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

江寻悦察觉到他的沉默和眼眸里晦暗不明的光，她收回视线：“都是邻居，相互照顾应该的。裴炻，你上车吧，坐副驾驶好了，后排的东西有些乱。”

少年轻轻应一声，绕到另一侧开门。

车门再一次合上，江寻悦合上所有车窗，系上安全带。

系了一半觉得自己穿太多有些行动不便，她松开带子，脱下毛绒大衣，扔到裴炻的腿上：“帮你悦悦姐拿一下。”

裴炻没说话，大衣的绒毛铺到他的手上，衣服上有香水的味道。

不知怎的，那件大衣虽然是叠在他的腿上，但他总觉得心里也一并被它覆盖着。裴炻下意识地抱紧绒毛大衣，最后将它对着叠好，搁置在大腿上。

江寻悦光着胳膊开车，行驶上路。

霖二中距离馨宜小区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并不算远，但因为今天很多学校都报道开学，并且他们出发的时间也不是很好，所以路上有些拥堵。

“你原来是在哪里读的？”江寻悦馀光瞥一眼裴炻，见他眺望着窗户外。

裴炻转过头，正视前方的路：“霖西中学。”

“哦。”江寻悦有印象，霖西中学和霖二中没得比，且不说教学资源的配比，但是学校占地面积，霖二中就能甩前者一条街。

“再之前呢？”江寻悦有些疑惑。按理说裴奶奶之前和裴炻他们住在霖西，霖西和霖南还有些距离，裴奶奶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霖二中门口卖关东煮？

“再之前我在霖南读体校。”裴炻说。

如此，江寻悦了然，应该是裴炻家人当时陪着他在霖南读初中，在附近找的房子住，而他们真正的家在霖西。现在霖西改造拆迁，裴炻一家才全部搬迁到馨宜小区来住。

江寻悦：“住着还习惯吗？”

裴炻：“挺好的。”

其实于他而言，住在哪里都没有区别，只要是和奶奶父亲住在一起。

路过一个红灯时，江寻悦把车停在直行车道前，因为车内开着暖气，玻璃窗内壁已经结了层厚厚的水珠，江寻悦不得不用抹布抹开，以看得清前方的道路。

江寻悦把抹布放在仪表台上，这才想起裴奶奶交代的事：“裴炻，你打开你前面的手套箱。”

裴炻照做，发现里面有一沓百元钞。

“你看着拿吧。”江寻悦扫一眼，“早上奶奶让我帮她去银行取的，说是给你读书用，大概是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一次性全拿走，还是每星期拿一些你自己决定吧，我可以帮你保管。”

裴炻注视着崭新鲜艳的纸钞，半晌没动，最后只拿了一张。

江寻悦赶在红灯跳完前从手套箱里多抽出两张塞到裴炻手里，而后一把合上：“多拿点，刚开学开销肯定大一些。昨天我帮你去问了一下，大家差不多一个星期花两百的样子。你再多拿一百，方便买生活用品。学校里有小卖部，价格还可以，比外面超市便宜。……”

江寻悦不知不觉间就说了一大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送裴炻上学比自己本人上学还激动和操心。大抵是之前她读书那会，江寻澈每周送她上学时都会在她耳边不停叮嘱，现在身份对调，她觉得很新奇一样，也能明白哥哥当年的苦口婆心。

裴炻静静听完，最后将三张纸钞收起叠好，塞进口袋。

路上江寻悦觉得气氛过于沉重，她本人在想起哥哥的那一刹情绪也变得低落，裴炻一直看着远方的白线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缓解心情，江寻悦打开了音乐。

“我吻过你眼睛那一刻，就知道你是深渊，可我即使坠入，也没有悔念……”熟悉的男声萦绕在车间，是新晋偶像付炎的成名曲，并且音量还开到了最大，整个车间像被炸下一颗地雷。

“操。”江寻悦这句脏话不是暗骂，骂得很响，裴炻听了，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她把音量调小，而后切歌，前奏响起还没两秒，江寻悦切到下一首，前奏响起还没两秒，江寻悦又切到下一首……

终于切了三首之后，江寻悦索性关闭了音乐，车间又恢复寂静。

江寻悦心里已经把张佑宇骂了不下十遍了，她记得之前明明付炎的歌只有两首的，这下子好了，全被那小子弄成付炎的歌了，甚至还把他翻唱别人的歌也放进去了。

他是有多喜欢付炎，还是他以为她江寻悦有多喜欢付炎？

裴炻感受到她身上的低气压和怒气值，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生气了，是因为音乐声音开太响了吗？他虽然有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抱着她的毛绒大衣。

直到抵达霖二中。

霖二中的对面是小学，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门前的布局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条马路横贯，上下学时段非常拥挤，尤其现在是开学季，江寻悦的车子挤在车流中十分钟了还是纹丝不动的。

前面车子有些人选择直接下车，托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校门口，争先恐后的样子，生怕比别人报到晚了就会输在起跑线上。

“报到的时间赶吗？”车外人声鼎沸，安静的车内，江寻悦手握方向盘问裴炻。

“不赶。”裴炻说。

因为是转校生，裴炻提前和霖二中的负责人联系过，插班生的报到时间虽然和正式生是同一天，但是晚一些也没关系，还要留给班主任安排相关座位的事宜。霖城实行的是新高考，学校为了照顾学生的各科所长，允许学生自由选择七选三的科目，上课时除了语数英三门科目是在固定的行政班上课，七选三科目学生需要走班上课，因此裴炻上课的班级还要跟任课老师沟通。

“不赶的话，那我们就等一等。”江寻悦驾驶车辆缓缓前进，排到校门口，“我把车子开到学校里面去。”

一般家长的私家车是不会同意入校园的，但是江寻悦是霖二中毕业的，又在霖南有声望有关系，已经提前和学校打过招呼，登记了车牌照。

大概又等了十分钟，车子驶入校园，江寻悦凭着记忆，把车停在靠近寝室楼的停车场里。

下车时裴炻还想拿行李，江寻悦说：“先放在车上吧，我们先去报到，先等班主任那边的住宿安排。”

裴炻应一声，跟在江寻悦的身后。

故地重游，江寻悦心中颇有感慨。这里是学校男寝附近，道路边的路灯已经翻新，灯上的gg位还挂着学生的手绘作品。道路两边是四季常青的香樟，即使冬天还有叶子掉落，但是广玉兰就显得寒酸一些，空有光秃秃的枝丫横亘林间。

男寝在后，女寝在前，中间隔了间小卖部和食堂，教学楼在女寝的正南方。

江寻悦以前读高中时的生活作息是——早上起床女寝出门，前往食堂吃早饭，吃完早饭绕小操场的路去教学楼，如果忘记拿东西的话则会走从女寝到教学楼的这条路。晚上晚自习下课，先陪他绕着大操场散步几圈，再把他送回寝室，最后一个人回女寝。

思绪飘远时，江寻悦和裴炻已经一起走过了男寝。裴炻察觉到女人心事重重的样子，紧接着，江寻悦的脚步忽然一顿，转身望向男寝的寝室大门口。

她在看什么？

裴炻顺着她的目光往回望，男寝的寝室入口，有一块铁牌子，上面画了个禁止符号，写着“女生止步”，同样的，女寝的入口处也写着相应的“男生止步”。

江寻悦静静地望着，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夏夜。

那日的蝉鸣聒噪，夜空星野密布，十八岁的少女背着书包站在男寝门口。

而她的对面，少年穿着白衬衫，背靠着水泥瓦墙，一双桃花眼明亮澄澈，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要不要抱一抱？”江寻悦踮了踮脚，满怀希冀。

少年目光闪烁，最后长吁一口气，错开视线，转身离去，直到人影消失在视野中。

附近的广播突然响起音乐，江寻悦瞬间从回忆中脱身，她唤醒手机，这个点按照霖二中的冬令制度正是下课点，而现在广播里放的歌就是刚刚江寻悦在车上被大音量吓到的那首：“我吻过你眼睛那一刻，就知道你是深渊，可我即使坠入，也没有悔念……”

裴炻也听出来了：“这是铃声吗？”

江寻悦点头：“嗯，下课铃声校园广播站每周轮换一次，届时会有歌单推送，他们一般会把歌单发布在学校官方的贴吧。学生可以点歌也可以上传自己的作品，但一般来说都是当红热曲。”

“我刚刚听你车上也是这首。”裴炻看向她，“你喜欢这个歌手的作品吗？”

江寻悦怔了怔：“还行吧。”

言罢，江寻悦忽然一笑：“对了，你会唱歌吗？”

裴炻看出她的强颜欢笑，深邃的眼眸静静平视：“一点点。”

江寻悦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可以报名参加校园十佳歌手试试。”

裴炻不置可否，他更愿意花时间在学习上，而不是这些没有意义的校内比赛上。

“接下来去哪里？”他说。

“去门口的那个广场。”江寻悦擡步，“刚刚车开进来的时候我好像有看到分班，还有班主任的办公室安排。”

霖二中高三一共十四个班，裴炻被分在八班，教室安排在教学楼最顶上一楼。按照学校的意思就是，最顶上一层远离世俗喧嚣，清净。

但是这也就导致江寻悦爬完四楼气喘吁吁的，擡头看一眼裴炻，气息平稳，根本不像是爬过楼梯。

因为是下半学期，其他学生报完到后就直接去教室，和隔了一个寒假的同学聊天。

裴炻和江寻悦往办公室走的时候路过几间教室，班里的学生都露出好奇的目光。

一般学生们对自己年级有哪些学生都心里有数，并且他们各个都穿着校服，只有裴炻和江寻悦俩人穿着自己的便服，很突兀。

江寻悦无视那些探寻的视线，把人带到办公室。

五年过去，霖二中又招了很多年轻的老师，所幸的是这间办公室里有曾经教过江寻悦数学的方老师。当年江寻悦数学很烂，方老师时隔五年还记得江寻悦，以至于江寻悦一进门就被他认出来。

“这不是二中的混世小魔王吗？”方老师笑眯眯，手里捧着个马克杯，对江寻悦说。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听了也纷纷加入讨论，问方老师“这是你学生啊”之类的话。

江寻悦笑着打招呼，领着裴炻进来：“方老师，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应该是混世大魔王了。”

裴炻跟在后面，在听到那个中二的称呼时，他看向江寻悦。

女人身上披着的是他抱了一路的绒毛大衣。大波浪卷发散开，宽松的卫裤下垂，一双马丁靴英气酷飒，气场全开。

他忽然想起上次帮她搬家时，在纸箱子里看到的她高中时候的照片，虽然不似现在这么成熟，但眉眼间更加有一种俏皮丶活泼的劲。裴炻再联想一下江寻悦现在得寸进尺的本事和甜言蜜语的手段，竟然觉得“混世小魔王”的称号挺适合她的。

方老师又和江寻悦寒暄两句，问了关于江寻悦的近况以及大学未读后的感想。

“我就不是读书的料。”江寻悦随便应付过去，不太想提“大学”这个话题。

方老师沉思片刻，大概联想到了什么，就不再此纠结。他注意到裴炻：“这是……”

江寻悦脱口而出：“我的小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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