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稚气的脸庞上不见丝毫慌乱，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兴致缺缺。

男人的威胁对他来说俨然是不算什么，反倒是那人身上的酒气让温迪戈皱了皱眉。

他还是更喜欢原味的。

少年后靠伸手掐上男人的上臂，以不容置疑的力量掰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错愕之余紧接着便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他已经被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砸到巷子的地面上了。

或者也没这么干脆。

温迪戈顺手扣住男人头颅收着力往地上一砸，直到确认对方失去了意识才起身。

他刚才好像把这人手臂拽断了。

没太在意这种细节，他毛走了男人身上零散的几张零钱塞进腰包，走出了小巷。

小巷之外并非什么宽敞的街道，反而是与之相连的另一条小巷。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自头顶传来，博伊斯顺势抬头，从歪七扭八延伸向上的建筑间看见了天空的一角。

此地的天空更像是在楼房之间苟延残喘的缝隙，在昏暗环境的反衬下呈现出一种惨白的光。

而庞大的金属铁鸟就在这种情况下于天际划过，投射下一片阴影。

说是天际，博伊斯甚至怀疑他只要站到建筑的最高处再一伸手，就能碰到那架飞机。

那阵轰鸣声正是飞机起飞的声音。

飞机飞过，那意味着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这个地方的变化也该开始出现了。

博伊斯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

那块表明显不正常，时针以本属于秒针的速度运行着，分针静止不动，秒针则时快时慢。

这样一块表是没有办法分辨时间的，哪怕它在进来之前是绝对正常的。

博伊斯咂咂嘴，他小跑几步避开了从头顶建筑物的阳台上倾泻下来的脏水，又从满是排泄物气味的巷道中穿过，才终于找到了他本次的目标：

——几撮晦暗的深灰色水晶镶嵌在一部分建筑的外墙结构里，几乎与这整个大环境融为一体。

最起码他是来对地方了。

温迪戈叹了口气，无视了周边影影绰绰的视线，迈步走到了那些水晶的位置。

忽略掉生着水晶的墙面，这个地方大概是……一间客厅？

虽然露天客厅听起来像是什么怪癖，但从被另一边建筑堵死的窗户、破旧的沙发和姑且算是桌子的木板来看……

这个地方似乎真的是某户人家的客厅，只不过这间客厅占据了本就逼仄的小巷里的大部分空间。

像是刻意的。

博伊斯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嗓音扎进他的耳朵：

“你进我屋干什么！”

顺着声音看去，入了博伊斯眼的是那张木板桌下方的地毯。

再一细看，那哪是地毯？那是一张看不出原本色泽的人皮！

只是因为人皮上不知什么成分的包浆太厚，几乎与地上的泥浆融为了一体，博伊斯才没在开始看出来这是人皮。

“哦，抱歉？”那双绿眼微眯，他看似好脾气地道，“我现在就出去。”

“慢着！”

人皮尖锐地嚷道，同时疑似是做出了个嗅闻的动作：

“你身上有票子吧？给我！给我我就既往不咎。”

博伊斯在它的动作间看见了人皮之下厚实的、差不多已经腐烂大半的纸币。

这钱送他他都不要。

“那我如果不给呢？你要从地上跳起来咬我吗？”

少年笑吟吟地背起双手，俨然是根本不打算退出去了。

“没规矩没教养！”人皮的声音越发尖锐，“你是哪家的小孩！寨子里的规矩不懂吗！？”

“是啊，”有寒气随着温迪戈的话音蔓延，“我确实不懂。”

人皮在这个瞬间意识到什么不对，但还未等它再开口，率先响起的就成了布匹撕裂声。

层层冰锥像是割开一块老旧皮革一般将人皮洞穿，温迪戈上前几步，遥遥望着人皮上的眼窝：

“毕竟我还以为这边没有规矩呢——？”

稚气的话音凝结着说不出的恶意，那双随之收缩的幽绿色眼眸扫了一圈周遭。

感受到暗处的视线纷纷挪开之际，温迪戈咧嘴笑了：

“一群下水道里的老鼠还谈上规矩了。”

食指上弹出的利爪虚虚在人皮上比划了两下，待到温迪戈抽回手时，那块人皮已经四分五裂。

“明明自己就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个，”他看了一眼墙面上内含混乱的水晶，“还在这里装什么东西。”

水晶像是回应一般，将深灰色的光辉倒映上温迪戈的绿眼。

……

何舟渡是用温迪戈的身躯逛过好几个地方之后，才决定进入这里的。

人类聚集地确实能找到“混乱”的水晶，但不知是不是GSA的工作做得太好了。

那些水晶全部都是极为小型的，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温迪戈手掌那么大。

换而言之，氛围不够浓郁。

所以何舟渡最终盯上了这个地方——GSA的收容地之一，港区的九龙城寨。

当然，实际上的九龙城寨早就被拆除了，原地址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处公园。

所以GSA收容的也并非是原本的那个城寨，严格来说这个地方更像是曾经九龙城寨的投影。

这是一处本质上不存在于蓝星的地方，但大氛围显然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所以随着氛围注入，一座旧日投影组成的城寨一比一被复刻了出来，就这样倒映在世界的反面。

说它是九龙城寨也不完全，然而它处处都有九龙城寨的影子，而且入口也仍然绑在华国港岛。

所以GSA内部仍然将其称之为九龙城寨。

相对而言，这姑且算是个比较省心的地方，只要入口还被GSA牢牢握持在手中，它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就好像大氛围仅是需要一个九龙城寨的手办收藏摆在那里一样，实际上这个地方如何发展祂本身并不在意。

这就是为什么何舟渡敢于派遣访问体进入其中——GSA守着这地方也很久了，里边是个什么情况也早就被探明了。

换句话说，这个地方对何舟渡来说是完全透明的。

而他一时之间也确实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能比这个三不管地带更混乱的了。

最重要的是，作为大氛围的产物，这个地方的氛围浓度是绝对足以供养氛围水晶的。

不过在引起混乱之前，他需要先把旧有的秩序打破。

人皮的死亡——也许称之为消散更合适，引起了一阵轩然。

博伊斯能感觉到有不少视线自四面八方投射了过来，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

那些居住于外围的东西对他而言大多构不成什么威胁，毕竟比起鬼……这些东西更像是人。

它们是由生活于此的人类投影，混合着欲望和氛围凝聚而成的实体，几乎算是这个地方的独有产物。

离开了这个环境，这些东西也无法存在。

它们是城寨现如今的“居民”，并且已经在这个混乱丛生的地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方法。

城寨之内有城寨独有的规矩。

也正是这些规矩，压制住了原本应该横行的混乱。

……

顶着那些视线，博伊斯忽视掉脚下奇怪的触感，真正走到了那些水晶边上。

这些水晶已经和这栋建筑融合在了一起，而这栋建筑……

博伊斯抬起头向上看去。

与其说这是一栋建筑，不如说这是相当随性的自由发挥：

——各种建材和各种房屋结构如同积木一样胡乱拼接在一起，完全没有考虑承重和合理性，就这么堆叠成了一栋建筑。

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周遭本就是建筑挨着建筑的环境，这东西现在就会立刻塌掉。

它没有倒塌的原因看上去，只是被周边同样歪七扭八的建筑所裹挟，倒不下去，仅此而已。

在水晶所反射出来的晦暗灰色光线里，博伊斯古怪地抽了抽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笑容来。

他没有去动水晶，反而伸手生生抽掉了一根本就少得可怜的承重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