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五号的晚七点，音乐会准时入场。

livehouse的场地本来就是自家酒馆改造的，江寻悦对这里很熟悉。

正如总策划商议的那样，livehouse一半在江面上一半在陆地。

临近开场，酒馆附近人山人海，节目组上次新招的一批场务正在指引人流入场。

江寻悦出门时打扮了一番，露脐背心加短裤，走得是符合酒馆摇滚氛围的朋克风。

因为脖子上空荡荡的很难受，她就把谭晓雅送给她的那条项链给戴上了，总的来说还挺般配。

江寻悦戴着口罩，面无表情地混在人流，跟着他们来到观衆席。

酒吧老板有特权，包间的位置随便挑，只要向场务出示一下证件就行。

江寻悦对这种特权也不避讳，径直找了个场务小哥向他出示。

场务小哥似乎很忙，没空带江寻悦过去，就朝另外一边的场务招呼道：“小炻，你过来带一下这个姐姐去vip包间。”

江寻悦收回证件，转头朝场务小哥呼喊的方向望去。

人群里的他格外出挑，正在疏导入口处的人群。

裴炻听到有人唤他，他解决完手头上的工作就转身朝这边走来。

即使江寻悦戴着口罩，裴炻也能一样就认出她。

越靠近江寻悦，他的脚步就越缓，直到那个场务小哥又一次叮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炻，这是酒吧的老板，通道口有些变动，你带她上楼。”

裴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女人精致的妆容上。

江寻悦擡眼看他，对于裴炻会出现在这里显然很惊讶，因为上一次见他，他还在酒店里做着包吃包住的服务生。

“又换兼职了？”江寻悦将口罩往下扯了扯，尽量让自己口齿清晰。

裴炻轻轻“嗯”一声，转而给她带路：“我带你上楼。”

酒吧的构造江寻悦再熟悉不过，但是装修整改一番后再加上有些道路被封锁，她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迷茫。

女人跟在裴炻的身后，拐过走廊，从另外一条隐蔽的楼梯而上。

虽然隐蔽，但并不幽暗，楼道明亮，也很有情调，江寻悦和裴炻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空旷地回响。

把人带到，还未等江寻悦开口，裴炻就转身离开了。

女人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渐渐地拧起。

包间就是酒吧的包间，从二楼往下眺望，可以将livehouse的唱台尽收眼底，而且包间的收音效果非常好，还配有酒水和茶点，可以说是现场观感最佳的场所。

节目组给她安排的包间本来也就是两人间，此时独她一人，倒显得有些寂寥。

包间的窗是落地窗，透明的大玻璃，窗前就是沙发。

女人行至落地窗前向下眺望，正好看见从刚刚他们上来的那个楼梯口里出来的裴炻。

他把江寻悦带到包间后又返回现场疏导人群，江寻悦的视线就一直锁定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

裴炻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里，江寻悦下意识地抚摸颈间的项链。

其实她刚刚想跟裴炻说项链的事情的，可是他没给她机会。

江寻悦忽然有一种错觉。

他们之间已经生分成这样了吗？

晚八点演唱会准时开始，付炎出场的那一刹那，江寻悦的心还是忍不住地颤动。

女人站在离他最近的包间，亲眼看着他调音丶拨弦丶歌唱。音乐响起的时候，底下的年轻妹妹们发疯似的狂叫。

付炎一共唱了四首歌，都是他热度比较高的歌曲。

第五首唱的是《深渊》。

前奏想起来的那刻，江寻悦抿了口红酒。

“我吻过你眼睛那一刻，就知道你是深渊，可我即使坠入，也没有悔念……”

没有人知道，这句歌词来源于她。

五年前的某次英语课下课，她给他写了张纸条：“i know you are an abyss, but i fall into it without regret.”

当时并没有太多的寓意，江寻悦只是单纯在杂志上看到觉得适合表白，就顺手抄了一份送给隔壁班的他。

江寻悦以为付炎会不屑一顾，没想到他将这句英文的译文写进了歌里。

而且还是后来他出道后，歌曲发表出来，江寻悦才听到的。

舞台上的光一盏一盏地熄灭，整个世界融入一片黑暗，就好像真的置身于深渊中。

男人的嗓音像清泉，从静谧的峡谷中流泄而出。

“谢谢来到现场的小火苗们，谢谢你们。”

音乐间奏时，一束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冷硬的光源将他的五官镌刻得深邃立体，即使过了五年，男人的眉眼依旧如从前，清澈俊朗。

一如既往地掠夺着她的视线。

“今天……想借着这个机会，讲一讲这首歌的故事。”舞台上的男人坐在高脚凳上，坐姿散漫随意，但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男人为了今日的演出染了个烟灰色的头发，聚光灯下的发色泛着银光，将他衬托得宛如神只。

江寻悦的心头漏了一拍，直觉告诉她，付炎即将要当着他所有歌迷诉说的故事，是他和她的过去。

果然，置身于黑暗中唯一一束光下的男人偏过头，将视线聚焦于江寻悦所在的包间。

麦克风拉近，他的声音随着电流放大在喧嚣的现场：“不知道你们心里是不是都住着一个人，一个很少提及的秘密，但是她却承载了一段不可磨灭的青春记忆。”

随着付炎的一番话落，整个观衆席上的少女们爆发出尖叫。

唱台上的男人目睹人群的躁动，还是选择继续娓娓道来：“我有遗憾。”

“很多人的青春都有遗憾，遗憾是人生的常态。”

“十八岁那年遇见了过于耀眼的人，以至于后来觉得别人不过如此。”

付炎静静地凝望着江寻悦的方位，而那盏玻璃落地窗后，女人紧紧捏着拳头攥于胸口。

包间的收音效果很好，付炎的声音近到就好似在她的耳畔，她一闭眼似乎就能回到那个静谧而又燥热的夏夜。

记忆中少年一尘不染，穿着那件泛白的衬衫，眉眼灿烂宛若星河。

“我遇见过许许多多的她，但是没有一个人像她。”

“热烈丶真诚丶坦率又固执。”

“一颗心捧在了我面前，我没能珍惜，我很懊悔。”

“所以……”付炎顿了顿，“我把她写进了歌里。”

男人清唱了下《深渊》里的那句热度最高的歌词，而后缓缓道：“我知道，她在现场，能听到我说话。”

底下的粉丝们狂叫，互相回头张望，试图在人群中辨认出付炎口中的那个“她”。

“五年前的某个课间，她给了我一张纸条。”付炎将麦克风放下，在粉丝们惊讶的呼喊中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纸条。

江寻悦猛然一震，心跳暴动如雷。

付炎此刻攥在手中的纸条，确确实实是她当年送给她的。

她从笔记本上随手撕下来的，就连裂纹都完全吻合。

他一直留着！

就像是为了印证江寻悦内心的话，付炎拾起麦克风：“我一直留着。”

“时隔多年，即使断了联系，我也一直留着，她一直在我心里……”

一曲毕了，气氛烘托到极致，付炎的个人音乐会作为今晚压轴节目，在无数人的唏嘘声里落幕。

节目组甚至还为《深渊》这首歌制作了专门的led歌词投影。

——“我知你是深渊，坠入也无悔念。”

人群看台上手机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江寻悦处在二楼，将他们的衆声喧哗收纳进眼里。

女人眼底的波澜归于平静，淡然地看着观衆离场。

她下意识地朝裴炻那个方位望去，却没在人群里寻到他的身影。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包间里被点亮，裴炻发来一条微信：“你能在包间等我一下吗？”

江寻悦一直在包间里等，却没想到等到的人是付炎。

男人换了身休闲的衣物，带着渔夫帽和口罩，手里领着一袋印有b牌logo的手提袋。

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江寻悦一秒就将他认出来。

付炎摘下口罩和帽子，静静地站在江寻悦对面，一如五年前的模样。

他们的这次见面猝不及防，江寻悦说话时甚至都能察觉到的自己微微颤抖的音：“怎么是你？”

付炎很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那应该是谁？”

江寻悦愣了几秒，转而自嘲一笑：“找我什么事？”

裴炻疏导完人群后，就匆匆折返回去。

节目组那边招募的临时场务工资日结，已经打到了他的账户里。

整个暑假，他都在做一件事情，就是不停地兼职，还清欠江寻悦的钱。

他捏着那张银行卡上楼，视线还旋落在手机微信刚刚给她发送的那条消息上。

江寻悦没有回复。

裴炻的一颗心也沉寂下来。

网吧做兼职的最后一天夜晚，他就看到了付炎给她打来的电话，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联系。

而现在，如若不是这场livehouse招募临时场务，裴炻甚至还不知道付炎也来到了这座城市。

刚刚付炎表演的全程，他就站在台下目睹了全部。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江寻悦日记里的字句又一次布满他的脑海。

裴炻知道，付炎和江寻悦的故事里，他是个局外人。

可是脚步在向那个间包间逼近时，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开始抽痛。

直到抵达紧闭的门，他感觉全身都压着一股气，胸口又闷又堵。

可下一秒，包间里传来的男声让他心如死灰。

“悦悦，我们的约定还作数，你愿意和我在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