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洲的帮助顿时解了傅星的燃眉之急，傅星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有谢洲在，几个犹豫不决的昆仑门弟子也歇了心思，索性在一旁打坐，傅星把沈黎周围围得和铁通一般，在耗费许多灵力却连沈黎衣袖都摸不到后，骚乱终于停止下来。

傅星身上的灵符已经不多，见状也松了口气，她并没有掩饰疲倦，直接盘腿打坐，见她这模样，反倒让人疑心她设下陷阱，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他们这么斗，沈黎还在全盛状态，现在他们灵力不断被吸取，只要沈黎想，他们根本奈何不了她。

修士们面露绝望。

傅星垂下头，不去看眼前的场景，先前她帮助过的那个女修寿命早已被吸尽，面前也陆陆续续地有修士身上出现了老态。

除了沈黎之外，没人能活下去。

这样死寂一般的画面，让沈黎脸色越发苍白，在看到方才帮助过她们的谢洲也一点点变苍老后，沈黎不忍地别过头，她胡乱擦拭脸上的泪水，看向傅星。

傅星手上的灵符也只剩几张了。

沈黎下意识摸着自己心口的护心镜。

“傅星姐姐，我把护心镜给你，你坚持住——”

沈黎说着，想把自己身上巴掌大的镜子摘下来，傅星瞬间睁开眼，转头制止住沈黎。

“不行，你戴好。”

“不要。”

沈黎固执地想拿给傅星，傅星皱起眉，指尖微动，想打昏沈黎。

只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还有修士留着一口气，倘若她现在打昏沈黎，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傅星指尖微动，到底没有在现在动手，沈黎收回余光，僵硬地抿住了唇。

傅星知道，沈黎虽然骄纵，却是个非常心软的人。

她不想让沈黎留下什么执念，执念太深会影响修为，傅星侧头望向沈黎，低声开口：“阿黎，护心镜是老掌门为你留下的东西，他死前最放心不下你，你应该好好活着，不要辜负掌门对你的挂念。”

说着，傅星冲沈黎笑了笑，温和地道：“而且江衡还在外面等着你，阿黎，有许多人都牵挂着你，你忍心让他们伤心吗？”

……可是如果傅星姐姐你死了，江衡，婉清师姐还有谢拾师兄，他们也会伤心的啊。

沈黎怔怔地看着安抚她的傅星，忽然想起傅星曾说过，她想要求得大道，想要一生逍遥。

沈黎还记得傅星说起句话时，眼中明亮的光彩。

在她眼中，傅星一直都是平静沉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外露的情绪，只一眼沈黎就明白，这是傅星毕生的夙愿。

沈黎注视着傅星的脸，晃然间，好像看到了她飞速变得苍老，再也不能用温和的笑看着她，夙愿无法实现，不甘地闭上了眼的模样。

沈黎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她垂下眸，看到了傅星身上的伤口。

这是傅星方才为了保护她受的伤。

沈黎突然意识到，自从进了万魔窟之后，傅星一直在护着她，遇到任何危险第一时间想的都是保护她，而且不仅是在万魔窟，以前也是如此，从头到尾，她都被这些关心她的人保护得好好的。

“傅星姐姐……”

沈黎呢喃出声，傅星看到沈黎的表情，忽然皱眉起来，她以为沈黎还不肯打消把护心镜给她的念头，傅星叹息一声，打算一会儿直接打晕沈黎。

不过正当傅星生出这个念头后，沈黎突然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沈黎脸上都是泪水，说：“傅星姐姐，我好害怕。”

傅星：“你不用怕，你会没事的，等江衡来，他一定能摧毁界石救你。”

“可是你会死的，”沈黎泣不成声，语气中充满了愧疚，“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太没用了，只能看着你死，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你保护我，傅星姐姐对不起。”

沈黎的哭声缠绕在傅星耳侧，傅星听见她不停地向自己道歉，沈黎紧紧抓住了胸前的护心镜，说她太自私了，还是想活下去，她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江衡还在外面等着她，她不想死在这里。

傅星能听出沈黎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她笑了笑，心底并没有半点对沈黎的恼怒。

人之将死，总会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望，傅星本来就希望沈黎活，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她想活而对她失望。

傅星认真地道：“没关系的阿黎，你不用怀有愧疚，是我的过错，抱歉，我不该带你来这里，让你面对这样的场景。”

沈黎突然抱住了傅星。

她的脸埋在傅星肩窝，让傅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沈黎一声声地对傅星说抱歉，傅星从一年前来到昆仑后，就一直保护着她。

是沈黎先缠上傅星的。

她第一眼看到傅星，就想和她亲近，傅星虽然看着冷淡，可在沈黎甜甜的笑容中，还是一点点软化了下来。

而后在短短的一年里，她时常缠着傅星要出去，傅星总是无奈地跟着她，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对不起傅星姐姐，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能看着你死，你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好不好？傅星姐姐，至少让我再多看你几眼。”

沈黎声音中的愧疚太浓，傅星眼神柔和下来，轻声安慰沈黎，沈黎紧紧抱着傅星，感受着周围修士的气息一个又一个的断绝。

沈黎的泪水打湿了傅星的衣襟。

傅星的目光扫过昆仑派的弟子，她在谢洲的脸上顿了顿，而后才收回了视线。

傅星是坚持得最久的，然而她手上也没有灵符了，再过十几息，她的灵力就会被彻底抽干净，然后紧接着，结界内诡异的引力便会抽取她的生命力。

因为沈黎说想多看她几眼的话，傅星并没有打昏沈黎。

她相信了沈黎，在触及到沈黎痛苦的视线后，心软了下来。

“没有关系，绝大多数修士都要经历生死，我只不过提前了一点。”

能修炼到不被天地所限制，寿命无穷无尽的修士几乎没有，这在修真界早已成为了传说。

“可是傅星姐姐你不是说过，你想追求追求极致的大道，在这条路上探寻吗？”

傅星笑笑，语气十分平静，没有在沈黎面前表现出半点遗憾：“在我之前，有许多比我天赋还高的修士也在探寻，他们都失败了，我从不觉得自己能成功。”

傅星用话来劝慰沈黎，不想让她在心里留下心结，说完这句话后，傅星稍稍停顿了一下。

她的灵力已经被抽取完了。

但稍顿了一下后，傅星面色便恢复正常，她不想让阿黎挂念，却忽地听见阿黎冷不丁开口：

“可傅星姐姐在有这心愿前就知道希望渺茫，你还是想要追寻对不对？”

“傅星姐姐你去追寻好不好，你为我做了太多事，到了现在，阿黎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沈黎说到这里时，语气骤然变得轻快，半点不见刚才的沮丧痛苦。

傅星愣住，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她想推开沈黎，可她沈黎知道她现在灵力耗尽，不是她的对手，紧紧扣住了她。

沈黎把心口上的护心镜扯了下来。

她放在了傅星心上，她抓着傅星的手，主动从傅星怀里出来，冲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傅星姐姐你太好骗了，或者说，你从来没想过阿黎会骗你对不对？”

沈黎笑得十分灿烂，连眉眼间的恐惧都被遮盖住，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原来被吸取灵力是这样的感觉，好像血肉都在往外扯。

沈黎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感觉血肉都在往外扯，是由于她从小就被喂养了各种富含灵气的天材地宝，连血肉都充满灵力，这样的她，在这个结界中没有护心镜保护，灵力流逝得更快。

傅星眼睁睁地看着沈黎的青丝中一点点生出白发。

“阿黎！”傅星拼命挣脱沈黎的手，可是沈黎现在尚存灵力，傅星根本挣脱不开，沈黎怕自己灵力被吸完的时候，傅星会不顾一切地把护心镜给她，便用储物手镯里的绳索把傅星绑了起来。

沈黎绑完傅星的时候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她勉强支撑着自己，慢慢地靠在了傅星肩膀上。

“……阿黎不要。”

傅星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慌乱过了，傅星不停挣扎，手腕已经被沈黎的灵绳勒出了血，沈黎把自己开始变得苍老的手放在傅星手腕，覆盖住她的伤痕。

沈黎学着往日里傅星对她的语气，温和又无奈：“不要这样啊傅星姐姐，我只是也想保护你一次而已，我偶尔也想体会一下保护别人的感觉啊，傅星姐姐，你总要给我一次机会。”

“不要胡闹，阿黎你松开我。”傅星深吸一口气，厉声喝止沈黎，可她的心却跌入谷底，傅星明白，沈黎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她仿佛和沈黎仿佛互换了身份，轮到沈黎去安慰傅星。

沈黎还挺喜欢这样的感觉的。

她轻轻笑了起来：“别难过啊傅星姐姐，你怎么和我一样了，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你要去努力实现好不好，按照你的心意去活。”

“阿黎，松开我！”

傅星不停地挣扎，沈黎索性抱住了她，她固执地不肯放手，强调:“傅星姐姐一定能成为修真界的至强者，破碎虚空，逍遥天地间，你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沈黎希望傅星能实现她的愿望，如果傅星能实现她的愿望，沈黎觉得自己死都没有遗憾了。

傅星愿意为了她付出生命，沈黎也同样愿意。

“你在说什么啊……”

是她同意了沈黎进万魔窟，她也受过老掌门的恩惠，而且护心镜原本就是沈黎，傅星是真的把沈黎当成了亲妹妹，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妹妹为她失去生命，把活下来的机会给她。

上一次这么束手无策，还是傅星看着母亲死的时候。

傅星呼吸发抖，一声又一声地制止沈黎，沈黎还这么年轻，她该有很长的未来，她不该为了她牺牲。

“阿黎别这样，你快把护心镜拿回去……”

傅星的声音中都带了哀求。

沈黎紧紧依偎着傅星，始终不肯答应，她在傅星不停的抗拒声中诉说自己的期望，她说想看傅星继续游历修真界，想看到她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沈黎说了许多的话，从精神奕奕到气若游丝，像盛开的花一样迅速衰败了下来，傅星看见沈黎垂落在她肩上的发丝完全变白，黄鹂一样的声音转瞬喑哑，断断续续，直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沈黎的身体往下滑，跌落进傅星的怀里。

傅星的脑中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