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李顿一共给自己设定了两个问题。现在,“满洲国究竟是个什么东东”这个问题可以告一段落了,那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日本“九?一八”事变当晚的行动究竟是挑衅还是自卫。
我们说过,最好的办法是到现场去看一下。
为什么不早点去呢?
因为李顿他们很清楚,柳条湖早已不是第一现场,那些要搞伪装的把这里翻腾收拾过NN遍都不止,所以早看晚看都一样,还不如把它放到最后。
调查团只是在回北平前,“顺路”去柳条湖看了一下。
说到这里,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是个福尔摩斯迷,就爱看那个英国神人破案,因此还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大发感慨:你说这老外是不是外星人潜伏在咱人类里面的,怎么那么难破的案子,他都能手到擒来?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算不算外星人,不过我敢断定,能够把他与我们这些普通人分割开的,无外乎他的两个超常能力:现场观察和逻辑推理。
柳条湖早已没有什么真实的现场可供观察了,那么我们只好把担子放在逻辑推理上。
严格地说来,逻辑推理应该算是一门哲学课。
我大学上的第一门哲学课,就是这玩意儿。当然,到现在为止,大部分都还给我的母校了。但是授业老师当初像开玩笑一样说过的一句话,倒是让我印象深刻。
他说:逻辑推理是什么,很简单,举个例子,A等于B,B等于C,那么一般来说A就等于C。反之亦然。
在柳条湖,调查团带来的一位专家也在进行逻辑推理,他是美国人道弗曼。
他手里拿着一份南满铁路的行车时刻表,这种东西在南满铁路沿途火车站到处都是,没有人会去注意。
正是这张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时刻表,却引起了道弗曼的莫大兴趣。他的眼光久久地停留在这几个字上面:“10点40分,柳条湖。”
也就是说在10点40分这个时间,一列火车将通过柳条湖。放在1931年9月18日这一天晚上,同样适用。
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道弗曼查到,当时有一辆快车通过柳条湖,时速50英里,后准时到达沈阳车站,一分钟都没耽搁。
寥寥几个字,却已经暴露了那个夜晚的全部真相!
福神人(福尔摩斯)的发烧友们,让我们来沿着美国专家道弗曼的思路进行一番逻辑推理吧。
A:10点20分,柳条湖铁路发生大爆炸。
B:爆炸后铁路无法通行。
C:10点40分,一列火车高速且安全地通过爆炸点。
首先,看A(铁路大爆炸)和B(无法通行)。乍看它们似乎是可以相等的,由此还可以导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此事必为北大营的东北军所为,所以须以“严惩”。
但是,B(无法通行)和C(高速安全通过)不相等。B(无法通行)无法导出C(高速安全通过),C(高速安全通过)也反过来否定了B(无法通行)。两者自相矛盾。
下面就有些类似于常见的多米诺骨牌了:
C否定了B,B被否定后,马上也枪毙了A。
结论是:铁路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大爆炸,只是一个丝毫不影响铁路正常运营的小闹剧而已。
道弗曼随后查阅了有关铁路的毁损记录,上面明确记载:“仅东侧道轨接头处约15米的钢轨被炸弯,两根枕木破损”。
这再次证明了当时爆炸的烈度有多低,简直可以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来形容了。
调查团还找到了那趟“幸运班车”的一名乘务员,这人作证说,在火车经过柳条湖该路段时,只是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究竟是挑衅还是自卫,这不全结了?
人家东北军又不是有病,深更半夜,费力劳神,就为了来给你们日本人挠个小痒痒?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脑子烧坏了,这事真是他们干的,你们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第七章东京血案/6月4日,李顿调查团结束实地调查,离开东北。两天后,到达北平,准备着手起草报告书。
如果我们把这次调查看做是一场赛跑的话,现在到冲刺阶段了。然而,围绕即将出台的调查报告所展开的激烈争斗却才刚刚开始。
此前,日本内阁无论是对东北还是伪满的态度,都倾向于“保守”,犬养和芳泽这对“父子”在外交上也一直是扭扭捏捏,不敢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绝。
但是日本此间发生的“五?一五事件”完全改变了这一轨迹。在这次事件中,犬养毅成为继前首相滨口之后,又一个倒于血泊之中的一国之相。
与滨口不同,这次跳出来杀人的,不是普通愤青,而是货真价实的军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血盟团
此事最早发端于一个叫井上日召的人。
其实他是一个和尚,信的教我们也不应该陌生:日莲宗。上海马玉山路事件中的那两个倒霉和尚信的就是这个教。
井上日召代表了日本由来已久的一种思潮,那就是“下反上”(此名词纯系本人归纳,版权所有)。这东西跟“下克上”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实质却大不一样。
这么说吧,“下克上”就是不听领导的,我行我素;而“下反上”却是看领导不顺眼,自己要当领导,即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佛家不是讲求清静无为的吗,怎么这秃驴如此功利?
电影《少林寺》里大反派“王仁则”带兵杀进少林寺,方丈双手合十,嘀嘀咕咕念了一通,大意无非就是让双方慈悲为怀,都不要轻易动武。
这个口子一开,仿佛是形成了一个定例,后来的电影电视上,在跳出一两个宣称“蛇蝎缠身应还招,我佛慈悲亦惩恶”的武僧或侠客之前,差不多都要让类似的住持方丈大德高僧们出来唠叨两句。
这类和尚,我们当然再熟悉不过,也最符合中国人心目中对佛教徒的定位。但日本产的日莲宗却不一样,这个教派的终极理想是来一场大战争,把其他教都一股脑毁掉,而它独存于世。
要论狂,日莲宗跟昭和军阀都有得一比,事实上也一向很受后者青睐。那个在满洲闹出大动静的石原莞尔就是信日莲宗的,算是个俗家弟子吧。
按照井上日召的想法,现在当官的都是一帮废物,属于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些人不淘汰,真是没天理了。
不过一开始,井上还确实有点像我们中国和尚,他主张的其实是非暴力的“无抵抗”,也就是俗称的你打我左脸,我伸右脸给你打,反正就是不还手。
井和尚的如意算盘是农村包围城市,在乡下讲经说法,先把处于贫困中的农民给忽悠进来,等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就把大家伙组织起来,占领东京,通过“无抵抗”方式把政党议会的那些家伙全都赶下台。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很难,人家官当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让位给你。估计这光头也因此受了一点挫折,颇为懊恼。此时,他正好碰到了以藤井齐中尉为首的几个海军军官,后者是“国家改造运动”的信奉者。
“国家改造运动”这个东东最初是在陆军的樱会里流行的,永田铁山、桥本欣五郎等参谋本部“名人”都是里面的发烧友。但后来随着伦敦海军裁军条约的生效,海军的发展规模受到很大限制,在海军基层官兵中也开始充斥着一种对“上面”的不满情绪,于是“国家改造”的思潮便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新市场,从“陆地”跑到“海洋”上去生根发芽了。
一个要改造国家,一个要赶跑领导,说法不一样,其实都是想抢别人的乌纱帽戴,所以双方很谈得来。井上把自己的“苦闷”一说,那几个军官就乐了,敢情这年头谁不知道当官好,你不来点棘手的,那人家肯自觉自愿地下来吗?
宝贝儿,还是让我们来给你开开道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井上终于懂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那是要来点暴力才行的。
井上这个人在理论上没什么建树,除了念念经之外,在何为“国家改造”上说不出什么道道,但他是个实践派,说干就干。
他原本和海军中的这帮人一道策划了一个集体行动,那就是在2月11日纪元节这天,共同袭击前往皇宫祝贺的大臣。
当时大家兴致勃勃,颇有一股“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气魄,但还没等到“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那一天到来,“一?二八”淞沪会战就打响了,包括藤井齐在内的一帮海军军官都赶到上海去忙他们认为更重要的事了,自然无法再参加集体行动。
你们不干我来干。事到如今,井上早已是箭在弦上,控制不住自己了。鉴于海军的“失信”,这次他决定不搞集体行动,而是单独暗杀,也就是说把大蛋糕切开来,实行经济承包责任制,一人分一块,一人杀一个,这就是日本历史上所谓的“一人一刀”。
按照井上的计划,从大臣到元老,从党魁到议长,都有人分工负责,而且“血盟团”内部严格保密,除井上本人外,杀手们绝对不允许相互透露将被暗杀者的名单。
由于参与暗杀行动的成员大多沾亲带故,所以又称“血盟团”,而井上俨然就是这个“血盟团”的“教父”。
“教父”所指,血雨腥风。
2月。
民政党选举对策委员长、前藏相井上准之助(藏相是主管财政的大臣)在演说现场被杀。
3月。
三井合股公司董事长团琢磨直挺挺地倒在了自家银行门口,成为日本被刺身亡的第一个大资本家(估计这个“之最”没人会抢)。
井上准之助倒血霉,那是因为他是政客,团琢磨公开身份是一董事长,按说跟政治不沾边,怎么也被捅了呢?
原因就在于外间盛传三井是政友会的经济后台。
其实那时候政党和大财团穿一条裤子不是什么新鲜事,作为日本两大政党的另一个大党——民政党背后就站着一个三菱。
你还不能够怪日本的政客堕落,人家那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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