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第一批外地山工开始陆续进驻我村,为我村的林木开发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些山工,主要有两个大派系—湖南派和江西派,每个派系又分出一个个小团队,分别驻扎在我村的各个寨子。这些山工长年累月居住我村,有一部分人到最后离开时,竟然可以说一口流利的客家话,可以说客家风俗对他们也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但是,对鬼神的认知程度,部分山工跟我村村民却不尽相同。
仲春的某天,一个青壮男人,引着两个更为年轻的小伙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在我村村民的指引下来到村长之家。根据他们所带的行李,村长一眼就知道是来我村做山工的,于是热情地招呼他们。首先要安顿他们的住处,于是村长带着他们四个找到了住在另外一个寨子的我家。
村长来到我家门口,当时我妈在家中,村长大大咧咧地说:“你家不是有空置的房子吗?租给这几个江西人住吧。”我妈迟疑片刻,说:“我家哪里有多余的房子呀?刚好够住呢。”
村长从门口稍微走出去一点,然后指着我家的上堂房子,不屑一顾地说道:“那间不是吗?南哥搬走了,他家的房子不就是由你家接管吗?租给他们,价钱我来定。”
我妈听了村长的话,左右为难,见那几个江西人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于是就叫村长到走廊的尽头,压低嗓门说:“村长呀,你也知道,那房子是南哥家的——”
村长打断我妈的话:“那又怎么样?你呀,不要跟我说迷信的东西。”说完,走到江西人旁边,对领头的那个青壮男人笑道:“她说那房子以前住过老人,你们敢住吗?”
四位江西人听了都愣了一下,其中,年过半百的老头摇了摇头,说:“还是另外找过吧。”
“不,”青壮男人打断了他的话,“租吧,出门在外,什么都怕,还赚什么钱嘛!”
看着领头的人说得这么淡定,村长也就极力地推荐。我妈碍于村长的面子,极不情愿地把房子租给了这几个江西人,接着就收拾房子里面的东西,最后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道:“房子上的二楼(木棚)放置了一些东西,是原来房子主人留下来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请你们不要动。”
领头的人也客客气气地说:“知道了。”于是,这几个江西人就在我寨驻扎下来,山工生活也正式开始。
一个周末,念初中的我回到家中,晚饭之后,来到上堂与下堂之间的侧房复习功课,这个房间是我的书房兼睡房。晚上10点左右,我悄悄溜出房间。屋外一片漆黑,仲春之夜,还略带凉意,让人备感舒适。我从走廊摸黑走到上堂门前,见上堂屋子房门半掩着,房间内灯泡发出的淡黄色灯光有点昏沉,里面悄无声息。
我屏住呼吸,把头伸进门缝,看到房间里床上的被子隆起,中间似乎躺着一个人,由于角度问题,看不到别的。就在我静悄悄地观察房间时,门突然“吱嘎”一声打开来,一个人影直立在我面前,吓了我一大跳。
“是你呀,快进来坐。”显然这位江西老表知道我是房东的儿子。我本来也是喜欢热闹的人,于是就进入房间跟他闲聊起来。在闲聊中得知,他们四人来自江西省定南县,他叫钟二,在床上睡觉的叫钟大,是他的同胞哥哥,二楼木棚上面睡的是一对父子。
虽说我与他初次闲聊,但是彼此无所不谈。原来钟二比当时的我只大了两三岁而已,因家境贫寒,早早辍学,来到我村做山工。但他对未来抱有很大的憧憬,放在他桌面上的书籍就是很好的证明,在我进来房间之前,其他人都已休息,他却独自一人专心致志地在看书。
大概过了半小时,钟大仍在床上睡觉,一动不动的,而二楼木棚上的那对父子估计也已进入梦乡。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木制的窗户竟然被吹开了,屋内在半空中吊着的灯泡也晃动起来,投射到地面上的影子飘忽不定。当时的我并没有多想,然而回过头来我却发现钟二那惊魂不定的表情,他似乎走了神。
我颇觉奇怪,忙问道:“钟二,你怎么啦?”
他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说:“曾江,你不要说话!”
我被钟二突如其来的严肃搞得莫名其妙。钟二把他那呆滞的目光投向了那张床—钟大睡的床。让人觉得诧异的是,一直在床上酣睡的钟大,似乎也有所动作。只见钟大的上半身纹丝不动,而脚却在挣扎,因为脚这边的被子一阵阵地被踢起,从刚开始的轻柔,变得剧烈。钟大的呼吸声音也逐渐变粗,非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应该是非常难受。
此时坐在我旁边的钟二急得似乎要哭了,突然他跑到钟大的旁边,把盖在钟大上面的被子用力掀开,然后用手抓着钟大的双臂,用尽全力地摇动,焦急地说:“大哥,你醒醒!”
在被子被钟二掀开的同时,我看到了钟大令人疑惑的姿势:他的两只脚摆放得笔直,呈八字形地微微张开,就如体育课立定一样,只是我们是站着,而他是躺着。
作为一个看客的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而伴随着钟二的尖叫声,楼上的两父子也从棚上下来了,做父亲的可能是工作辛苦的缘故,看起来很沧桑。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床旁边,示意钟二走开,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搂住了钟大的脖子,将双手平行地伸进钟大的背部,也不知道他在钟大的背部做了什么动作,只见原本耷拉着脑袋且两眼紧闭的钟大突然间眼睛大睁,清醒了过来。
只见钟大大汗淋漓,衣服几乎湿透,足以表明他刚刚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战斗”。然而,这位中老年人却叫钟大别说话,只是坐在床边,叫钟二倒了一大杯白开水,让钟大喝了下去,然后叫他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见钟大平安无事,我的心情也趋于平和,毕竟这是我们村子的地盘,如果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作为东道主的我们,多多少少是有点责任的。同时,我感觉到这位中老年人应该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即使不是,他也是个生活常识非常丰富的人。可是,他却不明白,医生最大的痛苦是他医好了无数的病人,却医不好自己;至少,在我们的村子里,或者说在这个屋子里,他没有医好自己。
见钟大需要好好休息,我也不便打扰,于是回去睡觉。
到了第二天,我把昨天晚上在上堂房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妈。我妈听后,脸色大变,过了好久,自言自语道:“没事,没事,房子有人住,更有气息,怎么会怪罪呢?这样是帮他家看管房子啊。”妈妈的话让我听得一头雾水。当天上午,趁着江西人出发上山后,我妈走到上堂门口,烧了香,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些什么,大概意思是你要怎么样,这房子怎么怎么的,要保护什么的。见我妈的行为如此诡异,我似乎也意识到什么,难道鬼真的存在?还好,之后的一个星期,大家平安无事。
又是一个周末,我特地找他们闲聊,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嘛。我故意开玩笑讲起那天晚上发生在钟大身上那件诡异的事情。此时的钟大已经无所顾忌,大声说道:“其实,那是鬼上身,他妈的,看它以后还敢不敢来,我砍死它。”
钟大说得龇牙咧嘴,毫不在意,钟二却露出不安的神情,对钟大说道:“哥,你少说两句不行吗?这玩意儿,是可以开玩笑的吗?”
钟大听了钟二的话,并没有丝毫收敛,相反,他笑得前仰后合:“哈哈,我就是要说,看它下次来,我砍死它,让它永世不得超生,哈哈。”
钟二脸色非常难看,痛恨他哥哥的大言不惭,不过他也没有法子。看来,钟大跟当时的我也算是同道中人,他敢如此宣言,应该也是个无神论者,绝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鬼的。即使他相信鬼神之说,对于如何去制伏鬼肯定也是心中有数。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大胆,竟然在别人的地盘上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话?后来,事实证明,钟大确实是条好汉!
接着,他对我说道:“曾江,你们家不跟我明说,我也知道,这房间肯定是不干净的。上次嘛,我还以为是做梦,感觉一个穿着黑衣棉袄、头戴黑色毡帽的老者过来掐我,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就是被他掐住了,无法动弹,当时你也看到了嘛。不过当时的我没有准备,不然……呵呵,以后都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听了钟大的话,我觉得非常好奇,为什么以后不会发生?从他的话语里我猜测:一、钟大确实是遇到那东西了;二、钟大是个类似于神棍的人物,或许他心中已有锦囊妙计对付不干净的东西。但事后证明,钟大悲剧的产生多多少少跟他这种盲目自信有关。
就在钟大大话连篇的当晚,上堂的屋里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动静。当时,整个寨子里只有三户人家有电视,都在外围的房子里,一般情况,晚上黄金时间段大多数人都跑去看电视了。这四位江西老表在他们紧张的工作之余,也会去那里凑凑热闹,但那天晚上,他们四人中,去看电视的有三人,唯独钟大没有去。
我的睡房靠近走廊这边是没有窗户的,我一直关着门在房间里看书,不知道那天晚上外面有多黑。大概晚上9点,寂静的正堂屋里没有一丝声响,在这种情况下,外面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正在我对一道“全等三角形”的证明题冥思苦想时,突然,从上堂房间里传出钟大的一声大喊:“来了!”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糟糕,会不会钟大出事了?如果又出现上次的情况,又没有人在他身边的话,那钟大会不会死掉?我要不要走出去看看?不能!太危险了,因为钟大白天的话和我妈之前的奇怪行为,都让我慢慢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中。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无心再研究“全等三角形”还是“相似三角形”了,离开座位,关了灯,蹑手蹑脚靠近门缝,倾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可惜,因为方向问题,我根本无法窥视到上堂的房子,从房间的门缝看,外面漆黑一团。我轻轻地走回来坐在椅子上,心里忐忑不安。大概过了三分钟,终于听到钟大的声音了,他咆哮起来:“来呀,再来呀!”钟大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亢奋,但同时也有点颤抖。
我再次来到门边,偷偷地把门微微打开,大概就露出十厘米的空隙,我把脸贴紧门缝,斜着眼睛看上堂,这次终于可以看到上堂的房子了。但上堂房间的门却关着,只可以偶尔听到钟大那战栗的声音:“来啊,我怕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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