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全场静默,无论每个人的心中在想什么,却都在期待着我与拓拔晴的一战。
“江公子,请上擂台。”
一名内廷侍卫走到我面前,捧上一柄精美的长剑。
我伸手接过,缓缓拔剑出鞘。雪亮的剑锋映着耀眼的日光,寒芒闪烁,夺人眼目。
好剑!虽不是削金断玉的上古奇兵,也要算罕有的利器了。只可惜……
我握住剑尖,轻轻一扳。‘啪’一声清脆的锐响,长剑立时断为两截。
“江逸自知技不如人,情愿认输。”
我淡淡一笑,抛下手中的断剑,朗声宣布。
场中众人谁也未曾料到我会有这个举动,先是静默无声地安静了片刻,接着便是一阵沸腾般的喧哗。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震惊与意外,不相信我竟会放弃如此难得的大好良机。更有些脑筋动得快的,已认定我是因为自知无法取胜,所以才不敢上台应战,脸上的表情已经由兴奋与羡慕转为不屑。以卫宏远为首的一班贵族子弟更是大喝倒彩,嘘声震天。
尤其是拓拔圭,嘴角挂一个轻蔑的冷笑,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北燕王显然也没有想到我竟敢公然违抗他的命令,眼中露出讶异之色。他一脸沉思地看了我半晌,才要说话,眼前红影一闪,拓拔晴已满面怒色地冲上了看台,来势汹汹地一直冲到了我的面前。
“江逸,你为什么不肯和我动手?”
“高下判然,何必再比?江逸自知剑法胜不了公主,低头认输还不成么?”
我笑吟吟地摊了摊手,一副意态悠然的从容姿态。
“你!!你以为这样就能算了?”
我微笑。“我已经折剑认输了,公主还想怎么样?”
拓拔晴哑然。
折剑认输是一名剑客所能做出的最正式以及最彻底的认输表示,它不仅仅意味着承认落败,更代表认输的一方自愿放弃了今后向这名对手挑战的权利。只要不是报仇或者不死不休的生死较量,这个动作就代表着比武的彻底终结了。
我知道拓拔晴一心想要跟我比试。但比武较技又不是杀人越货,是要双方情愿才打得起来。我既然已主动低头认输,拓拔晴总不能硬拿宝剑架在我脖子上逼我上场吧?
……
拓拔晴狠狠地瞪着我,一脸不甘不愿的愤然神色。瞪了半天,突然恨恨地顿了顿足,鄙夷地冷笑道:“胆小鬼!”
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自知从今以后,‘胆小鬼’这个御赐称号必然会跟定了我,只怕走到哪里都会给人讥讽轻视。
北燕以武立国,民风刚健,最尊敬的是胆识过人、勇气无伦的英雄,最鄙视的便是临阵退缩的胆小懦夫。我今天输给拓拔晴倒没什么,但是象这样不战而负,却最是被人看不起。此刻场中人声纷纭,已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地哄笑嘲弄,百般讥刺了。
我一人受辱,连整个信王府都跟着脸上无光。拓拔弘身边的侍卫全都气焰大减,一个个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谁也不肯多看我一眼,恨不得压根不认识我才好。只有拓拔弘神色不变,虽然开始时震惊了片刻,后来便迅速转为平静。脸上既无怒意,亦不沮丧,只是用深沉难测的目光紧盯着我,看得我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看来要想让这个人动容失态,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经过一番扰攘,中断的比武又继续进行。拓拔晴似乎被我的临场退缩弄得十分扫兴,意兴阑珊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没再坚持找人比试。
可是拜她所赐,我倒是成了众人瞩目的热门人物。只不过这个风头出的不怎么光彩,实在没什么可高兴的。
由它去吧。我笑了笑,安静地站回到拓拔弘背后,宛若视而不见般坦然地承受着众人的轻蔑眼光。
所谓的荣辱毁誉,原本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俗世虚名,过眼云烟,又有什么好计较的?经历过浮世红尘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更曾自权力与尊荣的巅峰跌到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儿,我如今已算是再世为人,还会去在意这点区区的面子吗?
回到营地,刚要回帐倒头大睡,拓拔弘突然叫住了我。
“江逸,站住。”
怎么?忍了半天,他的怒火终于要发作了吗?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拓拔弘向后一靠,眯眼细细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过了良久,突然抬眼向我冷冷扫来。
“江逸,你真的很不简单啊。”
“不敢不敢。”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很骄傲的人呢。”
“误会误会。”
“这一回你的风头可是出足了。”
“惭愧惭愧。”
“拜你所赐,今天整个信王府都跟着你露了大脸啦。”
“抱歉抱歉。”
不管拓拔弘说什么,我一概恭顺地点头哈腰,脸上更是笑容可掬,只差没开出一朵花儿来了。可惜,这么好的态度也没让拓拔弘的气消掉一星半点,反而事得其反,仿佛大有火上浇油之概。
拓拔弘脸色一寒。“你是存心的。”
并没有任何疑问的意味,完完全全是陈述的口吻。
“什么?”
“你是存心的。”拓拔弘很有耐心地重复,并且更加耐心地解释了一句。“你明明胜得了晴儿,却存心在众人面前低头认输。为什么?”
“……有什么证据?”我毫不退让的回望他。他对自己的眼光也太自信了吧,高手相争,胜负本就难以预料,何况我又受伤初愈,功力大减,他凭什么就敢认定我稳能取胜?
拓拔弘摆了摆手。“不必扯那么多。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为什么?”
真是个好问题!我轻笑耸肩。
“因为知道输定了。”
这个一成不变的答案显然不能让拓拔弘满意。他盯着我,眼中有锐利的光芒一闪。下一刻,我已经毫无准备地踉跄着跌到了他的怀里,双臂被他铁一般的双手紧紧钳制,疼痛得几欲折断。
我咬住嘴唇,勉强咽下差一点冲口而出的惊叫与呻吟,与近在眼前的拓拔弘冷冷对视。拓拔弘雕刻般的俊朗面庞上仍然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一双深黑的眼睛里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可怕平静。
“不许对我说假话!”
“……”凭什么?再说,就算我肯答应你,你就真的能分清真假吗?
“你能胜得过晴儿,对么?”
“……”就算是吧……
我垂下眼,以无声的沉默表示承认。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你这样做,只是存心想跟我对着干,是么?”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摇头,是不是显得好象怕了他?可是如果点头……我还真有点不敢想象他接下来会对我做什么了。
他应该不会一刀杀了我吧?那么痛快的手起刀落,好象也出不了多少气……
我的脑子里还在飞速地计算着点头和摇头的可能后果,嘴里已经诚实地吐出了答案。
“有……那么一点点吧。”
这倒是老实话,就不知拓拔弘信不信了。
凭我的剑术,确实胜得过拓拔晴,但是在功力不足的情况下,要取胜就必需尽展所能,把深藏的绝技施展出来。那套剑法是得自高人的独家绝学,世间只有寥寥几人会使,但是见过的人却非止一个。五官面貌可以改装,武功家数可遮掩不了。今天在场观战的人何止上万,看台上更不乏名家高手,若被人认出我的剑法,再进而认出我的身份,那我可真的是自寻死路,更还要带累西秦不得安宁了。
再说,就算我能够平安无事地蒙混过关,一个区区的禁军统领,也还没被我放在眼里。想也知道,一旦坐上了这个位子,我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下人一个,而成了拓拔弘手下的一枚棋子,免不了要卷入朝中的明争暗斗。放着好好的清静日子不过,我何必无端陷入这兄弟三人的倾轧当中,去插手我一向厌倦的阴谋争斗?这等无聊的阴暗勾当,我还是离得远些也罢。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吗,拓拔弘说的倒也没错。没来由地被他推出来当成打击对手的现成工具,我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再看了他那副一切尽在算计之中的诸葛亮嘴脸,就越发觉得不爽得很!反正要认输,如果能顺便让他难堪一下,自然就更让人愉快啦。
……希望没把他气坏才好。
我本以为拓拔弘会被我老实的回答激怒的,谁知他居然并未发作,反而用奇异的目光瞧着我,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接着,唇角微微向上一扬,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假话时的样子,可比讲真话时可爱得多了。”
“是吗?”我哈哈一笑,不避不让地对上他的眼睛,“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在生气时的样子,要比平时可爱得多啦。”
……
他听到这句话之后的脸色,果然比任何时候都要精彩。
我笑吟吟地欣赏着拓拔弘脸上变幻丰富的表情。扬起的唇角还没放下,拓拔弘的面孔突然在我的眼前迅速放大,带着迫人的气势向我压了下来。
“……”就算我想起开口抗议,这时候也嫌太迟了。
双唇被坚决霸道地狠狠掠夺,灼热的唇舌迅速攻占了所有的领地,激烈地辗转纠缠,无穷需索。这一次,他的态度异常的狂猛,几乎象报复一般地揉辗咬啮着我,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好吧,就算他一向喜欢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惹怒他的行为吧,这次是不是也太过份了点?
明知道自己屈居弱势,我没有浪费力气徒劳地挣扎,也没再使出上次那招行之有效的杀手锏。拓拔弘很懂得及时吸取经验教训的必要性,事先做足了防备措施,没留下让我痛下杀招放口一咬的机会。
过一会儿,拓拔弘轻轻喘息着抬起头,眼睛闪亮地看着我,轻笑着说:
“你这张嘴,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最可爱。”
……
我努力抑制住急促的喘息,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第一百零一次怀念自己失去的一身功力。对付这种恃强凌弱的人,除了以牙还牙,难道还有更好更合理的办法吗?
“怎么?在考虑怎么报复我?”拓拔弘戏谑地笑着问我。
当然……很想报复。可是我才没有那么傻,偏偏要在个时候以卵击石地跟他硬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最好从现在就开始祈求佛祖保佑我不会有功力恢复的那一天,或者,不要在战场上再遇到我……
趁着他放松了手上抓着我的力道,我一把推开拓拔弘,掉头就走。
“喂,你要去干什么?”
“回帐睡觉。”
我看他的气也该出够了,难道还要禁止我睡觉吗?
“恐怕你没时间睡觉了。”拓拔弘悠然地告诉我,“今晚东齐国的使节设宴回请北燕诸臣,你马上就得跟我走。”
“我还有必要跟去吗?”我扬眉反问,“今天你再带上我,只怕不会给你脸上增光,反而会让你面子扫地吧?”
“你自己都不在乎,我这个主人还怕什么?”
好吧。既然他不怕丢面子,那就由得他好了,反正去与不去也轮不到我做主,一切都是他说了算。只是,我本来答应小晋今天晚上教他武功的,大概是要食言啦。
东齐派出的使节是摄政王萧俨的弟弟安国侯萧代。
名义上,他此行是为了代表东齐参加北燕王六十大寿的寿诞庆典。但通常而言,这种例行公事式的外交活动并不重要,只要派一名三品以上的礼部官员就足够应付。而东齐会派出萧代这种重量级的实权派人物,绝不会只是为了祝寿,必定还负有其它不便张扬的秘密使命。
凭我的经验判断,萧代此行的真正目的,十之八九是为了代表萧俨与北燕私下缔结利益协约。
十四年前的临清一战,使东齐的国力大受损耗,元气恢复得十分缓慢。为了避免再遭强国入侵,东齐一改过去闭关自守的孤立政策,积极与别国结盟缔约。更不惜以纳贡、和亲、送出人质等种种手段,向军力最强的北燕大献殷勤,以保住自身的一时平安。
如今东齐王新丧,储君萧冉又羁留在北燕无法脱身。摄政王萧俨想改嗣另立,借机独揽朝政大权,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东齐国内的其他势力集团不甘心权力旁落,一定会出头大力反对。在国中无主,政局混乱的情况下,萧俨若想在斗争中取得胜利,非向北燕积极示好,并达成一定协议不可。否则,若北燕有意左右东齐的政局,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储君萧冉做为筹码,派兵扶持他坐上王位,好间接控制东齐的朝政,萧俨的一番功夫就白费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萧代这次前来,一定会提出更加优厚的条件,以换取北燕对萧俨的支持。北燕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军队的实力在诸国之中当居首位。东齐因为曾是它手下败将,对北燕更加心存畏惧。只要北燕王与萧俨结成盟约,东齐的其他势力必无胜算。只是,萧俨想得到北燕的支持,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如愿。
如果他们真的能达成协议,小晋想要接父亲回国,只怕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跟着拓拔弘来到萧代的行馆。
萧代笑容满面地在门外相候,以最隆重的礼节将拓拔弘迎进大堂,态度尊敬客气之极。
萧代的年纪并不算大,看去不过三十许人,身材高瘦,风度潇洒,相貌清癯俊朗,作东齐最为时尚的文士装束,高冠博带,广袖长襟,颇具两晋名士的林下风范。
他正是当时东齐贵族的典型代表。学识丰富,见闻广博,谈吐风趣而文雅,善于滔滔不绝地放言高论,正适于充任外交的使节。如果换一个粗心疏爽的对手,也许会给他斯文端正的外表骗了,误以为他是个只懂空谈的书呆子。但如果细心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细长的眼睛里隐藏的光芒极为锐利,显示他必然心机深沉,善作决断,决非寻常的文人名士可比。
萧代的面子可说是不小,除出北燕的三位皇子外,居然还请到了晴公主与璇玑才女君未言。这两位美女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一个清丽素雅,一个美艳娇俏,可说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立时抢尽了场内的风头。满堂宾客大半都围绕在二人旁边,不是争着与君才女谈文论道、酬唱应和,便是与晴公主讨教武技、讲究兵法。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当然不会忘记拚命表现自己的风度才学,仪容姿态,顺便向二位佳人大献殷勤,以求博得佳人的青睐。
拓拔弘一进大堂,众人纷纷起立行礼招呼,对这位手握大权的皇子不敢有丝毫怠慢。但对于跟在拓拔弘身边的我,态度却明显大有不同,不再象前些时那样客气地招呼,大多是视而不见地对我的存在忽略过去。眼睛偶尔瞟到我,目光也颇多不屑,神色间显得十分轻慢。
只有君未言一人对我的态度丝毫未变。虽然给众人围着没有过来,却远远地向我微笑颔首,目光柔和亲切,完全没有受今日一战的影响。
我自知今日能得到这样的待遇,那还是沾了拓拔弘的光。如果不是看他的面子,只怕当场便有人对我冷嘲热讽,出言奚落了。
拓拔晴对于这个大哥倒还尊敬,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见到我站在旁边,俏目中流露出鄙视的神情,自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故意眼尾也不扫我一下,自顾与拓拔弘说话。脸色却好似见到只蟑螂般,带着隐隐的厌恶之色。
我淡然一笑,很识时务地走到一旁,以免打扰了公主殿下说话的兴致。
至于这些人怎么看我,随便他尊敬也好,轻蔑也好,于我全都是无关痛痒,又有什么可在意的?我无意扬名,无心富贵,世人的褒贬毁誉与我何尤哉?他们喜欢怎么想,便由得他们去好了。
“看不出你的涵养功夫倒很够火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闲闲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收回流连在壁间书画上的目光,转头回望。
“二皇子见笑了。江逸平凡庸碌,哪里来的那么好涵养?”
“宠辱不惊,得失无意,这样的胸襟也算少有了。”
是吗?拓拔明几时这么看得起我了?我怀疑地睨他一眼。他正含笑地打量着我,眼中带着浓厚的兴趣与研究意味。
“不如过来跟着我吧,我保你可以得到那个统领的位子。”
“是么?”我嘴上淡淡应付,心中却在迅速地估量他此言的用意。无端端的,他提出这个邀请干什么?我虽然并不妄自菲薄,可也没自大到以为自己才华盖世到人人争抢的地步。
“看得出你和大哥并不是一心,他也没打算重用你,何必还留在他手下混日子?我保证,他给你的一切我都可以给,而且只会比他给得更多。”
“谢谢。”我勉强忍住笑,很想告诉拓拔明,这个承诺实在算不上什么很有吸引力的条件。因为到现在为止,拓拔弘根本什么都没给过我……只除了那顿鞭子以外。
这样东西,好象不是越多越让人高兴吧?
“我是认真的。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拓拔明看出我敷衍的态度,笑容一敛,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正经。
“为什么这么看得起我?”我怀疑地看着拓拔明,想探测出他热情背后的真实想法。以我目前的身价和条件,有什么理由被人当成宝贝一样的争相挖角?如果换成是以前的我还差不多……
拓拔明心机深沉,计谋多端,谁知道他打的什么鬼算盘?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胡涂?”拓拔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笑地没再说下去。
“我最讨厌和藏头露尾的人打交道。”我板起脸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另一侧角落。我当然没有那么爱生气,之所以会这样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试探。如果拓拔明是真的想招揽我,就会主动让步地做出解释;如果不是,那我又何必陪他玩下去呢?
“生气了?”拓拔明果然如影随形地跟上来。他凑得那么近,嘴里的热气都喷到我耳后了。我皱皱眉,向旁边略略让开半步。
“利锥处于囊中,不掩锋芒;西子乱头粗服,不掩国色。你这么聪明,该不会以为象现在这样故意贬低自己,就能掩藏住你的光芒和出众吧?”
我一呆。拓拔明不依不饶地继续凑过来,细长的眼睛闪闪发亮,象瞄准了一件中意的猎物,紧紧盯在我身上。
“怎么样?我可不会象拓拔弘那么委屈你,天天让你跟前跟后的,与一个奴才有什么分别?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碌碌无为度此一生?又怎能不建立一番功业?只要跟着我,保证你可以尽情施展一身的才华,胸中的抱负。只要假以时日,必定能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你可相信么?”
我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凭心而论,他这番言辞倒也颇有些诱惑力,很能打动人心,只可惜……他选错了下手的对象。说什么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对那些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还能管用。我连皇帝都做过了,他再来许给我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难道我还会动心吗?
“怎么,不相信我?”
……
我不置可否地对他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虽然对他的条件兴趣全无,但我也不会一口回绝他的提议。以我的观察,拓拔明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是个不容轻视的厉害角色。他拉拢人心的时候固然诚恳热情,但铲除异己的时候想来也决不会心慈手软。我只是暂时托身信王府内,又不是拓拔弘的忠诚死士,何必要急于表明立场呢?象拓拔明这样的对手,还是不要把他树成敌人比较好。
“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随时可以给我答复。”拓拔明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并未死缠烂打地继续游说,而是主动退开一步,转身与人寒喧去了。
“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随时可以给我答复。”拓拔明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并未死缠烂打地继续游说,而是主动退开一步,转身与人寒喧去了。
“江先生,二皇子对你的兴趣好似不小呢。”
我望着拓拔明离开的背影正在出神,君未言不知何时摆脱了身边的大队人马,悄悄走到了我身后。
“是吗?”我耸肩笑道,“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荣幸的事。”
“听说江先生今天的表现很是惊人,连皇上都大大的意外了一回?”
“……江逸惭愧,只怕是要让君小姐失望了。”
君未言明眸流转,不以为意地夷然笑道:“恰恰相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荣辱毁誉何足道哉?江先生心胸开阔,宠辱不惊,这才是难得的修养气度,未言要说声佩服呢。”
“……”我苦笑着摸摸鼻子,再度觉得头痛起来。这位美丽的才女当真固执得很,不论我怎样解释,如何表现,坚持认定了我就是她心目中的救世之星,说什么也不肯改变分毫。上一次她未能说服我振作精神挺身入世,这次大概是又要来继续游说了。
“君小姐,你上次的研究可有结果了么?”我实在是不想与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抢先一步转开了方向。
君未言歉然一笑。“抱歉得很,你身上的毒伤太过怪异。既非单纯的中毒,又非单纯的伤病。你在中毒之后运功过度,元气大伤,又在冰寒的江水里泡得太久,体内的毒性在内伤与寒气的作用下,起了超出预料的变化,不再是一味蚀骨销魂散那么简单。寒毒交迫,沉于内腑,与你的经脉胶结在一处,已不是光靠施针用药就能解决,要配合着高深的内功修为才可能奏效。未言只懂医药,不会武功,只怕是无力为你清除。”
“那就算了。”我嘴上说得平淡,心里终究觉得不是滋味。苦苦练了二十几年的武功,几乎已成了我整个人的一部分,一旦失去,就算再豁达的人也无法一笑置之。我已经在努力接受这个现实了,君未言却给了我一线希望,然后又亲口摧毁了它……
“江先生,你也不要过于失望。”君未言柔声道,“我的医术虽然不够,天下的名医却不止一个。听说南楚的毒手鬼医精研药理,医术通神,更是世间少有的武功高手,他一定有办法为你解毒。千万不可就此心灰意冷,放弃努力啊。”
“谢谢。”我对她勉强一笑,态度并不十分起劲。
毒手鬼医的名字我也曾听过,若单纯以药理而论,他的造诣称得上天下第一。传言中世上没有他毒不倒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药,更没有他出手解不了的毒。只是这人行踪飘忽,神秘莫测,见过他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近几年来他几乎从未在外面走动,不知道又躲到哪一处深山大泽炼丹采药去了,我又如何能找得到?说是希望未绝,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看到我惘然若失的神情,君未言欲言又止,出尘脱俗的秀颜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垂眸踌躇片刻,取出一只精巧玲珑的小小玉瓶交到我手中。
“这里有三粒青阳丹,是未言专门为你的毒伤炼制的。服下一粒,可以暂时抑制你体内的毒性,令真气恢复正常流转。但是此药过于霸道,对身体的损伤极大,药性过后,体力比正常人还要不如。只要不是生死关头,切切不可轻易服用。”
“谢谢!”我眼睛一亮,接过那只宝贵的玉瓶。青阳丹的药性虽然霸道,但对我却是十分有用。到了关键时刻,只要能让我使得出一身功夫就好,谁还顾得了以后那么多?
君未言秀眉微蹙,还想再说什么,萧代突然走过来,谈笑风生地插口说起东齐的风物,有意无意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萧代仪表出众,口才又好,再加上刻意要讨君未言欢心,把东齐的名山胜景、风土人情讲得妙趣横生。君未言虽然见识广博,也被他说得兴味盎然,不时发问,与他谈得大为投机。
我笑了一笑,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离开了他们的谈话圈子。我知道自己刚才与君未言低声私语,形迹亲密,多半已经犯了众怒。果然,现在落到我身上的眼光要比前一阵多了许多,而且不再是轻视和不屑,而是换成飞刀和冷箭了……
其中两道最凌厉的,好象正是来自不远处的拓拔弘……
唉,看他这么个气度恢宏的堂堂皇子,怎么会这么爱吃醋的?先是清宁公主,后是璇玑才女,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哪一个。可不管他在乎的人是谁,我这个尴尬的情敌身份算是别想甩得掉啦。
事已至此,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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