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华丽的宫殿中众多宫人忙碌地进进出出,金红的帐子中女人的哀叫声不住传来。
“娘娘,用力!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出来了!”
中年宫女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焦急地催促着。
“皇、皇上……”女子呻吟着叫出这个至尊的称呼。
床前的妇人却微微一滞,随即马上说:“娘娘,请用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不知道其他母亲分娩时是什么感觉,锦云只觉得自己痛极了,那个孩子在她肚子中始终不肯出来,她对着尚未出生的骨肉突然多了几分厌恶和痛苦。这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与那个男人血脉相承。
锦云在痛苦中惨笑,自己这般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伤害自己的男人吗?
下体下意识地用力,然而锦云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恍然间,灵魂似乎回到几年前那个山花摇曳的下午,金色的阳光下黄衣女子与月白青年的凝视……
“啊!是皇子!是皇子!”
稳婆惊喜地叫声中大淼的第四位皇子终于出生了,然而伴随他出生的却是另一声凄迷的哭喊:“娘娘!娘娘!坚持住啊!娘娘!”
屋外传来人声的高喊:“皇上!”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黑色华服的男子迈着从容的步调踱到窗前,看看床上狼狈不堪的虚弱女子,又看看宫妇手中的婴孩,道:“四皇子?”
宫妇抱着婴孩仍不忘行礼:“回皇上,正是四皇子。”
皇上顺手接过婴孩。婴孩和其他刚刚出生的孩子没太多不同,粉红色的肌肤有些发皱,闭着眼睛,明明没有眉毛却让人觉得他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皇上盯了片刻,冒出一句:“这孩子……怎么这么安静?怎么没哭?”
宫妇忙道:“回皇上,皇子殿下已经哭过了,很响亮的,现在可能是累了。”
皇上应了一声,又用手戳戳婴儿的脸颊,面上没什么表情,说不出是喜爱还是其他什么。周围的人看的都有些忐忑,若是这孩子一出生就不得喜爱那以后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被皇上戳痛了,婴儿突然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瞪着眼前人,似乎在述说他的不满。
皇上一愣,随即抿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好一双眼睛……”说着他突然将孩子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周围的人吓得跪下去,先前抓住娘娘手的宫妇顾不得其他连声叫道:“皇上!殿下还太弱小禁不得、禁不得……”
所有人都为出声的宫妇捏了一把汗,皇上却好像不甚在意,听了宫妇的话真的将手收回胸前,再看那孩子,虽然孩子的眉心又皱起来了,但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没有恐惧。皇上道:“这个孩子有意思……朕喜欢!”
躺在床上喘息的锦云朦胧中清醒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得苦笑,微弱的声音从口中冒出:“皇上……名、名字……”
皇上抬眼看一眼自己的妃子。大淼的规矩是孩子满月后才会有大名,贤妃逾越了,但她仍然坚持,挣扎着说:“皇上,能、能让臣妾听……听听他的、他的……名字么……”
皇上垂目思忖片刻后道:“澈,玄澈。”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妃子,又说,“从今天起,他就是我大淼的太子!”
锦云嘴角勾起,在身边宫妇的哭喊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建业九年,贤妃林氏诞太子澈,遂薨,献帝改元光熙。
玄澈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私生活糜烂的玄沐羽——也就是当今圣上,玄澈他老爸——对贤妃也不过是点头的恩情,谁能想到他会突然立一个并不宠爱的妃子之子为太子呢?想那皇长子出生五年也未得其青睐,其母还是玄沐羽最爱的皇后呢——虽然容羽皇后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四个月大的小玄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觉,肉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
玄沐羽坐在床前,也不管玄澈是不是在睡觉,只顾着自己戳那肉肉的小脸戳得很开心,还问:“澈儿会下棋吗?”
此话一出,所有宫人冷汗直下。
睡梦中的小玄澈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不耐烦地转过身去,用屁股回答了玄沐羽。
玄沐羽居然高兴地笑了,抱起小玄澈让孩子面对着自己,说:“那好吧,从今天起朕教你下棋!”
小玄澈仍然没有反应,玄沐羽也不着急,就这么笑眯眯地盯着孩子。
小玄澈似乎是在朦胧中感觉到了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不肯离去,这种毫无防备被注视的感觉让他感到不舒服,不禁稍稍抬了眼,却不想视线被一张放大的俊脸所占据,而这张面孔小玄澈熟悉极了——就是他那烦人的父亲。
玄沐羽看到小玄澈睁开了眼睛,又笑说:“澈儿睡醒了?”
小玄澈却听不懂眼前人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声音虽然好听,但总在耳边絮叨实在烦人。小玄澈张嘴想说闭嘴,只可惜发出了只是稚子啼声,软软的声音像在撒娇一般。玄沐羽听得心情大好,也不管婴儿身体是多么的脆弱就用力抱进怀里,又高举起来,笑道:“澈儿喜欢父皇吗?”
小玄澈终于受不了地翻出白眼,不再理会这个疯子。
旁人只以为玄沐羽一时兴起开开玩笑,却不想玄沐羽真的在东宫里添上了一套棋具,这天早早就将还在睡眠中的小玄澈从床上拉起,开始传授棋艺。
玄沐羽让小玄澈坐在自己怀里,捻起棋子,说:“要学棋,就要知道这棋的含义。《世本》说:‘尧造围棋,以教丹朱’,一元、两仪、四象、八卦,天圆地方、十九农节气、三百六十周天,对于圣人来说,这小小棋盘便容纳了万物,而对于将领来说,却是三尺之局为战斗场,陈聚士卒两敌相当……”
玄沐羽洋洋洒洒说了很多,最后低头去看,却见小玄澈已经睡着了。
请原谅小玄澈吧,但对于还不懂这里语言的小玄澈来说,玄沐羽优雅低沉的声音无异于催眠曲,而体力严重不支的小玄澈此刻只想睡觉。
玄沐羽有些不高兴,伸手去捏孩子的脸颊,却见睡着的小玄澈腮帮子微微鼓着,皮肤退去了红皱变得又白又嫩,看起来就像一个可爱的包子,那小巧又水嫩的红唇嘟起,就像在向人撒娇一般。
玄沐羽看得脾气全无,也不管下棋了,蹂躏着小玄澈的脸,一边有感而发:“澈儿真可爱呢……”
小玄澈被弄醒了,鉴于上次抗议失败的经验,这次他不再做这类无用功,他转了一个身,将脸埋到了玄沐羽怀里,以此挽救自己被搓揉得红彤彤的小脸。不过显然小玄澈做错了,他的动作直接导致了玄沐羽自恋行为的诞生,他再一次举起小玄澈,快乐地说:“澈儿喜欢抱着朕?澈儿果然是喜欢父皇吧!”
小玄澈懒得管这个自恋狂,为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柔软的身子骨顺势趴在玄沐羽身上,意识向梦乡奔去。
虽然小玄澈反应冷淡,但玄沐羽的兴致却很好。他将小玄澈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孩子肉肉的小手连带肉肉的小脸贴着自己,微凉的细腻肌肤似乎能吸住自己一般。玄沐羽有点懊恼自己原来错过了这么多乐趣,不过以前似乎也抱过澈儿的哥哥,似乎就没有这么有意思呢?
玄沐羽想,觉得澈儿果然是不同,那双眼睛,那种抗拒,像极了她啊……
玄沐羽看着孩子熟睡的安静侧脸,突然问:“小孩子都这么嗜睡吗?”
太子的乳娘琼姨就立于一旁,听到皇帝这么说,忙上前笑道,“哪能呀,一般男孩子从小就比较调皮得很,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到处乱爬,只是太子殿下似乎特别安静。”
“是吗?”玄沐羽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心里却想到:因为是她吧?她在自己面前也是如此的安静……
琼姨见皇帝沉默,自以为失言了,怕皇帝不喜欢安静的太子,又忙说:“太子殿下是奴婢见过的最乖巧的孩子。太子从小就不哭不闹,渴了饿了都会叫人了,很懂事呢。”
玄沐羽看了一眼睡过去的小玄澈,片刻后笑起来,在小玄澈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说:“澈儿这么小就懂事了!?”
小玄澈立刻睁开眼怒视着玄沐羽,不过玄沐羽显然无视了这个眼神,又拉起小玄澈的手指咬个不停。
可怜的小玄澈,豆腐就是这样被吃掉的。
但小玄澈还来不及愤怒,就发现被亲亲脸、咬咬指头不过是小事,若是不小心碰到什么沐浴、更衣,那才是清白全无。以至于小玄澈一反孩子发育的规律,早早朝着生活自理的光明大道跑去,以期摆脱某个脑子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男人。
就在小玄澈与玄沐羽捍卫自己“清白”的战争中,抓周的时候到了。
大殿之中,宝剑、笔墨、书籍、佛经、算盘、糕点、棋盘、金银首饰,甚至还有玉玺,各种各样的东西摆了一地,将小玄澈围在中央。
五年前,也是在这个大殿里,皇长子玄沃选择了书籍和首饰;三年前,皇二子玄涣选择了糕点。今天,皇帝连同后妃以及诸多大臣虎视眈眈地瞅着这个小孩,想要知道小小太子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小玄澈环顾四周,佛经、算盘、糕点、棋盘、古琴、金银首饰这些自然是不能选的,否则人家会认为你没出息。是谁把针线女红也放上来的?那不是女孩子的玩艺儿吗?!那小小人偶和小小锦被,估计不会是什么好的意向。而剩下的,宝剑代表武力,诗经则是文治,至于玉玺……大位?
小玄澈猜不透皇帝此举的意思,选择宝剑会不会让人觉得有勇无谋,而选择笔墨又怕别人给他定义仁善怯弱,玉玺——不知这算不算“文武双全”?
小玄澈思虑再三,终于迈开了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向了玉玺。
不知别人是什么心思,小玄澈却在余光中看到了玄沐羽眼中闪过的一丝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但显然不会是赞赏。
毕竟是皇帝吧。玉玺这东西——才能不少,野心更大,死得最快。
小玄澈心念流转,径直从玉玺旁走过去,来到玄沐羽脚下,小手慢慢伸出,抓住了玄沐羽的衣摆。
满堂寂静,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小玄澈的选择。
他、他选择了什么?自己的父皇?!
玄沐羽错愕之色一闪而过,抱起小玄澈,笑问道:“澈儿喜欢父皇是吗?”
小玄澈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玄沐羽。
玄沐羽高兴地亲一口小玄澈,道:“父皇也喜欢澈儿!”
小玄澈偏头,让本应该落在腮帮子上的亲亲落在了耳朵上,响亮的吻弄得他耳膜生疼。
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大臣们的马屁立刻汹涌而来,忽略小玄澈黑掉的脸,果然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皇家之象。
太子从小就不同,抓周便抓住了这天下最高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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