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霆越为削弱节度使的权利, 将各州知州的任命权收归朝廷,只需向朝廷述职,此外另设各州赋税均由诸道转运使向各州县直接收取上缴朝廷。
圣旨下达至各道后, 河西节度使韩琼带头响应,上缴今年以来收缴的税银, 而后又有幽州节度使和淮西节度使主动上缴。
就在部分节度使持观望态度时,宋霆越以雷霆手段拿扬州节度使杨宏开刀, 大理寺卿于明堂上将其私贩盐铁的罪证呈上,宋霆越当即下旨抄家, 除将杨宏及府上成年男丁处斩外,其余人等皆发配边疆。
此举不免令那些个持观望态度的节度使胆寒, 纷纷清点好税银送至转各运使处。
去岁宋霆越命陆淮去江南巡盐时, 扬州杭州两地的官员几乎来了个大换血,然而臭名远扬的杨宏却是毫发无损, 众人原以为是宋霆越忌惮杨宏兵强马壮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追究他的罪责, 没曾想他竟是留着下手, 为的就是用在此处。
此番他雷厉风行地收回了节度使的监察权和赋税权,下一步是什么权就不言而喻了。这位圣上的心性和手段, www.youxs.org。
事情尘埃落定后, 已是炎热的五月。顾锦棠怀胎八月, 她的身体越发沉重, 一到午后就开始犯困。
这日傍晚,宋霆越来永安宫看她。顾锦棠不爱被人围着伺候, 只留了玉绦在身边陪她说话。
宋霆越不让通传, 自己推门进去,平声令玉绦退出去,玉绦行礼告退离开大殿, 待殿内只余下他与顾锦棠二人,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往顾锦棠身侧坐下,抬手抚上顾锦棠隆起的腹部,轻声细语地问她:“她这些日子可有折腾你?”
“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顾锦棠无甚感情地回答完,捻起一条手帕垂头去看上头的图案纹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宋霆越听后松口气,“没折腾你就好。”
“棠儿可听说,朕将节度使的财权和政权都收归朝廷了。”宋霆越满心欢喜和自豪地同顾锦棠分享这个消息。
顾锦棠微微颔首,难得一回发自真心地夸赞他:“圣上做得很好。”
前朝的覆灭与各节度使的藩镇割据脱不开关系,前朝中期的节度使之乱更是令从未参与过朝政的贵妃无辜丧命,那些男人给她扣上祸国妖妃的污名,可那明明是男人们治国无能的过错,却要一个小小的女子去替他们承担罪责……
莫说女人不参政,便是她们当政且治国有方时,那些男人们仍会诋毁抹杀她们的功绩,西汉的吕后和东汉的邓太后便是如此。
便是前朝辉煌过十数年的女皇亦未能逃过一些史书的诋毁诟病,更遑论一些捻酸书生写的诸如、演义之类的书籍中对女皇的抹黑。
节度使手握财政军三权,于朝廷而言始终是巨大的隐患,她可不希望自己落得与前朝贵妃一样的下场,更不希望国家陷入动荡百姓流离失所。
宋霆越于她而言不是好男人,于她腹中胎儿而言尚不知是不是好阿耶,可他坐在这个皇位上,确实是位勤政思危的好皇帝。
虽然只是简短的几个字,宋霆越听后却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脸上笑意难掩。
因孕中慵懒,顾锦棠只叫玉绦将她如墨的青丝梳成简约的垂髻,其上不缀半点发簪钗环,乃是汉时寻常妇人的装扮。
抬手抚了抚她绸缎般的青丝,宋霆越忍不住垂首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手也跟着来到她的耳际,抚摸她的耳垂。
到底同他相处了数年,顾锦棠多少是知晓些他的秉性的,本能且厌倦地抗拒他突如其来的亲近。
被她用双手隔开些距离后,宋霆越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朕只是想抱抱你,不会做别的,棠儿无需害怕,www.youxs.org。”
趁着顾锦棠分析他的话是否可信,正愣着神,宋霆越忽而张开双臂将她束在怀中,不安分的唇强势霸道地覆上顾锦棠的朱唇。
顾锦棠拿手垂打他的胸膛,却又无法奈何他分毫,因他到底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也只能由着他去。
这日夜里,宋霆越自然而然地宿在了顾锦棠的屋里,侧躺着一手放在顾锦棠的脖颈下,一手覆在顾锦棠耸起的肚子上,呼吸沉稳。有顾锦棠的熟悉气息萦绕在周身,宋霆越觉得格外安心,不多时便入了眠。
与此同时,顾锦棠却有些睡不着,饶是闭着眼,还是久久未能入睡。
是以第二日,宋霆越走的时候,顾锦棠尚在睡眠之中,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地起身,还未用膳就命人去请荣国夫人进宫。
绿醅带着裴昭进宫来看她,顾锦棠对粉雕玉琢的裴昭爱不释手,抱在怀里唤她的小名嫚嫚,裴昭快要两岁了,这会子已经能认人,奶声奶气地唤顾锦棠“姨母”。
顾锦棠拿自己亲手缝的布兔子哄她,虽然样子不太好看,裴昭却没有半分嫌弃,笑呵呵地抱在手里玩。
绿醅看着顾锦棠的孕肚,盼着她能诞下个皇子,倒不是她重男轻女,而是因为圣上的身边只她一人,若是此次不能诞下皇子,怕是还要她再受二道苦。
知她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绿醅只在心里暗暗想了想,到底没有提起半句。
至六月下旬,这日,顾锦棠用过早膳,由玉绦扶着在院子里看花圃里开得正盛的夏花。
顾锦棠站定后不多时,看着那浅紫色的紫薇花,不由得想起在现代时,大学南区校园道路两旁绿化带里的夏紫薇,因与她最要好的南方室友名字里有紫薇二字,她总爱在紫薇花盛开的时候打趣她。
许是回忆过于美好,令顾锦棠忍不住俯身去触那紫薇花,然而触到花的一瞬间,腹中忽然传来一阵难捱的抽痛,叫她当即就有些站不住脚,痛得她直冒汗,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身侧的玉绦瞧出她身子不适,连忙扶住她,顾锦棠只觉得那痛感越发厉害,有什么东西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流,待有经验的桂嬷嬷听到玉绦高声唤人的声音赶过来,只一眼便知是羊水破了。
“速速去请产婆和王太医,娘娘马上就要生了。”桂嬷嬷的声音又大又急,红蕊不敢有片刻耽搁,飞也似的去请前几日就被接到偏殿里等着接生的产婆。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树枝上的鸟雀受到这般惊吓,四散纷飞。阴云徐徐遮盖住天上的太阳,那原本还透着些阳光的天色逐渐变得昏暗起来。
到底是圣上的头个孩子,桂嬷嬷不敢怠慢,差小黄门去太极宫告知圣上。
上阳宫内,龙涎香自金兽香炉中溢出,熏得满室清香。外头疾风阵阵,殿内置着两盆冰,透出丝丝清凉。
宋霆越端坐于案前,手持赤笔,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批折子,可今日不知怎的,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外头的风似乎越刮越疾,拍打在树枝和窗扉上发出沙沙声,天色愈发暗淡阴沉,宋霆越的心里始终难以安定,只得强压下那股子不安的感觉先将当紧的折子批完,忽听外头传来刘全的圣上:“禀圣上,贵妃娘娘约莫是要生产了……”
还不等刘全将话说,宋霆越便已推门而出,来不及叫人备撵,脚下迈开大步直奔永安宫去。
彼时顾锦棠躺在床上痛得浑身发颤,她本就痛觉敏感,床笫间宋霆越稍稍握住她的手腕便能留下醒目的红痕,这会子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同额上的汗珠混在一起,沾湿了大片褥子。
屋里传来顾锦棠痛苦的低泣声和产婆让她再用些力的声音。才在门外听了片刻,宋霆越就已心乱如麻,那些声音仿佛一把把尖利的刀子,生生剜着他的心。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他现在就要进去陪在她的身边。这个想法充斥在他的脑海中,令他再顾不得那些个规矩体统,抬手推门就要往里进。
桂嬷嬷显然没有想到向来沉稳的摄政王会如此鲁莽,等她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宋霆越已经进到屋里了。
“你们都是死人么,产房污秽,还不快些进去将圣上请出来!”桂嬷嬷厉声呵斥身旁的侍女,急急忙忙地往屋里进,才好容易赶在宋霆越进到里间的当口将人给拦了下来、
这时候,里间一个口齿伶俐的产婆听到外间的响动,也跟着跑出来,同桂嬷嬷一道好说歹说才堪堪将人给劝住。
宋霆越答应不进里间,却也不肯出去,一定要在屋里守着才行。
桂嬷嬷眼见劝他不过,只得由着他。
顾锦棠这胎发动地早了一月,加上她是打娘胎里就带了些弱症在身上的,身子骨还不顶寻常人家的妇人好,即便宋霆越先前就请了王太医精心调养她的身子,可这会子却还是隐隐有了些要难产的迹象。
宋霆越头一回觉得时间怎会过得这样慢,慢到没有尽头似的。
将近三个时辰过去,床尾的两个产婆神色焦急地时不时往她腿间看,然而这会子却是连三指都还未开。
傍晚时分顾锦棠的哭声还算大,可到了二更时,她却已经是不怎么能哭得出声音来了,只能呜呜咽咽,那声音传进宋霆越的耳中,何尝不是一种刑罚。
“再这样耗下去,大人和孩子都会有性命之忧,娘娘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为今之计,唯有试试拿参汤提口气。”其中一个经验老道的产婆皱眉说道。
玉绦握着顾锦棠的右手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了,当下听那婆子如此说,连忙高声唤人去药房拿人参熬了汤药送进来。
宋霆越闻言,直接命桂嬷嬷去太医院取的千年人参熬汤药,桂嬷嬷恭敬道声是,回头深深看向里间一眼,心中忧愁更甚,退到外头唤红蕊去办这件事。
待那参汤送进来,顾锦棠已经不剩多少气了,眼皮子沉重的厉害,玉绦将参汤喂她喝下,这才令她又进了些气,可作用有限,眼瞧着是要不成了。
这下两个产婆彻底慌了神,又叫王太医来看,王太医诊了脉,脸色也不好看,给她服下一粒药丸后又施了针,然收效甚微。
玉绦感受到顾锦棠的气息越发微弱,哪里还能忍得住,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挂着眼泪哽咽道:“娘娘,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奴婢,你不要吓奴婢,娘娘……”
王太医见情况不妙,纵然心中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艰难起身,正欲往外头走将此事告知宋霆越。
不料宋霆越听到玉绦的话语后心生不祥一之感,生怕会就此失去她,当即不管不顾地进到内殿,令玉绦退开自己往床沿处坐下,因为常年习武长着茧子的大手牵起顾锦棠的白嫩素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渡到顾锦棠的手上。
“棠儿,你醒过来,往后朕不会再与你置气,不会再拿旁人的性命胁迫于你,朕会尊重你的意愿,放你出宫,只要你能醒过来……”
宋霆越当真是又慌又怕,顾不得什么脸面体统,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毫不掩饰地对着顾锦棠露出如此低姿态的一面。
见顾锦棠还是静静躺着半分反应都没有,宋霆越阖目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朕愿折寿十年,恳请上天赐福,保佑顾氏锦棠此番平安无虞。”
如此默念三遍,他方睁开眼看向那两个接生的婆子,生生忍住欲要以她们性命相胁的话,“朕要你们千万保住贵妃,至于孩子,尽力而为便是。”
这便是要保大。
“民妇自当竭尽全力。”二人一面说,一面又去往顾锦棠的腿间看。
也不知是那千年人参见效慢了些,还是那王太医用的药和施下去的针也起了效果,在她们看来那原本已经合上眼、出气多进气少的贵妃娘娘逐渐觉得身上变得温暖起来,身上的气力也逐渐回笼不少。
一产婆见顾锦棠清醒过来,忙问她身上可有力气了没有,顾锦棠冲她点点头,王太医见状对此也是喜出望外,忙引导她如何聚力用力。
“娘娘瞧着应是已无性命之忧,圣上还是去外间候着罢,圣上在这儿,她们也施展不开。”王太医说完,偏头看了那两个产婆和端着热水的侍女一眼。
顾锦棠这时头脑也清明了一些,她实在是不想在生孩子的时候还对着宋霆越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少不得分出些心思偏过头看向他,有气无力地劝他离开。
“圣上的心意臣妾明白,您太过威严,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怕还会影响到她们,还是去外面妥当些。”
话音落下,宋霆越仍是不放心,不肯轻易离开,顾锦棠的脸色更加苍白难看,语气里带了些催促:“有产婆和王太医在,臣妾不会有事,别再叫她们分心。”
“好……”宋霆越应的艰难,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似的,低沉的嗓音有几分颤动,“棠儿若有什么事,唤朕就是,朕就在外殿坐着。”
后半夜,天空开始下起雨来。
又是许久过后,刘全算着时辰,约莫快到宋霆越上朝的时辰了,权衡再三,还是斗胆隔着房门出言提醒他该洗漱更衣上朝。
“去告诉陈川,今日罢朝,明日再议。”
雨一直在下,至黎明破晓之际也不曾停歇,待天色大亮后,雨势渐小,草木被雨水冲刷地愈加翠绿。
顾锦棠生生挨到卯时才勉强开了十指,到这会子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产婆才将将能看到孩子的头。
尚食局照着产婆的吩咐熬了肉粥送进来,玉绦喂顾锦棠用上小半碗后,又让她喝些热水。
热粥和温水下肚,顾锦棠的气力恢复不少,小半个时辰后,终是将孩子生了出来。
孩子的啼哭声伴随着产婆们喜悦的声音一道传出,宋霆越闻言从塌上起身就往里间进,待来到顾锦棠的床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容憔悴、无甚血色的脸。
宋霆越无暇去看产婆用襁褓包好的孩子一眼,也不关心是男是女,产婆口中的那句“恭喜圣上,是位小公主”沦为耳旁风。
前几个时辰,宋霆越看着一盆盆带血的水从里面端出来,若非桂嬷嬷时时来他跟前报说无事,他险些又要坐不住。
“棠儿,你感觉如何?可还疼得厉害?”他的声音焦急又温和。
顾锦棠实在累极,下身痛得几乎麻木,迷迷糊糊地挤出几个字后便沉沉睡去,那声音微弱的叫人听不清。
“她怎么了,你快来瞧瞧她,她……”宋霆越惊慌失措地去寻王太医的身影,语气慌乱地命令他。
王太医道:“贵妃娘娘只是太累太困,睡过去了。过些时辰自会醒来。贵妃此番生产并不顺当,需得好好调理才是。”
宋霆越闻言长出口气,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叫他写调理的方子出来。
待将盖在顾锦棠身上的被子掖好,宋霆越这才想起来去看看孩子。
此番他当真是被吓得够呛,无论如何不会再叫她冒任何风险生孩子,看着怀中的女儿,他心生怜爱,这是他与她的孩子,合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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