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曲折狭窄而又泥泞的巷弄间,易知足以一种挑剔的眼光审视着这座他治下的小县城,确实只是一个小县城,相比起广州,此时的上海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县城,只是因为地理位置和港口的优势,显的繁华些罢了。
大清朝野上下还没人意识到这座小县城拥有巨大的发展潜力,没人想到上海会开埠,没有人会想到开埠之后的上海在短短十数年间会一跃而成为大清对外贸易最大的通商口岸,会成为整个亚洲最大的港口城市。
原本易知足只想要一个江海关作为在上海的立足之地,不想道光居然直接给了他一个上海道,让他成为上海县城实际上的主政官员,他当然不能糟蹋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升迁什么的,他根本就不想,只想牢牢的将这上海道拽在手里,至少在上海没发展起来之前,他不想挪窝。
穿过一条窄巷,眼前为之一宽,一条大河浜出现在眼前,严世宽介绍道:“这是肇嘉浜,县城最主要的一条河浜,这桥叫做鱼行桥,前面不远就是县衙。”
缓步登上石桥,易知足凭栏而望,但见河浜里大小船只密密麻麻的,两岸商铺林立,行人如织,显见是县城一条最主要繁华的商业街,眺望了一阵,他才问道:“县城哪些行业最赚钱?”
严世宽随口道:“上海这地方,要说最赚钱的行业,自然是土行,其次是沙船,钱庄只能居第三。”
“土行?”易知足疑惑的道:“烟土?”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江南这方禁烟并不象广州那般严。”说着他一笑,“不过,如今林部堂调任两江,这风声怕是会紧起来。”
“未必。”易知足道:“广州的烟土价格现在已完全回落,比禁烟之前高不了多少。”
烟土价格大幅回落,说明烟土不缺货,供应充足,这无疑是说,广州禁烟已经失败,严世宽心里暗松了口气,他当然清楚他家老爷子在做什么,这下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易知足却是转移了话头,问道:“沙船如此赚钱?”
严世宽点头道:“沙船的北洋贸易是以量取胜,南方的棉布纱绸,茶糖烟纸,北方的豆麦皮毛木材等,尤其是豆,豆饼的量相当大,不论是南货北上,还是北货南下,皆是厚利,在上海,沙船是仅次于土行的暴利行业,一条黄浦江,粗粗估计,应有四五千只大小沙船。”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不解的道:“江南需要如此大量的豆和豆饼做什么?”
听的这话,严世宽不由的一笑,“在下当初也是纳闷,后面一打听才知,豆可以做豆油,豆饼,豆乳,而豆饼则主要是做肥地之用。”
原来是作为肥料,难怪需求如此之大,易知足笑道:“倒是忘了,豆饼是最好的肥料。”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色有些麻黑,才抵达马姚街严宅,进的院子,严世宽含笑道:“三进的院子,带一个跨院,寒酸了点,大掌柜可的屈尊。”
易知足边走边打量,笑道:“是小了点,不是让你买地嘛,自个顺带也买块,以后修建一个大园子。”
两人正说着,严小妹迎了上来,蹲身道:“见过大掌柜。”
“不用多礼。”易知足说着一笑,“来的迟了,小妹久候了。”
“大掌柜如今可是贵客......。”严小妹说着发觉语气不对,赶紧打住,道:“大掌柜请。”
进屋落座,严小妹也不用下人侍候,亲自张罗着奉茶递烟,布菜摆酒,张罗完毕,她才上前道:“大掌柜,五哥,可以入席了。”
两人入席,严世宽殷勤劝酒,严小妹则执壶候在一旁,弄的易知足老大不自在,酒过三巡,他看了看,见的没有下人在屋子,才开口道:“小妹也不用在旁侍候,一同上桌吃罢,没必要讲究那么多规矩。”
女子素来是不上桌吃饭的,见他邀小妹上桌,严世宽稍稍有些意外,随即笑道:“既是三哥相邀,小妹也无须客气。”
严小妹还真是没客气,大大方方靠着严世宽坐下,道:“五哥再去添几道大掌柜爱吃的菜罢。”
这就迫不及待的赶人了,严世宽腹诽了一句,当即一笑,道:“三哥且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待的严世宽离开,严小妹自斟了一杯酒,道:“来上海三年,奴家今年已经二十。”说着一口将酒干了。
女子二十,放在后世,根本不算什么,但这年头,却已经是老姑娘了,易知足轻叹了一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奴家不要名分。”严小妹道:“那就无须父母之命。”
“小妹可为令尊考虑过?”
“广州上海,相隔千里,加之庭院幽深,不刻意宣扬,有谁知道?”
易知足伸手,适宜她将酒壶拿过来,严小妹却起身给他斟了一杯,道:“奴家体谅三哥的难处,虽是苦等三年,却也毫无怨言,以三哥今时之地位,奴家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轻叹道:“我已非是小妹当年的那个三哥,小妹这又是何苦?”
严小妹坐了回去,幽幽的道:“奴家早就是三哥的人了,即使三哥如何变,奴家也是死心塌地。”
早就是三哥的人了?易知足一阵无语,几年的侥幸心理被她这一句话击的粉碎,终于弄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却是最坏的一种,他还能说什么?一口将酒干了,他才缓声道:“今日来,也就是想将这事说清楚,三哥是元奇大掌柜,现在还是朝廷命官。
不论是为元奇着想,还是为自身在想,都不可能明媒正娶的迎娶小妹过门,这一点还希望小妹见谅。”
“奴家明白这点。”严小妹轻声道,她确实早就想清楚了,严家走私鸦.片不仅是名声不好,而且随时都有不测之祸,易知足当初将他两兄妹打发来上海,说穿了,就是想保护他俩兄妹,以易知足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明媒正娶她,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事传了出去,不仅是易知足名声扫地,就是元奇都要被牵连。
“那好,除了名分不能给你,什么都能给你。”易知足道:“道衙后院,随时欢迎小妹,令尊那里,我去说,总不能让你为难。”
这是答应了?严小妹楞了片刻,随即起身离席,逃也似的出了房间,弄的易知足茫然不解,不会是又说错了什么话罢?他取出一支雪茄缓缓的点了,感到一阵轻松,严小妹的事情,压在他心头几年,这次来上海,他就已经决心不再拖延,决定当面问清楚,说清楚,虽说这是个最坏的结果,却也比总是悬着强。
好半晌,严世宽才缓步走了进来,也不说话,端起酒壶给易知足斟了一杯,然后自个倒了一杯,觉杯敬了敬,一口干了,在才开口道:“老爷子那里,三哥准备如何说?”
“还能如何说?当然是厚着脸皮说。”易知足道:“你去信劝老爷子收手,隐退,别误了你前程,至于小妹,即便没有名分,还能委屈了她?”
这倒也是,易知足断然不至于让小妹受委屈,严世宽长吁了一声,半晌才道:”三哥的婚事有眉目了没?您也不小了。”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易知足说着站起身道:“酒足饭饱,告辞。”
严世宽连忙起身道:“我送三哥。”
出的大门,严世宽从下人手中接过灯笼,道:“走走,消消食?”
易知足却是不愿意再走,道:“乘船罢。”
两日后,元奇上海分行在上海县城挂牌开张,同一天开张的还有三十二家分号,遍布县城内外,覆盖了上海所有的繁华街区和商贸中心,一举引起极大的轰动,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接任上海道,并已走马上任的消息也随之散播开来。
整个县城登时为之沸腾,大小茶楼、会馆、行业会所,码头到处都在议论,官员经商的不是没有,而是相当多,大多数官员都开有当铺钱庄甚至是茶楼酒楼,但却没有一个人会明目张胆的宣扬,都是明遮暗盖,象易知足这么明目张胆,一上任就就将元奇分行开遍县城的,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议论归议论,腹诽归腹诽,不少士绅商贾和行会公所都急急忙忙的准备礼物前往分行庆贺,易知足这位新道台既然明目张胆的将元奇分行开到了上海县城,他们就不敢装不知道,即便再不乐意,也的捏着鼻子前去庆贺。
知县刘光斗却是有些犯难,他是真没料到易知足竟然一点不加以遮掩,不去庆贺吧,说不过去,上官过生和年节,他这个下官都要送礼,如此大事,不去,肯定不妥当,可是去庆贺,似乎也不妥当,董千秋又去了道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在县衙纠结了半天,他灵机一动,干脆直接去问易知足得了,当即就匆匆敢往道台衙门。
南市董家渡马家厂,上海商船会馆,小会议厅。
得知元奇分行在上海挂牌开张之后,一众沙船业主纷纷赶来会馆商议,众沙船主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元奇在广东是什么情形,他们都相当清楚,在闻知易知足接任上海道,他们就已经猜测,元奇会否乘机将分行开到上海来,谁也没想到,易知足刚一到任,元奇就在上海公开挂牌。
“沈生义”号沙船行行主,商船会馆董事之一的沈晚香扫了众船主一眼,朗声道:“元奇在广东就是垄断一省之钱业,此番既来上海公开挂牌,很明显是也是要一统上海钱业......。”
话未说完,“郁森盛”号沙船行的行主郁泰峰就打断他话头道:“元奇是否一统上海钱业,与咱们商船会馆没关系,对于咱们来说,元奇就算一统大清的钱业,对咱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眼下,先商议下,如何送礼,这礼轻不得重不得。
如今这江海关可说就掌握在元奇手里,这礼送轻了,只怕易大人日后会刻意刁难咱们,送重了,又怕易大人以此为例,对于易大人这毕竟是头一次送礼,偏偏这事没有成例可循,而且这事也着实不小。”
“王公和”号沙船行行主王仁伯笑道:“早就听闻这位易大掌柜不是善茬,没想到一来就给咱们出了道难题。”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元奇在上海公开挂牌开设分行,不是小事,看这架势也不可能只会局限于上海一地,至少苏州、松江两府肯定是要一统的。
元奇有通兑业务,而且收费远远低于咱们本地的钱庄,这对于咱们船主来说是好事,能节省不少银子,不妨送份重礼。”
“我也赞成送份重礼。”郁泰峰附和道:“易道宪不是寻常官员,本就是行商出身,对于海关各种情形应是了如指掌,他掌管江海关,咱们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送份重礼,也算是结个善缘。”
“送多少算是重礼?”沈晚香瞥了他一眼,道:“别忘了,他可是元奇大掌柜,眼眶可不小。”
“王永盛”号沙船行主,商船会馆馆主——王桐春轻咳了一声,道:“前日县衙出告示招募义勇二千,此事必是易道宪授意,县衙哪来银子招募?估摸着还得跟咱们募捐,这礼也别重了,九大家,一家二百,其他小船商合凑二百,凑齐二千两,如何?”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沙船虽是暴利,风险也不小,听的还有可能要捐输,一众人登时都闭口,见没人吭声,郁泰峰沉声道:“捐输和送礼是两码子事,给县衙捐输再多,易道宪未必会领情,但送礼,他却不得不领情,这对咱们商船会馆有利。”
王桐春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大家再议议。”
县城,城隍庙东,内园,上海钱业公所。
“砰。”总董事魏德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桌上的茶盅都跳了起来,“无耻!无耻之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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