亮的眸子再瞧不出半点情绪,心如死灰地道:“你终究还是那个以权压人、视人命如草芥的你,又岂会轻易因旁人改变,我只恨那日没能死在那些刺客剑下,生生叫你迫害至此!”

今日过后,她大抵再也不会信他口中的半个字了,更遑论对他生出哪怕一星半点的情意。宋霆越心痛难忍,面上的冷硬之色险些撑不下去,他不敢再停留片刻,旋即转身离去,明明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可他却觉得每一步都漫长极了,仿佛走了百步不至。

次日,尚食局又开始每日往顾锦棠屋里送汤药,只是那汤药已由调理身子的药物换成安胎的药物。除此以外,刘全又往永安宫里送来数名宫女和太监。

此举是为着防备什么,不言而喻。

数日后,宋霆越命人去接绿醅进宫,为着方便她出入宫廷,他还对外宣称贵妃乃她义妹,下旨封她为荣国夫人。

顾锦棠月份尚浅,此时还未显怀,可绿醅看得出她不开心,为了令她开怀些,绿醅同她说起自己那正在牙牙学语的女儿来。

“嫚嫚生得可爱极了,粉雕玉琢的,她的眉眼肖我,鼻唇肖她阿耶,下回进宫我将她带来给三娘看看。”

“好。”顾锦棠见她提起孩子时笑得开怀,心情也跟着变好,“我这宫里的东西都是他给的,倒没什么可送给嫚嫚的,便绣个肚兜给她吧。”

绿醅自然知道他字指的是谁,很细心地没有提到过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赶在宫中下钥前,顾锦棠心事重重地目送绿醅出了永安宫。

宋霆越自那日过后,就没怎么睡好过,他开始陷入顾锦棠越发憎恨他的恐惧中,害怕哪天醒来会有人来告诉他,贵妃自戕了。

是以这些日子,他一直不敢往永安宫来看顾锦棠,今日听桂嬷嬷说她心情不错,他终是按捺不住思念之心,踏着月色而来。

顾锦棠并不理会他,只是在烛光下于画纸上花着图样,宋霆越偷偷看过去,是一只兔子和两株花。

他不敢出声惊扰她,悄无声息地往她对面坐下,这般看着她就能令他心安。

日子一天天的过,很快到了十二月,天气越发寒凉,顾锦棠开始孕吐,每日吃不下多少东西,可把桂嬷嬷和玉绦愁坏。

宋霆越知晓后特意命人去寻金陵厨子在永安宫开小灶,每日都做顾锦棠在金陵时常吃的菜,怕味道不对,还特地叫人送去裴府叫荣国夫人先尝尝合不合胃口。

元日依例是宗室们在宫中参加家宴,顾锦棠被赶鸭子上架过去赴宴,全程没有主动同人说过一句话,她不说话,宋霆越也没什么心思,虽是家宴,可气氛实在沉闷。

看过烟火后,宋霆越抱她回近处的太极宫,亲自替她洗漱更衣,让她睡在自己的龙榻上,明日不用上朝,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扰到他们二人的好睡眠。

“年初一南市极为热闹,朕带你微服出宫散散心可好?”卧榻上,宋霆越拥着顾锦棠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锦棠没有出言拒绝,算是默认。

第二天早上,宋霆越先行起身晨练,待顾锦棠睡到自然醒,他陪着她一起用早膳。

南市的确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院中竖着的长杆上挂着幡子随风飘动,街边小贩高声吆喝,不乏关扑、投壶、杂耍的摊子,小吃摊子更是眼花缭乱。

宋霆越看话本上的郎君们似乎都很喜欢给女郎买糖葫芦,他从前嗤之以鼻,这会子却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行,拉着顾锦棠给她买了一串,顾锦棠原本没有吃糖葫芦的心思,可现下东西就在手里,那山楂看起来酸酸甜甜的,孕期她的胃告诉她,可以一试。

顾锦棠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的确是酸甜可口,甚至有些开胃。故而路过胡饼摊的时候,她要了一份樱桃胡饼。

二人走走逛逛,小半天下来,顾锦棠买了不少舶来品,宋霆越不肯假手于人,皆是自己拿着,直至顾锦棠累得快要走不动,他才转而把东西交给身后的侍卫,背着她去停放马车的地方。

上马车后,宋霆越观她今日心情不错,又说上元节的花灯会颇有意思,她若愿意,还可像今日这般微服出游。

这回顾锦棠说了个可字,宋霆越听后甚是开心得意,却又不敢轻易在她面前表露出来,生怕她会改口。

至上元这日,运河上的船只上挂满花灯,灯树、灯楼随处可见,夜游的仕女手中提着各式各样的小花灯,高大的昆仑奴与带着昆仑奴面具的汉人擦肩而过,那样的画面别有一番意趣。

宋霆越买了一盏兔子灯送给顾锦棠,顾锦棠没有同他客气,大方接过来,随后又在小摊边买浮圆子吃,还不忘叫老板多放醴。

陪着顾锦棠猜了灯谜、放了河灯,天色已然不早,宋霆越催促她该回去了,顾锦棠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他回宫。

过完正月,天气渐暖,春回大地,顾锦棠怀胎四月的腹部微微显怀,宋霆越对此颇感紧张,生怕她会如同幼时见过的一位昭仪娘娘那般胎大难产,吩咐桂嬷嬷务必督促顾锦棠每日往御花园里走上一圈。

顾锦棠皆是在桂嬷嬷的督促下过着相对规律的日子,宋霆越隔三差五便会往她宫里宿上一夜,每每皆是拥着她方能入眠。

时日一长,桂嬷嬷在她身上瞧出了不少微妙的变化,比如她虽然还是不喜与圣上说话,但是看他的眼神似乎变得平和多了。

娘娘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女红,有男孩用的肚兜和虎头鞋等物品,亦有女孩用的,看着她的这些变化,桂嬷嬷自然是开心的,她是真心希望圣上和娘娘能够长长久久的。

这日宋霆越来的时辰早了些,行至正殿外时,顾锦棠正拿着绣绷刺应该肚兜,宋霆越不让她们通传,自个儿推门进去。

顾锦棠听见门外的响动,却并未抬头去看来人是谁,只专心地在锦缎上绣着图案。

彼时已是五月,然后落日西斜后空气中仍透着一股子闷热,顾锦棠穿着一袭青色纱衣,清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衣诀随风而动,美人如花的脸庞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更添几分柔美,宋霆越一时看迷了眼。

“棠儿在绣什么?”

“圣上自己难道瞧不见吗。”顾锦棠还是不爱搭理他,甚至看他一眼都嫌费时,只冷言冷语地说完这番话,便不再理会他了。

宋霆越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却也不恼,径直上前往她身侧坐下,痴痴看着她做女红的样子,心中对她这些时日的转变深感欣慰,心道她既已肯亲手给孩子做衣裳,定是已经慢慢开始接受腹中的胎儿。

思及此,宋霆越忍不住上前打断她手里的动作,将那绣绷和针线都拿开了,接着起身来到她身侧,屈膝俯身,将右耳贴在她的肚子上,期盼着能听到、感受到些什么。

广袖之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知他这会子瞧不见她的面容,顾锦棠再难伪装自己,眸子里满是对他的鄙夷和怨恨。

偏生她顾锦棠倒霉,叫这么个半点道理都不讲的疯子瞧上了。

忆及二人之间的过往,顾锦棠越想越觉得恶心,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腹中已经成形的胎儿感受到母亲心绪的变化,竟是不自觉地伸了胳膊踢了腿。

“棠儿!”宋霆越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既惊讶又高兴的抬头去看顾锦棠,语气激动:“他在动,刚才他动了。”

原以为顾锦棠会与他一般惊喜,却不想顾锦棠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再没有旁的话可同他说的。

饶是眼前的女子没什么情绪变化,宋霆越的好心情仍未因此而消失,反倒是唤了人进屋,道是今日他要在此处用晚膳,叫厨房多备些菜。

因宋霆越在她身侧,顾锦棠着实没有什么胃口,用上小半碗饭便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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