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於是，他又看到了她。

还是那张离吧台最近的座位，她依在贴着深蓝色墙纸的墙边，歪着小脑袋懒洋洋的喝橙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今天酒吧很热闹，连音乐都从优雅的蓝调换成了个性鲜明的爵士乐，让人情不自禁的跟着轻晃。唯有那张座位，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轻纱里，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调好的鸡尾酒送到吧台上去，幽幽的深绿色好似潜藏着深海的水藻。顾泠的手腕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乔敏那张娇艳的脸蛋探了过来，楚楚可怜：“昨天晚上为什么丢下我？”

他皱了皱眉头，盯着那只小手冷声道：“放开。”

“泠……”

“放开。”命令的语气里多了不耐烦，似乎下一秒就想狠狠甩开。乔敏微带惊愕的擡头，看到那张英俊的带着戾气的脸丶厌倦的眼神，爱恋在心中犹如气球般幻灭，手指一松，恍恍惚惚的缩了回来。虽然他一直待她冷淡，却从没有那么凶过，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顾泠并没有给她半秒难过的时间，转身又开始忙碌。

整个晚上，宋晚风只看到那黑色的身影在吧台后晃动，跟着急促的音乐节奏，连一刻停歇的时间都没有。有男人请她喝酒，她指指那边忙碌的人：“哥哥会生气的。”一派的纯真模样，让人不由信以为真，讪讪离去。这是顾泠的酒吧，没人敢惹他。

十一点的时候酒吧逐渐冷清下来，顾泠才喘了口气，拿了一杯酒一只烟晃悠悠地坐到宋晚风身后的桌子旁。乔敏倒是不闹腾了，她趴在吧台上沈默地看着就酒杯里的液体，似乎真的被打击到了。

宋晚风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扭过头对着顾泠笑，笑得脸颊僵硬。后者楞是没她一眼，修长的手指间夹着尚未点燃的香烟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眉头微蹙，微挑的眸子半眯着，目光投向远远的不知何处。他在想什么？他在烦恼什么？从前温润如水的黑眸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有心疼。

“别看我。”盯着顾泠的脸出神，不妨他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知道我在看你？”宋晚风索性转过椅子和他面对面的坐着，两只浅浅的梨涡慢慢旋出。不知为什么，他一开口她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好似清新的风吹散笼罩的阴霾。

“你当我是瞎子？”顾泠扭头，嫌弃的撇了她一眼，目光在桌面上游移寻找打火机。不过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正在困惑自己是不是忘记拿过来了，不妨宋晚风捏着小拳头伸到他面前，水眸弯着半月形，调皮地笑：“在我手里哦。”

顾泠看了一眼那小拳头中露出的银色光芒，仿佛知道她有所图似的，挑着眉毛懒懒地对路过的服务员吩咐：“给我拿只打火机来。”

宋晚风楞住了，眼睁睁的看着顾泠眯着眼睛从服务员那里接过一只塑料打火机点燃香烟，眸光扫过她发烫的脸颊时带着一丝似是嘲弄的淡笑。摊开手心，银色的zippo，75周年纪念版，简单大方，没有华丽的装饰和花纹，似乎和眼前男人黄毛耳钉的风格不搭配。她本来心里想好了，拿走他的打火机厚脸皮装着可爱的样子让他请自己吃粉丝，借机接近。这种事情她从来没干过所以开口的时候心里直打小鼓，却没有料到他根本不理会她。真是无理又冷淡的男人！

桌上“叮叮当当”响了几声，还没有等宋晚风反应过来，顾泠已经端着酒杯走掉了，只剩下淡漠到骨子里的声音在回荡。那是三枚一块钱的硬币落在桌上激起的声响，让人的心冰冰凉。有种毒蛇般的懊恼和挫败感悄然缠上心头，把她努力堆积起来的快乐毫不留情的绞碎，为什么连一点点的机会都不给她呢？

站起身目光在酒吧的每个角落里穿梭，都不见那个人的身影，吧台后面只剩一个调酒师在擦拭洗好的酒杯。

他走了？

宋晚风连忙把打火机和三枚硬币放进包里，放下几张人民币匆匆的向酒吧大门跑去，有人在身后幽幽的说：“算了，追不到的。”停下来回头，却发现是乔敏，她依旧坐在那里，头发乱蓬蓬的眼神恍惚，一手托着腮模样很是颓废。

她见宋晚风望着自己，又叹了口气：“放弃吧，追不到的。”执着如她，终究也有想要放弃的时候。宋晚风不在意地笑了笑，推门而出。

一股清凉的风迎面扑来，夜空下安静的小巷静寂无声。毕竟十一点多了，睡觉的睡觉，玩的玩，各归其位，很少人出来晃荡，她若不是妈妈不在家，哪里有这种闲情逸致出来追男人。

走了几步，宋晚风一直在踌躇，要不要去昨天那个粉丝摊看看，没准他还会在那边吃粉丝。可是他若有心避开她，岂会又让她找到？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架，她拿出那只被遗忘了的打火机，手指轻轻的拂过光滑的机身，那份沈甸甸的感觉犹在心中。她终究走了那条通往家的方向的黑暗小道，一路狂奔。说不害怕是假的，第一次走过的时候就感觉到那份压抑和恐惧，那个时候她身边有左言，温热的呼吸轻轻的话语，她想起昨天上课手指被握住时的那份惊讶，不禁莞尔。她想，其实左言和现在的顾凉很像，一样的冷漠英俊，可是，左言有温暖的关怀，顾凉，没有。

其实如果宋晚风去粉丝摊看一看的话，她会发现顾泠坐在昨天的位置上依旧吃着粉丝，火辣辣的香气让人忍不住的咽口水。她以为顾泠是在躲他，可惜错了，他连躲她的兴趣也没有，他只是不在乎而已。若是知道他的不在乎，恐怕宋晚风也没有那多的勇气继续去酒吧找他了。所以有时候，错过未必是坏事。

冲出黑巷子的一刹那，宋晚风和从和左侧奔过来的一个人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对方巨大的冲力把她弹了回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对不起，你没事吧？”微带着喘息的男声，清清冷冷很熟悉。他因为匆忙赶路，没有留意到巷子里会忽然冲出一个人来。

宋晚风半趴着，胳膊撑在青石板的地面上，钻心的疼。蹙着秀眉轻轻摇头，擡眸看到来人背对着路灯面目模糊，辨别了好一会儿才互相发出惊讶的呼声：“晚晚”“左言”。

这么晚了，她居然还在外面晃？这是左言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但很快被担忧打乱，连忙扶着宋晚风从地上起来，走到灯下一看便觉得触目惊心，右手胳膊擦破了好大一块，血肉模糊。

左言懊恼自责，没想到会摔这么重，当下要带她去医院。宋晚风却不肯，皱着小脸摇头笑：“没关系，我回家自己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他看她疼得皱眉头，心也跟着抽痛，态度坚决的拉着她的左手：“不行，一定要去医院。处理不好会发炎，还会留下伤疤。”

女孩子的力气总归大不过男孩子，宋晚风被他拖着没办法，只得提议道：“去我们小区的卫生所吧，这么晚了，这样的小伤去医院也没有人给处理。”左言想了想，点头同意，松开手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那洁白的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肉色疤痕。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又不好意思再去拉人家的手仔细瞧，怔怔的去看宋晚风，只见她垂着长长的睫毛貌似怅惘。风从发丝间穿过，鼻尖漂亮淡淡的清香，他们靠的很近，有一缕长发被吹着缠在了左言的肩头，某一刻他的心竟也似被丝丝缕缕的温柔所缠绕。

卫生所很近，有一个值班的医生，这种小伤处理起来自然是很熟练。宋晚风一边看着医生给她用碘酒消毒一边问左言：“你怎么这么晚出来？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吗？不用陪我也可以的。”

左言皱了皱眉头：“晓晓和叶涛闹脾气，从学校跑了出来。叶涛不放心，请我和小年一起出来找她。”

“晓晓这么晚出来？你赶紧去找她吧，不用管我。”宋晚风担忧的叹了口气，左手撩起垂下的长发，手腕上那只玉手镯迅速的滑了下去，露出狰狞的一道疤，颜色很浅了，不仔细看是很难留意到的。

“刚刚叶涛打电话来说在ktv找到她了，我不去也没关系。”左言轻声说着，悄悄移开目光，看她把头发别再耳后，露出颈间雪白的肌肤，脸微微红了红。

宋晚风在班里是大家公认的班花，刚上大学的时候追她的男生也很多，后来却渐渐少了，李末年说是因为宋晚风太冷，再漂亮的脸蛋没有表情也就是一只精致的瓷娃娃而已，不够真实太过虚幻。所以后来他才把目标转向白薇薇，白薇薇大方活泼，身上也有着小女生的柔弱和淡淡忧愁，让男人有种保护的欲望。可左言没有感觉，或者说他对女生的感觉一向很迟钝，只是宋晚风让他有种很微妙的心情，想要去了解去安慰。

这边医生已经上好药，正在嘱咐宋晚风：“伤口不要碰水不要压着，完全好之前不能吃带酱油的食物，留下一大片伤疤很难看。”见宋晚风似乎不以为然，又笑着加了一句：“小姑娘别不听话，留了疤小心嫁不出去。”这个年轻的男医生倒是很俏皮，宋晚风忍不住笑起来，回头看左言却见他用奇怪的目光望着自己，有些惊讶但也当作没有没看到。她自然不知道左言心里想些什么，左言当时听说可能会留疤便自责到气恼，又听医生说她嫁不出去心里便一口承诺下来，若是她嫁不出去大不了他娶她。

从卫生所出来，左言走得慢。这段路两边种着密密麻麻的灌木，虽然有虫鸣声声还有明亮的路的路灯，却让周围显得更加的寂寥。

宋晚风忽然开口问：“晓晓和叶涛怎么了？”

“晓晓乱发脾气而已。”左言似乎心不在焉，一边走一边看着脚尖，偶尔会扭头看旁边的女孩儿一眼。

宋晚风想起那天唱歌，晓晓看着左言满眼寂寞和失落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你们，很早就认识吧。”

“嗯？”左言似乎刚刚从沈思中反应过来，疑问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是说，你和晓晓，还有叶涛，很早就认识吧。”

“呵呵，中学同学，还有李末年。”左言笑了，英俊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柔和。

“我和薇薇也是中学同学。”宋晚风也笑起来，想到白薇薇心便觉得很柔软。朋友不用多，一个交心的就可以，白薇薇是她那段灰暗生活中明亮的阳光，若是没有她，她真的很难从回忆里走出来。

这一路出奇的短，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就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相遇的地方。宋晚风弯着眸子轻声问左言：“你是去找叶涛他们，还是回学校？”

没想到左言的回答是：“我先送你回家吧。”

家里没人，这么晚让左言送她若是被哪个邻居碰巧看到，妈妈又是少不了的一场闹腾。虽然有些恋恋不舍，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用了，我家很近。你回去休息要紧，明天上午有课。”

左言犹豫了几秒钟才点头，神情里居然有失落，宋晚风再看他的时候又恢覆了平淡的神色，她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左言在后面问：“明天你去上课吗？”

宋晚风停住，扭头，笑：“当然会去。明天见，左言！”

左言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睛渐渐溢出温柔的眸光，看那娇柔的身影走出去很远，才低低的说了一声：“明天见，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