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偶尔想克制住心底情绪的时候也会将唇抿起，与沈曼云形似。

看在在这一点上，他的嘴唇倒是继承了来自母亲的优点。

“说的倒是真好听，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宸宁昨天才为什么才跟我吵过一架，今天倒来我这里装假好人了。”

程稚心心里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位富家太太就算是克制情绪也克制不了多长时间，幸而也还在预料中，索性微垂着头，像是在认真地听对方的冷嘲热讽。

她这副模样反倒让沈曼云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见人不说话了，程稚心才试探着开口:“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我也是在宸宁回来之后才知道他和您大吵了一架，但和您吵这一架，他心里并不好受，回来后就一直沉默，情绪也很低落。”

程稚心心里明白，季夫人走过的路不知比她多了去了，一双眼睛看尽豪门百态，心里门儿清。在这种人面前耍小聪明是最不可取的，所以想要让沈曼云慢慢地接受她，唯有以真心交换。

沈曼云眼眸微微动了动，神情依旧淡然，冷笑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看他昨天为你出头的时候可没有半点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程稚心笑的谦恭:“您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想必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一向敬重您，气愤上头说出去的话哪里能当真？再说用言语伤害自己的至亲，何尝不是在伤他的心？”

看着沈曼云渐渐缓和下来的脸，旁边“观战”的季疏雨禁不住想给程稚心竖两个大拇指——有这种才能干什么还待在总裁办，直接上前线去谈判商务合作啊！

“但您又不想见他，我只能先代替他来给您请罪，还请您多多包涵。”程稚心说着，便把托盘上的中药给端了过来。

沈曼云探究似地看着她，目光微冷:“请罪？这么说你也认为他昨天有错了？承认我报纸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了？”

程稚心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我并不知道宸宁昨天跟您说了什么，但为人子，不管您做了什么，他出言不逊顶撞母亲就是有错，这一点无可辩驳。至于报纸上的内容——”

她顿了下才继续道:“为什么要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呢？您在刊登的那一刻不就已经认为它是真的了么？还是说，那些只是您一时气愤之下所为，现在后悔了？”

沈曼云面色一变，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季疏雨叹为观止。

报纸上的那些话的确是妈在看完他们网络上的求婚视频后一时气愤找了所谓报社澄清，没想到后来会引发这么大的后果，冷静下来后有些后悔。

但这个时候，无论舆论已经发酵成熟，再加上脸皮薄，她妈根本就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也因此和父亲以及大哥吵了一架。

这一点家里人冷静下来后都想得到，但这是基于他们几十年对沈曼云的了解，明白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但程稚心迅速地分析她的性格，利用这点将她的话堵回去，的确挺厉害的。

“我知道您心里肯定对我有很多不满，但您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先把药喝了吧。”程稚心掀开盖子，捧着碗递给沈曼云。

沈曼云皱眉，眼神厌恶地看了一眼那碗中药，再一看端药的人，顿时忍不住手一挥:“我喝药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了？”

程稚心早有准备，微微向后一躲避开了她的手，一脸诚恳地道:“我知道您不乐意出现在我这里，但我还是那句话，为了跟我置气来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不值当。西药虽然可以降压，但也只是暂时控制，但中药可以更好地梳理您的身体。毕竟身体内部状况不好是会反应到皮肤上的，您保养得这么好，不想以前的功夫都付之东流吧？”

程稚心大略一扫便发现了床对面梳妆台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堆玻璃罐子，这些护肤品模样精致小巧，一看便价值不菲。她只能认出一些较为出名的海蓝之谜、娇兰等，其余的根本分辨不清。

沈曼云身子微微一僵，目光在对面人一张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停留了两秒，这是无论多少护肤品都堆砌不出来的青春。

季疏雨在一旁感慨程稚心真是抓住了母亲的死穴。

虽然沈曼云已经不再年轻，但她一直很注重身体的保养，这几天被气的什么都忘了，程稚心这么一说算是点醒了她，好歹也让她的注意力能分散点在别的地方。

看着沈曼云微微有些犹豫的神色，程稚心主动将碗凑了过去:“现在温度差不多，您最好现在就喝，不然待会儿冷了会更苦。”

沈曼云看着凑到面前的药汤，沉默半晌后还是没有拒绝，缓了神色从程稚心手中接过来，试着尝了一口，感觉到味蕾上传来的苦，不禁皱紧了眉头。

程稚心立刻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一会儿喝完了药可以去一去苦。”

沈曼云没有再说什么，强忍着那股想吐的干呕感将药强行灌了下去。

药汤刚一见底，面前就立刻出现了一杯白开水，衔接得恰到好处，在沈曼云还没有来得及回味那股苦时，嘴里的余味便被冲了下去。

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沈曼云又喝了口水，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闭了闭眸缓过来神后，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季疏雨跟程稚心互相看了一眼后，后者轻声道:“那您有事情就喊我，我会立刻过来的。”

沈曼云又将视线移了过来，目光深处微微有些诧异，她皱眉讽刺道:“我喊你做什么，难不成程小姐想重操旧业还来季家当佣人？”

她这会儿回过味儿来，料定程稚心那句话只是客气一下，但她偏要恶心这人一句，省的真以为自己是个玩意儿了，总来她面前晃荡。

“妈。”季疏雨觑着她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程程姐的确是专程来家里照顾你的。”

沈曼云神情一滞，有些怀疑地看向程稚心，在后者点头后又嗤笑一声:“怎么，他现在舍得把你送来伺候我？程小姐还是请回吧，你要是在这儿出点什么事，我怕我到时候说不准又得再失去一个儿子。”

程稚心制止住想要开口辩解的季疏雨，温声道:“我是自己想来照顾您的，宸宁也同意了。您是他的亲人，永远也不会失去他。而且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您不用怕我会出什么事。”

女孩脸上的笑容浅浅的，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发着融融的光却并不让人感到刺眼。

“说的也是，你要是千金大小姐，说不定还不会让我两个儿子为你神魂颠倒。”沈曼云暗讽道，半分都没有留情。

假模假样地来看望她，她也懒得跟这个女人瞎吵什么，陪着做做表面功夫的就完了。但这人要是天天在她面前晃荡那可就不一样了，她怕自己犯恶心。

程稚心眼里划过一丝黯然，脸上一直保持的微笑也浮现了一道裂痕。

任何一个女孩子被这般类似羞辱的话语说一通后都会感到难过，虽说她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沈曼云挑刺的准备，但听到这种话还是会受伤。

但她也知道沈曼云心里对她有多排斥，璟然和她的事始终都是卡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刺，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她抵触也正常。

沈曼云看着程稚心掩去面上的难堪，心里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按道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脸皮薄，她方才那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们知难而退才是。

程稚心深呼吸一口气，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季夫人，我知道您对我的所作所为很不理解，但我能明白你作为母亲的一颗心，也请您给我一个机会，了解一下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她希望可以通过这次的接触让沈曼云对她看法改观一些，不过这个前提是沈曼云能够同意她留下来。

但依照现在沈曼云对她的排斥来看，比较悬。

季疏雨看了一眼程稚心，又看了一眼母亲，为防后者再说出什么令人尴尬的话来抢先开口:“妈，您以前不是总说我们几个不着家，您一个人在家没趣吗？现在有人来陪您了。”

沈曼云回头瞪了她一眼，女孩不在意地笑嘻嘻地凑近，一只腿屈起跪在床边，悄声在她耳旁说道:“而且您不是怨大哥为了一个女人跟您顶嘴吗？现在他都把他的宝贝疙瘩带过来照顾您，送上门的好事为什么不答应？”

说是悄悄话，但房间总共就这么大，程稚心哪里会没听见。

她明白季疏雨是在帮她说话，便眨了眨眼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沈曼云侧眸看了女儿一眼，直到看得她讪讪的才收回眼神。当了这么多年人精，沈曼云哪里会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小女儿已经倒戈向了程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