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莫向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将不同的可能代入不同的排列组合方式中。
多年以后,再回顾往事时,他会将那段日子形容为深浅。在一片漆黑中摩挲,终于看到发亮的东西,靠近时却什么也摸不到。
因为,他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在第236次尝试时,他突然意识到,不能以人类的语言思维模式去推断“他们”。
最本质的区别便是,人类有体积和时间的概念,而“他们”没有。
如果先后顺序于“他们”没有区别,那么很多排列组合都是没有必要的尝试。
这一突破,让他破译的速度向前大跨了一步。
很快他就发现,“他们”的语言里,主语和宾语经常粘连,有时甚至直接重合。句子剩下的成分也散落在同一条波形的各处毫无规律。
而有的时候,毫无规律本身就是一种规律。
抛弃了现有语言的所有条条框框后,破译的速度反而加快了。
莫向晚发现,这事实上是自己第一次打破常规。
和甄巧截然相反,他是个很少打破常规的人。
他规规矩矩地考每一次试,按照标准的实验范式做实验写论文,用国际公认的处理方法处理数据。包括第一次发现“他们”的存在,他都用的标准的语料库处理方法。
头一次,他抛弃了所学的一切。忘掉过往所有的与语言经验,用几乎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的思路去想。
“如果我以前的胆子更大些,假设都更离奇些,”莫向晚目光悠远,“或许我会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甄巧笑问。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而后,莫向晚才真正认识到了“他们”意识波的规律,他将这门语言命名为二维波状语。
和人类所有语言都不同,二维波状语是一种非线性意象形文字,以脑电波的形式存在。同一段波内,顺序是打乱的,因为时间于“他们”没有意义。
这一点,他认为和德语有细微的共通之处。
词尾和冠词共同作用表示其属性与意义,与位置无关;只要格数是对的,各成分放在句子的哪个位置都一样。
发觉这一点时,莫向晚并不算太意外。
如果“他们”本身以信号的形式存在,那时间确实几乎没有意义,因为信号的传播速度与光相同,稍稍加速,便是征服时间的存在。
除此之外,“他们”的语言文字中,没有真正的动词。比如写字这个过程,会用类似“文字从无→有”来表达。
莫向晚猜测,这是由于“他们”本身以信号的形式存在,而信号无法完成人类意义上的动作。
他从没想过,语言文字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存在。
这一切颠覆了他的认知;或者说,将会颠覆人类对语言的认知。
这是不是语言的边界?
答案是否定的。
他也希望是否定的,他希望这一生都不要触到边界,能永远仰望无垠的星空。
“我的一生都是为了这一刻存在。”在破解出最后的结构后,莫向晚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甄巧不需要问他,为什么不是为了你我她存在,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
破译出二维波状语后,莫向晚成为了第一个二维波状语翻译家。
文化不同,同一个词汇能表现许多不同的意思。
为防止出现误会,莫向晚秉持着科学严谨的态度,破译了大量的波形图后,才敢翻译出“他们”话语中的意思。
他将目前所收集过的意识波,逐一翻译成了中文。为避免电子文档留下可疑痕迹,他全部手写了下来。
莫向晚的手迹很整齐也很秀气,字如其人。
在看到那一页又一页的内容后,甄巧和严笑脊背激起一层冷汗。
和预想中的一样,“他们”以意识波的形态存在,所谓虚无缥缈的波便是全部。
这也是为什么,从前没有人见过“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人见过“他们”。
“他们”本身就不是实体,甚至不需要借助任何星球存在,“他们”没有也不需要家。
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诞生的,包括“他们”自己,所以“他们”自己也在问这个问题。
“他们”的入侵是必然也是偶然。
因为信号波传输速度等同于光速,“他们”在宇宙间穿梭的速度很快,“他们”可以轻易打入其它文明内部。
不需要食物,不需要性,不需要时间和体积,“他们”生存唯一的意义,便是寄生潜伏在各个文明中。
电力系统发达的人类文明,自然是“他们”的绝佳载体。或许正因为如此,人类反而并不孤独。
别的文明赋予了“他们”意义,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于是“他们”不能被发现,并且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不被发现,因为混在别的有意义的文明中让“他们”也感受到了意义。
当年灭口莫向晚,应该是捍卫生存的本能。
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威胁,只要不暴露发现“他们”存在的事实。
莫向晚不会死了,他们可以确定,这本来也就是这一切挣扎的原始目的。
但是,没人能知晓以后的事情。
甚至时空穿越者都无法知晓,因为甄巧和莫向晚也是从有限的未来过来的,时光再远一些,就没法知道了。
人类需要有一定的手段,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
人类需要当深渊,而不是被深渊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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