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扭曲声被温迪戈的感官所捕捉，他当即后撤一步抬头看去——

整栋建筑都隐约有些摇晃。

比较高层的地方传来了居民惊慌的咒骂，纷纷扬扬的尘埃在艰难透下的天光里飞舞。

建筑的松散程度不出他的预料，只是一根最简陋的承重结构抽离都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那如果他把周围的承重一并拆了呢？

温迪戈的笑容越发恶劣，从扬起的嘴角之下展露出的，自然是惨白的、鹿的骨面。

在水晶的光辉下染上一层灰色的鹿骨挣脱了少年皮囊的束缚，将感知和力量完全解放开来。

多少覆盖着点毛皮的鹿耳抖动，他听见不知从哪处房屋里传来一声惊呼：

“妈呀怪物！”

收缩为幽绿光点的眼珠一转，温迪戈找到了那个敞开的窗户。

窗户里的居民刚刚把自己挂满乳房、形似玉米的臃肿身躯缩回去，而窗户边粉红色的人造招牌则异常显眼。

温迪戈脑子里冒出来一个硕大的问号：

不是？这位可能是大姐的大姐，你喊谁怪物呢？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温迪戈状态下的这幅样子真是眉清目秀的。

吐槽归吐槽，原定的计划到底还是要进行下去。

因为身材原因，从而显得巷子越发逼仄的温迪戈看了看周围，决定在其中强行开出条路来。

周遭的视线仍然很强烈，但温迪戈也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那纵横交错的巷子深处，便毫不在意地挪回了视线。

就和之前说的一样，城寨的外围没有东西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只要他不自己作死，往深处去就行。

博伊斯伸手拽下缠绕到角上的晾衣绳和上边疑似破布的衣物，然后猛的一转头——鹿角晃动间不知砸下多少泥灰，头顶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

不是飞机，是巷子两边的建筑终于承受不住这个折腾的劲头，向中间倒塌了。

原本就极其狭窄的天空缝隙闭合，夺去了最后一丝自然的光。

松散的石块、泥砖、铁皮和木材纷纷坠下，间或夹杂着不少残破家具与不知何处而来的汤水，像是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滋啦。

不知从哪儿接来的裸露电线因为建筑倒塌而断裂，半截裹着橡胶圈的铜丝就这么躺在地上的积水中，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而这几乎成了这个地方唯一的光亮。

那些胡乱接起来的灯泡跟随着建筑一起倒塌，带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玻璃碎裂声之后无一幸免。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然早有准备。

温迪戈没让那些散架的积木砸着半分，早在坍塌开始的那个瞬间，他就估算出了坍塌的大概范围，然后果断地进行了避让。

那么，这些建筑中的“居民”呢？

这个结果也许令人意外，但这些居民毫发无损。

温迪戈冷眼看着奇形怪状的居民们从建筑的废墟中爬起，并且茫然于现在的情况。

倒塌还在继续。

像是触碰到了第1块多米诺骨牌，这些相互堆叠起来并相互扶持的建筑只要有一处倒塌，剩下的就会因为失去承重点随之倾斜、然后垮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接连不断的碰撞声终于结束。

原本逼仄的小巷成了废墟的堆积场，而哪怕建筑倒塌，小巷上空也见不到白昼。

温迪戈又听到一声轰鸣，抬头看去的时候，亮着灯的飞机又一次近在咫尺。

像是驾驶员的操作失误或者是如何，飞机的机翼歪斜了一下，刚好从这片废墟之上扫过。

险些就扫到了现如今这片废墟的最高处。

把注意力从飞机上移开，温迪戈才意识到——上空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又是一个小时过了？当真如此？

温迪戈转过头去，将视线锁定到了废墟中茁壮成长的水晶之上。

那水晶确实是在茁壮成长。

原本只有手掌大小的水晶，不知何时蹿到了几乎与温迪戈同高的位置。

而就在转过视线的这个瞬间，他看见水晶中深灰色的仿佛烟雾一般的氛围流动了一下。

于是刚刚结束的、在耳畔尚且残留着嗡鸣的巨响第三次传来。

又是一架飞机。

而且这一架飞机的距离更近了。

钢铁制成的机翼仿佛锋利的剃刀，轻而易举地就撞毁了所有它所经过的建筑。

大片大片的水泥碎块仿佛暴雨一般四散、砸落，这种范围就是连温迪戈也躲不开了。

硬质的水泥块在鹿骨上砸出坑洼凹陷，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铁皮削下一块温迪戈小臂上的肌肉。

危机感将鹿骨上映照的那一层灰色抹除。

随着这一架飞机“削”过，天色就又亮了起来。

但是城寨的上方是看不见蓝天的，哪怕天空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所投射下的光线仍然是一片惨白。

何舟渡暗道一声不妙，他好像有点低估这水晶的力量和成长速度了。

当下，温迪戈重新变为少年的姿态，果断起步直冲水晶所在——

那深灰色的水晶仍然在膨胀。

水晶中的氛围随着仿佛呼吸一般的节奏，在一呼一吸之间闪烁，然后水晶便涨大一圈。

随着水晶长大，此地的混乱便越发严重。

如果说最开始的建筑倒塌只是点燃绳索的火星，那现在的情况，就是绳索即将引爆一桶烈性炸药。

何舟渡得承认他判断失误了——他的本意只是引发小程度的混乱，可从没打算让水晶迅速增值到这个程度。

但混乱总是成倍增长的。

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温迪戈脚下一步迈出，却是离水晶的距离更远了。

时间的混乱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空间的混乱？

温迪戈的瞳孔微微收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自身侧腰包里取出了一块亮银色的水晶来。

那抹亮银色砸地传出了极为清脆的碎裂声，银色的、仿佛雾气一般盘绕的氛围随之升起，并很快消融在一整片混乱里。

这枚大概一指长的秩序水晶帮温迪戈迈出了正确的三步。

既然有效，那就无需犹豫。

一道又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的，是一缕又一缕盘旋而起的银色雾气。

温迪戈的脚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稳，他在那些混乱的废墟中找到了规律，把那些杂乱的废料当成了垫脚石。

在又一块水晶碎裂之后，他终于得以靠近那硕大的暗灰色水晶。

没有犹豫，高大的食人兽撕破少年的皮囊，近乎全力的一记踢踹砸在了水晶根部——

咔嚓。碎裂声极其清脆悦耳。

水晶是很脆弱的，扛不住温迪戈的力量。

硬质的鹿蹄几次发力，轻而易举地将水晶的根部完全踩碎。

而后赶在那些灰色雾气一般的氛围升腾之前，温迪戈深吸了一口气——

灰雾被尽数吸入鹿骨的鼻腔空洞中。

这是很精纯的氛围没错，但温迪戈迄今所食用的氛围也不在少数了——那些杂糅的、混乱的，甚至极为庞大的氛围，他都曾经吃过。

单一的氛围对他来说反倒像是甜点。

失去了承接处，水晶散发出来的影响开始逐渐消退。

温迪戈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一架原本直直向着城市坠落的飞机猛然拔升，带起一阵强烈的轰鸣声和风压顺利飞上天空。

大概也就只差几分钟，他就有可能被砸成一摊碎骨和肉泥的混合物。

还是大意了。

温迪戈摇摇头，从腰包内取出工具将水晶分割为合适的大小，然后一一塞入鹿骨内的空洞中。

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但东西好歹是拿到手了。

得益于他自己的记性，温迪戈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顺利找到了城寨的出口。

最后望了一眼正在缓慢修复的建筑群，和重新变为小裂隙的天空，温迪戈穿过门扉，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