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口音不错嘛!”黑衣女子对那阵古怪的风没什么兴趣,却饶有兴致地盯着春空——虽然春空此时已变作人样,她看他的目光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原形,“你是南方狐仙吧?现在不容易见到啦!”
薇香拉着春空的手,惊诧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则为这来历不明的女人,一则为空中那只巨大的鸟。
一只巨大的鹫全身泛着淡淡银辉,在月光下飞舞,渐渐落向地面。一个高挑的男子从鹫的背上跳下来,道声:“谢谢你,星婵。”那只鹫立刻化为一名妙龄女子,跟在他身后匆匆奔到树下。
“原静潮的风妖原形是鹫。”小留唧咕一声,“看来这次轮到他在你的活儿里插一脚了。”
薇香没有答话,怔怔看着那个神色焦急的青年从眼前一闪而过,直奔到黑衣女子面前。他拉起那女人的手,满脸嗔怪:“总算让我找到了。这次该跟我回家了吧?”
黑衣女子笑了笑,轻拍着静潮的手背,“用不着大惊小怪,吓坏了小姑娘怎么办?不过,她看起来像是同行。”
静潮这时候也看到薇香,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薇香?是你?”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这次是老板亲自交给我的活儿,由不得你随便插一脚。”薇香心中有些不爽,冷淡地哼了一声:“不知这位姐姐是谁?”
静潮没想到她的态度如此冷淡,愣了一下,看到薇香身后的春空,也蹙起眉头问:“那妖怪又是谁?”
“关你什么事?!”
静潮一挑眉,瞪着眼睛凶恶地看了春空好一会儿,直把春空吓得露出狐狸尾巴躲在薇香身后,他才笑起来,“原来是只狐狸。新助手?你挑助手的眼光始终这么诡异。”
黑衣女子轻扯了扯静潮的衣袖,低低地柔声问:“静潮,你们认识吗?”
“她是溪月堂的堂主,是御道叔叔的女儿。”静潮微笑着冲板着脸的薇香点点头,搀着黑衣女子的手臂说:“这位是银香堂的前堂主——是我的母亲。”
“什么?!”薇香一声惊呼:“你的……什么?”
黑衣女子对这种反应见多不怪,和善地笑道:“原来是龙家的家主——果然和那些游魂所说的一样,年轻美丽。我是静汐和静潮的母亲,叫做安妤。”
“可是分明很年轻,”春空和小留也疑惑地上下打量她,问:“你是妖怪?”
“你们才是妖怪呢!”静潮没好气地白了这两个家伙一眼,想到这话放在它们身上根本不算错,又说:“能当上银香堂的堂主,当然有非常之处。谁规定只有妖怪才能驻颜有术?”
安妤看着儿子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老槐树在微风里沙沙作响,又抖落了许多白花。安妤收敛笑容,若有所思地伸手去接落花。这美好的剪影让薇香一时看呆了。
“妈——回家吧。”静潮柔声说,“你都一年多没回家,姐姐也很惦念你。”
安妤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老槐树的树干,说:“这一棵非常像呢……”她的口气那么温柔,仿佛在和许久不见的情人倾心交流。
“只是一棵槐树,伯母为什么这么在意?”薇香也摸摸槐树,看不出蹊跷。
安妤的笑容有些寂寞,淡然回答:“这是记忆的蛛丝马迹。”她笑着向小镇走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静潮,你回去吧。难得找到一棵这样相似的树,我还不打算离开这里。”
静潮失望的神情一目了然。“我父亲死后,她辞了银香堂堂主之位,走遍大江南北,一直在找树。”他的眼神有些凉,“这世上好像没什么事情比她丢失的记忆更重要。”
薇香看着安妤渐行渐远的身影,十分惋惜,“那么高雅的人,看起来却那么寂寞。”
静潮又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在这里?”说话时,他看到薇香头发上沾着落花,便伸手去拈。薇香的脸顿时通红,向后退了几步,一边手忙脚乱地拂掉自己头上的花,一边慌张地回答:“我也来找树。”
静潮缩回手,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又问:“镇守地脉的这一棵?”他抚摸着树干,仰望树冠,口气变得极为庄重,“我就猜到这里迟早要出问题——精灵不在,让一个躯壳镇守地脉实在很不明智。银香堂每隔一些年就会在地脉附近设封印,去年我在这里设的封印还完好,所以没有妖魔靠近。但是如果遇到意外,地脉会在短时间膨胀,封印也未必能稳住。”
如此说来,此地的情况委实凶险。薇香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像是竭力忍着什么,但终于忍不下去。
“咕——”她的胃发出响亮的声音……
“不好意思,”她看看旁边神色不定的静潮,红着脸挠头道,“我的神经一紧张就容易饿……”
那天的夜宵很丰盛,而且又是免费的,格外好吃。春空和小留的眼睛闪着光,顷刻之间,饭桌便被他们扫荡一空。做东的静潮惊诧地张大了嘴巴,捏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你们不知道世上有种规矩叫餐桌礼仪?!”薇香涨红脸,各赏了它们一记老拳。而静潮只得无可奈何地又点了一桌菜。
安妤看着薇香和她的两个助手在饭桌上大打出手,恍若无事一般端起一杯蜂蜜,抿了一口,淡淡地说:“地脉膨胀很危险,这里又没有镇守的精灵……你们要小心啊。”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薇香一边和她的助手们抢菜,一边坦言,“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安妤看看她,微笑着摇头,“这可不行——重新镇压地脉,必须有豁出性命的觉悟。”
“咕!”薇香被食物噎住,拍了拍胸口,才吐出一声惊呼,“什么?豁出性命?”
安妤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地脉迸发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她一边不紧不慢地品尝着蜂蜜,一边缓缓说,“也许能帮上你。”
“谢谢伯母!”薇香感激地向她点点头,仿佛老早就在等这句话。她无视在一边摇头的静潮,亲切地问:“我一看到伯母,就觉得特别有缘。不知伯母贵庚?”
“我?”安妤想了一会儿,漠然回答道:“应该是一百四五十岁左右吧。”
蜥蜴和狐狸停下抢食,惊得大呼小叫:“这把年纪还不承认自己是妖怪?哪有人活到这份儿上的?”
“龙家的历史上有人活得比我还久,”安妤并不介意,呵呵一笑,对薇香道:“我亲眼见过你爷爷的爷爷呢!和静潮他爸结婚的时候,我至少一百二十岁了。”
薇香的眼睛从安妤身上转到静潮身上,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
“仔细回想一下,我好像是在镇守地脉失败以后,变成这个样子的,”安妤仿佛并不觉得自己正在说的事情十分古怪,托着腮叹了口气,“好像是某个地方的妖魔破坏了地脉,我去解决这件事的时候被卷入到地脉中。”
“从那以后就青春永驻了?”薇香羡慕地观察着安妤,“这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
“可是,被卷入地脉的人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啊!”小留很不识趣地插嘴,“魂魄承受不了地脉灵气的冲击,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支离破碎。”
薇香急忙捏住蜥蜴的嘴巴,“小留!你真没礼貌。”
安妤好像已经走神,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托着下巴沉思。静潮显然习惯了她这副模样,若无其事地吃着夜宵,在呆滞的母亲耳边轻声说:“妈,别想太久。我先去休息了。”说完便摇摇头走了。
薇香静观他们母子间的情形,又耸耸肩,“多么诡异的家族。”她看着安妤,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眼睛,从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望远镜。
“喂喂!这么做不合适吧?”小留想跳起来夺望远镜,无奈吃得太多,身子不灵活。
“就一下,就一下!你难道不觉得美人沉思的内容十分令人好奇?”薇香把望远镜放在眼前,调了调焦距。
“好奇的只有你,”春空一边扫荡残羹,一边问:“你拿的是什么东西?”他知道龙家的宝贝多,不知道这个又是什么。
小留舔着嘴巴答道:“可以看到别人在想什么的‘望思镜’。”
薇香“嗯”一声,很想和他们分享自己看到的情形,却说不出话。
安妤此刻正回味一个瑰丽的梦境——那是一个无声的夜,她仰面躺在地上,不计其数的雪从天空落下,整块璀璨的夜空铺陈在她面前,看了让人心中产生说不出的宁静。她微微睁大眼睛,看清了那纷纷扬扬飘落在脸上的,不是雪,是槐花。
安妤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扭头,看到不远处那颗好大的槐树,转眼之间,花也落了,叶也落了,只剩下一个悲伤的骨架……
“不要这样,”她喉间挣扎出一句话,却无法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只能不断费力地喘息,“你会死的,会死的!”
一个飘逸的身影靠近她身边,缓缓伏低。安妤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薇香也无法看清那人的容颜,只知道他一直伏低身子,直到他可以在安妤耳边低喃:“不,这不是死。是我和你的永恒厮守。”
缤纷的幻境骤然闪过一道白光。薇香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却发现“望思镜”已经在安妤手里。
“龙家的宝贝真不少。”安妤不动声色地把玩那银色细筒,平淡地问:“听说龙家的祖先是龙,有时候,龙宫的人会送给你们礼物——这也是其中之一?”
薇香窘得面红耳赤,只恨手边没有遁地符可以让她溜走。
安妤仿佛不知她的心思,自顾自地悠然地问:“你觉得,那是什么?”
“啊?”
“你觉得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安妤柔声问,“那个男人,看起来像什么?”
薇香像犯了错的孩子,放低声音据实道:“超凡脱俗,不似人类。伯母能一眼看透小留和春空的本体,为什么看不透他?”
“在镇守地脉失败之前,我没有能看透妖怪原形的能力。”安妤叹口气,站起身说,“算了,你只是个孩子。连我都想不透的事情,你怎么会明白呢。抓紧时间休息吧,薇香。”
“伯母不吃东西吗?”薇香疑惑地指了指桌上未尽的晚餐,“只喝蜂蜜?”
“我连蜂蜜也可以不喝。”安妤微微一笑,“我不需要吃任何东西,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这家旅店有些年代,木结构的建筑散发出清净的魅力,诱来些贪恋灵气的小妖魔,驻守在旅店的角落不愿离开。安妤温柔地避让着,冲那些畏惧她灵力的小妖怪微笑。
薇香歆羡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无嫉妒地哼哼唧唧,“有这样的妈妈,原静潮真是走运。”
“应该说,有这样的妈妈,才能生下原家姐弟那样的人吧。”小留对安妤似乎并无好感,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觉得她的灵气和静潮完全不同,”春空微微耸肩,“反而更接近妖魔……”
小留看着安妤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说:“薇香,你知道吗?陷入地脉的人,绝对不可能在地脉强大的灵气中保留完整的魂魄。魂魄破裂,即使是城隍代理人也不可能活下去。除非——”
“除非什么?”薇香和春空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小留的声音低沉而玄妙,“除非,有另一个灵魂去修补那些碎片。”
“……修补?”
“嗯。由另一个完整的魂魄与破碎的灵魂融合,重构一个完整的魂魄。”小留顿了顿,淡淡地说,“普通人是做不到的。能用自己的灵魂去弥补城隍代理人破碎的强大魂魄,只有更加强大的神仙妖怪,才能做到。”
这不是死,这是我和你永恒的厮守……想到那槐花飞扬中的超凡身影,那吟咏誓言一样的低语,薇香悚然变色,“你是说——”
小留点点头,“城隍代理人安妤,早就死了,魂飞魄散。在她身体里的,是一些零散的碎片和一个强大的妖魔——强大到可以让她的身体不老,也不需要人类的食物。”
“那个妖魔救了她?”薇香垂下头玩弄着手中的筷子,十分不解,“为什么妖怪会心甘情愿用自己的魂魄救城隍代理人?在妖怪眼中,荡除妖魔的城隍代理人是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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