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应该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不过,如果是这样情况下的重见,大约没有什么人可以笑得出来。
当最后一丝斜晖恰恰隐没在地平线之后,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了。随着傍晚的风恣意飘散的黑发,猎猎而动的黑色毛皮斗篷,带着狩猎的光泽的眼睛。
库洛洛。
只身一人。
阻挡在我与酷拉皮卡回到龙宫镇的唯一一条的山路上。
他的身上带着隐隐的腥味。那是一种混合了血液与杀戮的名为“贪婪”的味道——龙血的味道。这是我们方才便熟悉起来的味道。
然而,有一种味道更为强烈。妖娆而浓烈的香气,若隐若现地挑逗着闻者的鼻端,营造出糜烂奢华的风景。紫雾朦胧,如星星点点的流光。曼陀罗罪恶的香味,明确地传达出眼前人的来处。“蝴蝶夫人”的特别之处在於心志越是坚定的人,越是不容易被它的毒引导。所以,对於我丶对於酷拉皮卡,当然也对於克莱尔,“蝴蝶夫人”只能算是种类似於“烟”丶“酒”丶至多算是“大麻”的物品,只有对於阿玛兰塔这样的家夥,才会每次都被迷得晕晕乎乎。不过,全身沾染了我亲手做出的“蝴蝶夫人”的库洛洛,还能够保持如同鹰隼一般的锐利的狩猎者的眼神,他的心志,大约也是坚定得异常吧。
“克莱尔呢?”我紧了紧手中的刀,用冰锥一般的声音掩盖我破碎的担心。
“她很安全,”库洛洛的眼神里,也许有一丝的善意,但也被越来越深的暮色遮盖得消失不见,“也许。”他又加上了一句,“如果你想救她的话,最好把龙胆给我吧。”
龙胆?仅此而已么?
我的手伸向怀中那个翠绿色的小囊。
龙胆而已。跟克莱尔相比,孰轻孰重,何须多问?
别说是这一个龙胆,就算要我把全世界的龙全都杀掉取胆,我也会毫不犹豫。
“别给他。”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将我的手腕攥住,再也动不了分毫。
我斜挑眉看他,眼中是冷冷的杀意。我说过,如果克莱尔少一根头发,我会要他的命!就算逆天,我也在所不惜!
酷拉皮卡完全不在意我刀子似的眼神。他只是用一种长期以来的习惯一般的警戒眼光看着库洛洛。“他的话不值得信!在要龙胆之前,先告诉我们她在哪里。”语气如此确凿,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馀地。
他的目光投向山顶。
夜光正幻化成一片妖冶的深蓝,来回荡漾。
我转身而去,向着那片蓝色的方向。而我的身后,金铁的声音,一瞬间交鸣不已。
那两个人怎样,与我……无关。
我站在山顶,仰起头看那片蓝“天”。似乎是天幕,却又带着不确定的波动,就好像那时候戌吊不稳定的结界。
涟漪阵阵,带着海水的咸味。
如此的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到。
而事实,恰是如此,一伸手,我便触到了天幕。一种微凉的蓝,带着浑厚的脉搏。禁锢在山顶的上方的……海。
这才是龙宫镇得名的真正原因。龙宫镇的天,是海。龙宫镇不过是隔绝在海底的世界。就好像永久沈没的亚特兰蒂斯,被尘封的记忆。
我再次创造出魔法泡泡,向上升去。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升起的速度相对更快了一点。那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很快,我就看到了在海面上流淌的月光投入到海下的影子。而那月光的影子旁边,是一抹巨大的黑影。那应该是舰船的底部吧。
这一刻,我不禁想起了曾经读过的无聊童话——那个海中的小人鱼,看到王子的船时,大约也是这样的情形吧。我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些,但我确确实实感觉到,或许与那小人鱼一样的,充满着憧憬与期望的心情。
船上空阔得令人惊讶,只有桅杆上半残的骷髅旗叙说着这条船原本所做的营生。
克莱尔慵懒地半倚在桅杆下,看到我,微笑着向我张开双臂。
我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扑向她。或许,这已经不适合这个年纪的我了吧。倒是克莱尔,始终噙着那一抹艳丽的笑靥,伸展着双臂走近我,然后将我搂在怀里。
“我可爱的小伊莲,还是你最可靠啊。”她的声音带着三分甜美三分戏谑三分温柔外加一分不知何来的细微嘲讽,在我耳边轻轻地打着转。
船上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我没有去深究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在皇家测试的武学成绩中仅次於我的克莱尔,有的是办法惩罚那些对她不敬的人。消失,应该算那些人好运吧!
“我们走吧,否则有些人是没办法和平相处的哟!”克莱尔挥挥手,念动咒语,魔法将我们围起,再度沈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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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再度回到龙宫镇的时候,面前的两人居然没有武力动手。
只是没有动作,不代表那彼此犀利的眼眸,没有任神色打得不可开交。
可能是都没有念力吧……
星星点点的殷红,沾染在碧绿的草叶尖上,就好似盛开的夏日草花般旺盛而绝美。
“他们没有看到我们来呢~”微醺的气息随着声音一同传入我的耳孔。我只能认命地叹口气。
不知火出鞘的紫光,将满地的月色也映成了一色的魅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入,分散开酷拉皮卡的目光,也挑引过库洛洛的视线。
旋即转身,冷然面对库洛洛的勾起的嘴角。与其背向库洛洛,我宁愿相信酷拉皮卡不会背后暗算。
克莱尔却在此时,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库洛洛的身边。那个危险的男人便转过眼去,看她。
那种温柔的眼神,让我一时间想起了那个尸魂界少见的大雨夜,陪着克莱尔到润林安来的朽木队长。
异变之所以称之为异变,是因为它往往发生在所料不及的一瞬间。
所以,在天空的海变作漩涡的那一瞬间,相峙而立的四人,也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幽蓝的水色铺天盖地,如同扭曲的生命体的触手,汹涌地抓起一切可以撕拉的物体,带往空中,淹没在那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
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即使是宣称“连天候都能够改变”的苏美尔皇族,也毫无用武之地。就好像无根的浮萍一般,在气势汹汹的浪涛中随波逐流,直到潮水慢慢退下,不留下一丝痕迹。从潮起到潮落的短短时间,沧海桑田就在我们半梦半醒的朦胧里完成了变迁。
白得晃眼的光在眼睑上跳跃。
睁开眼,极目便是一片纯白的冰雪。在不知何处而来的光的照耀下,泛出冷冷的蓝色。风极力地鼓吹着,扬起一粒粒的冰砂,擦过肩背,扑打到脸上。
好像是暴风雪的预兆。
冷,是浑身最后馀下的知觉。
克莱尔所处的位置并不遥远。我站起来,踩着及膝深的雪,背着风向她走过去。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是你就在我跟前,我却不能触摸你。
那是咫尺天涯的距离——被名之为“绝望”的距离。
我们相对而立,手心贴着手心,中间却隔着一堵板壁。这板壁是如此透明,连你鬓角的碎发都能一清二楚的映现;这板壁是如此纤薄,连你掌心的温度都能传达到我的身边;这板壁却又如此牢固,不管我如何踢打劈砍,都不动分毫;这板壁却又如此广阔,不管我走了多远,都找不到接近你的办法。
“奇犽?!”酷拉皮卡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背后响起。
我不由自主地转身去看。那是一个不高的身影,银色地杂乱头发,紫色的外套,在暴风雪的拂动中显得分外醒目。还有,那冷然地令人不由一震的眼神。
那是属於一个杀手的眼神。
显然不怀好意的眼神。
“那是……认识的人?”出於礼貌,我如此问酷拉皮卡。我不认为,有着如死神一般的眼神的人,会对我们抱有任何的善意。
酷拉皮卡点头:“是……朋友。所以……”他若有所指地用眼神制止了我隐隐要出鞘的不知火。
我退开去。既然如此,我何妨看好戏?虽然……我对於这种“朋友相残”的剧情毫无兴趣。
在我眼角撇开的一瞬间,却有另一个身影闯入进来。
黑色。纯然纯然的黑色。
扬起的衣袂,凝结成黑色的死亡羽翼。
白色。飘然飘然的白色。
服帖的衣角,沈淀成白色的死神足迹。
碧绿色的冰花结在胸前盛开,紧紧缚住的是背后长得几乎要高过身体的刀。银白的几乎要融入冰雪的短发下面,祖母绿色的眼瞳是无数次在梦里渐渐融化的过往。
这……不是梦境。
“日番谷……冬狮郎……”
一步一步踏过冰雪。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
我从来只是想着,这辈子我们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即使到了时间的尽头,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我曾经以为,就算是奇迹,也无法重塑时空的交错。
然而……这真的是奇迹。
我不禁想要相信,曾经被我嗤之以鼻的神,真的存在。
他离我,不过五步之远。
谁都没有叫谁。谁都不去理睬背后或惊异或愉悦或笑得“不关我事”的表情。顶着风,雪纷纷扬扬地飘落。
时间有如静滞。
静滞得好像一切都是虚幻——包括我面前的日番谷。
随后,劈开风倾袭到我的面前的,是冰轮丸。
我的身体,在我的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向后跃开,躲过了冰轮丸的当面一击。
“队长!日番谷队长!”我稳住身形,向着日番谷大声喊道。这……真的是日番谷吗?
“伊琳娜……”他的声音带着飘忽,好像被风吹得稳不住尾音,“……我要杀了你。”他的语句是如此简单,简单到就好像一柄匕首直截了当地刺入了我的心脏。这真的是我曾经认识的日番谷吗?这真的是那个曾经告诉我会找到我的日番谷吗?这真的是那个与我共同经历了生死存亡的日番谷吗?
刀刃割裂皮肤的疼痛,在冰雪的刺激下,显得尤为激烈。
“为什么要杀我?给我个理由!”我不信日番谷是如此不讲道理的人。就算要死,起码让我死得明白。
“没有理由。”日番谷的话音甚至听不出高低起伏,“想活就杀了我。”
我的手按在不知火的刀柄上,在不断躲避日番谷刀锋的时候,努力了数次,却始终没有勇气拔出刀来。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把这个占据了我心里很深很深的位置的人亲手从这个世界上抹杀。对我来说,他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早在那个被历史湮没的年代,在那个昏黄的牢狱里,伴随着铁链被砍断的声音,被粉碎的,还有我抹杀日番谷的勇气。
那是一个顺着历史的洪流漂移得无法识别的年代,同样的,连那因由都或许被当事人忘却,只馀下那些勇气碎片叠起的执念,还深深地镌刻在心底最清晰的位置。
如果有一天,日番谷想要我的命,那我就把命,还给他。
弃刀而立,我淡然地看着他,他手中的冰轮丸,向我逼近。
如果必须要死,请在我死后,忘了我。
冰轮丸在触到我额头的那一刻,消散成了漫天的雪片。连日番谷的身影,也只馀下模糊的海市蜃楼。
他的声音,已经被风的呼啸掩盖。
我只能看清,他努力想要告诉我的,一句话。那句我听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的话。
那句让我每每想起,便想要暗自落泪的话——
“我会去找你,等我。”
他就像突然出现在雪里的精灵,带给迷路者一场真实得迷离的梦境,然后在抽身离去的瞬间,留下些许触手即化的记忆。
“队长——!”
空空的雪地,只馀下我一人茕茕孑立。
我甚至没有想到要不要去关心一下酷拉皮卡。只知道当他拍我的肩膀时,我还楞楞地看着日番谷消失的方向。
“我想……幸好我们都没有想要杀死朋友。”他这么说道,带着些微的笑意。朋友么……日番谷於我,也许,是更超於朋友以上的存在吧……
风雪已经停息了。
流动着的光组成了盘曲的门。
同往下一个地方的通路么?
原来……这是真心的试炼场。我们所要做的,是不愧於自己的心么?
也许,我参透了其中的玄机。
那一刻,止不住地想要兴奋地告诉克莱尔。
我回过头去。
漫天飘散开的,是血红的花瓣。如同椿花飘落的那一刹那。
血,从黑色的衣袍的各个角落喷溅出来,把漫天飞舞的雪片都染成了绝艳的绯红。就好似那一场千本樱在冰轮丸中雕落的风花雪月。
朽木队长的身体,被高高地抛起,然后,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克莱尔的风刃上,血,正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死神的人物再一次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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