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碧空澄净。京城里的榴花谢尽,枝头的枫叶渐次晕染丹红,仿佛被滔天的礼乐声沾染了喜庆。
绵延三里地的送嫁队伍浩浩荡荡地铺满京城的街道,引得路人都驻足抻长脖颈探望,询问哪一家成婚,竟堪比红妆十里。
苏酥坐在八人抬的大花轿里,掌心下的凤尾禁步都被她摸清了针脚数目,外界的喧嚣嘈杂随着飘飞的暗红织锦帘栊涌入耳廓。
“呀,到底是谁家嫁女,排场竟如此大气?”
“你没听说吗?今儿是英国公府娶亲,英国公世子娶的是他的表妹,可谓是亲上加亲。”
“陆世子年仅弱冠考取探花郎,任司天监少监,京城的勋贵圈最看重官阶与门第,然而陆世子素有玉面郎君之美誉,揭榜那日京中的不少贵女都撇掉面子去榜下捉婿呢。”
“陆世子今日成婚,娶的还是乡下来的表妹,当真伤了京中一众贵女的心呐!”
送嫁队伍一路吹锣打鼓,行过朱雀门街、安平街、三槐街、长安街等京城主干道,绕城一圈后方抵达英国公府。
这一路上苏酥听见各式各样的声音,大都是夸赞陆世子高洁的品性,如玉的相貌,是京城里人人望而却步的高岭之花,也有人质疑她出身低下,身份不够清贵,连给京里的贵女提鞋都不配。
人言刺耳,她心如石,八风不动。
颠簸前行的花轿蓦然停下落地,炮仗声噼里啪啦作响。
苏酥知晓英国公府到了。掀开帘栊迎接她的应该是未来的夫君,陆世子。
然而,出轿小娘打帘,伸手进来的人身穿玄色锦袍,边缘滚缀赤色绣线,沉稳庄重的颜色依旧压不住他张扬的年少意气。
有宾客疑惑出声:“咦,不应该是世子亲自迎接新娘拜堂吗?”
陆少杰递了递手,对花轿里的新嫁娘解释道:“嫂嫂勿怪,我哥身体不便。”
他没有降低说话的音量,宾客们听了后恍然大悟。陆世子硬撑着不适的身体也要完婚,该有的礼节一个不落,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看重远房表妹。
苏酥没有说话,出了花轿伏在陆少杰的后背,由他背着过门。
踏过府门石阶,陆少杰放下苏酥,苏酥跨过火盆,就算过门了。
“接下来的路,嫂嫂跟我来。”
地上铺着大红锦毯,蜿蜒地铺满曲折的抄手游廊,走过柔软锦毯,来到大婚仪式的正堂。
单檐歇山顶式轩敞大堂,每隔三尺挂着正红大灯笼,木梁与壁上缠绕红绸,彩绘雕梁,气派豪奢。
苏酥迈进堂内,宾客分东西而立,高矮胖瘦形形色色但同样的是衣着不凡,上首金色楠木扶手椅里端坐的三位高堂分别是镇国公、镇国公夫人与陆世子的母亲少夫人。
大堂正中间立着的人观之背影,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喜婆引吭高唱。
苏酥手里被塞了一截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陆世子,两人中间的大红绣球自然而然垂下,一根红绸将云泥殊异的两人连系起来。
“一拜天地!”
左侧之人转身,苏酥手里的红绸被微微扯动,她随之调转方向,朝澄净的天空跪地叩首。
“二拜高堂!”
两个新人再次跪在蒲团上,朝上首的三人叩拜。
镇国公大马金刀地坐着,长至胸口的胡须灰白,却掩不住他乐呵呵的神情。他坐在正中间,瞥见身旁的儿媳林氏,“无咎大婚,你总该笑笑。”
公公发话,林氏勉为其难地扬起唇角,眉目间仍是一片愁云惨淡。
英国公世子娶的妻子惊讶了全京城,同样也出乎世子母亲林氏的预料。
她给儿子安排贤良淑德的高门世家女他不屑一顾,帝后捧在掌心里的公主不惜拉下脸追求,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最后,选定的竟是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她怎能不气?
犹记得那日他将人领回公府,眉目依旧携霜带雪,但说出来的话语却充满了偏袒,“儿与清秋表妹情投意合,还望母亲成全。”
表妹姓林,名清秋,乃她娘家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远房亲戚。
林氏夫君早逝,一个人拉扯大膝下三个孩子,大儿子陆无咎自幼聪慧过人,温良听话,这是他第一次忤逆她。
林氏不同意表妹过门,瓢泼的秋雨寒凉渗骨,他跪在庭院里恳求,其心昭昭天可怜见。
在镇国公夫妇的劝说下,她到底是同意了。
而后三媒六聘,直至今日大婚。
“夫妻对拜!”喜婆继续唱礼。
新人面对面俯身相拜,悬在两人中间的绣球花红艳如火。
苏酥顺着喜婆的祝词亦步亦趋地叩拜,最后一礼将成,头冠沉重,她缓缓直起腰身。
穿堂风倏然掀开她的喜帕,四角缀流苏的喜帕滑落发顶。
糟了。苏酥手指微动,就要伸手去捞,然而有一个人比她更为敏捷。
苏酥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转瞬喜帕复又重新盖在头顶。
喜婆打圆场地扶起苏酥的手臂,笑盈盈喜滋滋地高声道:“礼成,新娘子送入洞房!”
苏酥被送去婚房。
适才喜帕险些掉落的场面在一众宾客心里激起一圈又一圈涟。
他们瞧见了世子夫人的容貌,精致的妆容盖不住她的明艳,檀口樱唇,鼻梁挺翘,尤其是那双仿佛被春露洗濯过的眼,大而乌亮,眼尾微微上翘,纤浓的羽睫下压,宛若一把勾动人心的钩子。
年轻的宾客促狭一笑,似乎明了萧疏清冷的英国公世子突然开窍迎娶新娘的原因。
古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瞧,上京城超脱俗尘的陆世子也不可免俗。
婚房定在陆世子常住的清辉院,院子里的修竹檀栾四季青绿,就如他本人一样如雪山上积年的雪四时不化。
婚房内,苏酥正襟危坐在百子福禄锦被上,世子喜静,仆人一向不能进屋侍奉,就连新婚当日也不敢逾矩,屋子里只有苏酥带来的两个丫鬟。
穿着水红比甲,头戴红梅绒花的名唤千梨,她正好奇地打量屋内的摆设与布置,手指拂过垒成宝塔样的七尺高红枣果盘,惊叹道:“她们是怎么把红枣堆得这般高,奇了。”
千梨经过一众果盘还不忘抓了把花生吃起来,她没忘记床榻上的苏酥,冲她摊开掌心,“诺,小苏酥吃不吃花生?”
“新娘的喜帕只有新郎能挑开。”姜轻提醒。
她身穿黛色长裙,腰间与前襟用红线绣着芙蓉花,稳重但并不沉闷。
“还有,这是在英国公府,说话行事都需仔细。”
千梨被姜轻说了也不恼,向前递去花生,“的确,应该叫清秋娘子,娘子吃不吃花生呀?”
林清秋也就是苏酥,她摆了摆手,“多谢千梨姐姐,我不用的。”
“从城外抬到公府婚房滴水未进,假成婚都如此折腾人。”千梨兀自剥壳吃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喜帕下的苏酥抿了抿唇角,没错,今儿盛大的公府婚事是假的,不过是一场戏,而她与陆世子都是逢场作戏。
她不是真的林家娘子林清秋,千梨与姜轻也不真是她的陪嫁丫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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