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微白着面容，一字一句低柔而坚定地说道:“昭斐，你的日月鎏虹剑是先沈夫人之物，请你把它交出来，等老爷去太子府取回另一半先沈夫人的嫁妆，再一并送去沈堂主的院子。”

沈婉绮出嫁时，叶氏把李灵箬带进门的一半嫁妆送给沈婉绮带去太子府。

沈婉绮如今贵为太子妃，地位高人一等，性情却骄横跋扈、任性妄为，要想拿回送出去的嫁妆，非得沈啸南出面不可，所以，沈啸南亲自去了太子府，沈府则交由方氏来整理。

随着一声响亮的铮鸣，沈昭斐拔剑出鞘，举起剑抵在方氏的脖子上，细长的眼睛里闪过杀意，神情阴戾，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我的东西，我看谁敢碰。”

方氏心里又是一颤，手脚忍不住微微发抖。这下，她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依沈昭斐的性情，要是她再出言激怒他，沈昭斐真的有可能会一剑劈下来。

保命要紧，示弱不可耻。

方氏扯出一个略显苍白的微笑，以极柔弱的声音说道:“既然这把日月鎏虹剑是老爷亲手交给你的，它当然是你的东西，理应由你处置。可是，你也要体谅一下姨娘的难处，老爷交代下来的事，我不能不做。这样，你拿着你的剑和匣子里的东西，去明伦堂等老爷回来，跟老爷说一声，兴许老爷本就打算把东西留给你，是姨娘没听清。只要老爷点头了，我亲自把东西送回来。”

“别给我耍花招。”

“你的修为，有目共睹，这里所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我能做什么？”方氏咽了咽口水，绷紧身体，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心你的剑。”

“哼，算你识相。”沈昭斐冷哼一声，归剑入鞘，神情得意而鄙夷，抱起匣子就走。

方氏收起笑容，眼底划过一道冷芒，对上梅姑锐利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扯出一抹温柔的微笑，体贴地说道:“梅姑日夜照顾姐姐，辛苦了，去账房那里领五两银子，也要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

“多谢方姨娘。”梅姑还是没给方氏好脸色看，不过也没有拒绝方氏给的银钱。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说起来，我也有好多天没跟姐姐说话了，趁着这会儿得空，我陪姐姐坐一会儿。”方氏看向床上安静如死人的叶氏，提脚走去。

梅姑面色一沉，拦在方氏面前，“方姨娘事情多，想必很忙，夫人有老奴照顾，就不劳烦方姨娘记挂，方姨娘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吧。”

“事情再多再忙，也没有姐姐重要。”方氏径直往前走，神情温柔而坚持。

梅姑不得不让开，紧紧跟在方氏身后，眼睛盯着方氏，以防方氏暗下毒手。

“姐姐。”方氏在床边坐下，看着形容枯槁、形如老妪的叶氏，心中暗爽，面上悠悠叹息一声，又唤了一声“姐姐”，看起来姐妹情深。

“姐姐，你这一睡就是几天，你不会怪我没有每天都来看你吧？这些天，府上接连发生了很多事，老爷朝事繁忙，回来还要操劳府中之事，很是辛苦。我无能，也只能帮着老爷打理一下院子里的杂事。杂事虽小，我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第一次打理内院，到底有些生疏，时常头昏脑胀。如果姐姐还清醒，可以对我加以指点，那就好了，我可以省心不少。”

“瞧我，姐姐躺着不能动，想来心情难舒，我还拿这些烦心事烦你，实在不该。”方氏嘴角止不住勾起，轻柔的声音暗藏欢悦，“说起来，做什么事，都是熟能生巧，打理内院也不例外。当年，在灵箬姐姐也像姐姐今天这样缠绵病榻之时，姐姐从灵箬姐姐那里接过打理内院的重担，照样把院子里的人和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我从姐姐手里接过重担，定要向姐姐当年学习，把这个家打理得妥妥当当，让老爷安心朝事。”

从前，叶氏不管李灵箬怎么想，坚持喊李灵箬做“姐姐”；后来，方氏不管叶氏怎么不悦，也坚持喊叶氏做“姐姐”。

从妾室到正房的路，很难走，有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到，一声“姐姐”似乎便能铺平这段路。

方氏很庆幸能这么快迎来叶氏倒下的一天，不必她亲自动手。

“方姨娘，先沈夫人已病世多年，你何必旧事重提。”梅姑眼珠子一瞪，隐含警告。

方氏恍若未闻，微垂着视线，不看梅姑，自顾自说下去:“自从沈堂主大难不死归来，在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我感慨甚多，想必姐姐也一样。还记得十九年前，在灵箬姐姐缠绵病榻弥留之际，是姐姐你在病床前陪伴，对灵箬姐姐许下诺言，说会好好照顾她的女儿。”

“十九年过去了，姐姐确实做到当初的承诺。你瞧，沈堂主如今多有出息、多风光，不仅是八品炼丹师，就连那修为也是深不可测。不只昭斐不是她的对手，老爷也不是她的对手，便是两位修为高深的老祖宗，在昨天的切磋中，竟也败给了她。可惜姐姐昨天没有亲眼看见，否则，一定会为沈堂主有如此的傲人修为而感到高兴、自豪。”方氏语意温柔轻缓，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一只手伸向叶氏花白的发丝。

梅姑急道:“方姨娘！”

方氏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白皙嫰手，给了梅姑一个柔中带冷的眼神。

梅姑心里一颤，避开方氏的目光，“夫人需要静卧休养，方姨娘近来事忙，还是请回吧。”

方氏暗自冷笑，神情是一贯的柔和，以关心的口吻说道:“梅姑说的是，我最近接手打理内院，确实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有太多时间来看姐姐，姐姐可要赶紧好起来，不要让老爷担心。”

方氏顿了顿，体贴地承诺道:“我知道，姐姐也担心老爷，除了老爷，姐姐心里最担心的，肯定是昭斐和太子妃。姐姐放心，我身为两个孩子的姨娘，定会替姐姐照顾好他们，就像从前姐姐照顾亦婈那个孩子一样。昭斐年轻气盛，太子妃心直口快，如若他们有行差踏错的一天，我一定会拉他们一把，不让他们深陷其中。”

“时间不早了，老爷交代我的事，我还要去办。姐姐就安心在房中养身体，昭斐和太子妃有我照看，你尽管放心。”方氏故意重复说一遍，心情阴转晴。

沈昭斐让她不高兴，她让叶氏就是死也不安心。

至于怎么“照顾”沈昭斐和沈婉绮，她还真得用心想想。

或许，沈亦婈是关键。

只要沈昭斐和沈婉绮一天对沈亦婈的憎恨不消，他们早会再去招惹沈亦婈，她只需从旁劝说几句，然后坐山观虎斗。

依她的观察，沈昭斐和沈婉绮对上沈亦婈，不会有好果子吃。

“梅姑，照顾好姐姐。”方氏对梅姑叮嘱了一句，脚步轻盈地起身离开。

十九年前，叶氏在李灵箬病床前惺惺作态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天。

床上，奄奄一息的叶氏宛如一具没有生命的骷髅，陷在痛苦中，无法清醒片刻。

一滴泪从凹陷的眼眶滑出，从布满褶皱的眼角落下，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