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就是因为我没能治好你,所以你才选择铤而走险!”庄蹻的嘴角抽搐着,右手哆哆嗦嗦地指向穆恩:“不止你一人对他寄予厚望,他首先属于学院,并且是小林的传人。”
“我从前亏欠那孩子良多,一直想不出怎样弥补,他唯一的传承不能没有着落。穆老我不明白,为何你在那个少年人身上如此急切,明明有很多可靠的办法。”
面对控诉,穆恩合上两眼一言不发,直到庄蹻扶着膝盖喘起粗气,他才睁眼、
“因为他很着急,我可能比他还要着急,并且……”
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穆恩缓声道:
“这个世界似乎也开始着急了。”
“你这话为何意?”庄蹻平复一下心情,坐回原处。
“你这个徒孙,虽然向往平静安逸,其实内心藏着自己都不清楚的野望,而与我的野望刚好有重合部分。世界已经开始动荡起来,我不知道能留给学院多久的安稳,而最关键的是,”
他顿了顿。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说完这些,穆恩以袖掩面,轻咳两声。
庄蹻望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伤感道:“果然如此。”
“就在上个月,我最后一次平复伤势的努力也失败了,并且能清晰感觉到力量在流失,虽然极为缓慢,但你肯定明白这意味什么。”
“你还有多久。”
“如果不出意外……”穆恩两指一掐,沉吟一阵道:“应该有望等到这些孩子成长起来。”
“我很喜欢每天陪着那些孩子,那会使早已枯槁的内心重新焕发生机,但条件已经不允许了,剩下的时间不允许我再安逸。无论霍雨浩、王冬还是新一代的其他人,例如郭晔,我只能尽力将一些东西留给他们。”
“虽然很舍不得,但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将嘴角向上扯动,此时穆恩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有些艰难地将自己从垫子上挪进轮椅,两手摇着轮子缓缓向外驶去。
看着那苍老的背影,庄蹻道:“穆老,这几年不要过于劳累了,你将一生奉献给学院,该留给自己一些,我们有多久没有下过棋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笑着摆摆手。
“要下棋,你不如去找那小子。放心吧,不会让你见不到最后一面。”
庄蹻忽地笑起来,缓缓摊开手掌,木扣子样的东西躺在掌心,油光可鉴,一看便是温养无数年的老物件。
他将檀木削成的哨子放进口中,跳荡飞扬的乐声在屋里响起,那是百十年前流行的俚俗小调,他们年轻时经常在女生宿舍窗外哼唱。吹起哨子的庄蹻忽然变成浮华的浪荡子,神采飞扬,目光中全是挑逗的味道。
或许因为过了太久,其间有几个错音,听上去有些断断续续。可他脸上笑意更浓,节奏比之前更欢快几分,仿佛大大小小的河珠掉落玉盘,少年人头挨着头挤在盘子周围,大呼小叫地下注,耳中都是清脆的碰撞声。
直到视线里不见穆恩的身影,忽听见远远传来的啸声,第一声一掠而去,第二声如裂帛碎玉,第三声虎啸龙吟,最后一声穿云洞天。
本是不登大雅的调子,此时却有开山裂石般的雄厚,庄蹻停下吹奏静听,一时间海神阁的顶层没有第二个声音。
穆恩放声长啸,声震屋宇,里面都是他年轻时的得意,俨然是站在群山之巅,立在深渊之底,觉得这广阔天地大有可为,龙逍遥与他一同狂放不羁。想必不远处总会有一女子看着他们,目光中满是痴迷。
音调拔到极高处时戛然而止,只剩绕梁的余音。
“那些爱过、恨过、包容过、诅咒过的,最终都会成为回忆,成为往事中的一缕轻烟。”
庄蹻俯首下拜。
“百年之后,终要留与世人评说。”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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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居西方而主秋,离了海神阁,向西行一千零十二步,这里见不到几个人,环境一片清幽。隔着这么远,黄金树的树冠仍清晰可见,郭晔没想到除此之外,海神岛还有这样的巨木。
古树中部已经空了,外面依旧郁郁葱葱,树底有可供一人进出的裂缝,其余几处缝隙只有巴掌宽。钱多多掏出个小铁盒一按,一缕火苗钻了出来,同时钻出的还有几只受惊的松鼠。
“这里,是我在岛上的自留地之一,认识我的很多人都知道这里,唯独不包括言少哲。那个老贼一心想进来打秋风,可我就是不给他机会。”
“老贼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他魂牵梦绕之处就离他住的地方不到一百米远。”
可能说到得意之处,他嘿嘿笑了起来,之后将目光转向郭晔。
郭晔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表示打死也不泄露钱院长的秘密,就差赌咒发誓了。
树洞顶端装了魂导灯具,打个响指便将十米见方的树洞照得通明,脚下踩着晾干的松针与茅草,科技与原始在这一刻达成奇妙的平衡。
郭晔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生怕碰掉什么东西,院长大人似乎全然不受影响,随手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块金灿灿的物件,在他眼前晃晃,说道:
“认识这种东西吗?”
脑子将尔火介绍过的稀有金属全部过滤一遍,郭晔也没能找到对应之物,不过看色泽总有种熟悉感,凑近用鼻子嗅嗅味道,他迟疑道:
“这……不会是金子吧。”
“对喽,”钱多多眉毛向上挑动着,“这就是世界上最有用,但也最无用的金属——黄金。具体来说,这是十分稀有的天然金块,我一般叫它马蹄金。”
“我知道你们经常说谁谁谁家里有矿,我家其实就是干这个的,捡到马蹄金,便代表一条藏金带,有经验的人还能根据大小成色推断矿脉的储量,例如我。”
郭晔盯着这几乎被盘出包浆的金子,皱眉退了一步。
“那些黄灿灿的金魂币,看上去的确诱人,却丧失了天地赋予的喜气,你看它的型态,能否从中观察出美感?”
听着钱多多的诡异问题,他心说真不枉大伙给你起这么一个称号,估计本名已经没人记得了吧。
郭晔强忍着将其装进荷包的冲动,细细观察马蹄金的外形,品味良久后踟蹰道:“美感没看出来多少,只能说这东西很自然,给我感觉十分协调,好像天生就该长这个样子,不多一分也不缺一毫。”
听完他的回答,钱多多未置可否,将马蹄金放回架子,用一旁的绸布擦拭着,直到能鉴出人影。
“这便是自然孕育出的金属。”他低头欣赏金块的光泽,“它是天然金晶被流水搬运,在各种微型物质的影响下堆积而成,因此大多产自河流沙滩等地。在漫长的岁月中,无数杂质流失,便留下这许多的凹陷。”
“这些都隐隐符合金的从革之性,因此你才会觉得协调。”
郭晔眨眨眼,院长大人说的这些他能听懂个大概,但不明白这些与魂导器有何关联,难道想成为魂导师不光要学会打铁还得去挖矿?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世间万物,尤其是金属的规律。什么是规律?就是客观事物的本质连系,或许不是每一位魂导师都明白这些,但一代代传承下来,其中确实隐藏着很多智慧。”
“这块矿石的尊容为何这般丑陋?那堆合金为什么放几百年都不会锈蚀?我们并不知道,或许这世上没人知道,但这不重要,人类掌握这世界的手段永远都是模仿与开创,就好像最早的魂师向魂兽学习如何保护自己。”
“模仿得多了,便会如这马蹄金一般,形成自己的形状,也就是表面的坑洼。至于最后是铸成金条还是金币,好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升华。”
钱多多转过身来,两米多高的身体蹲下去,刚好与郭晔形成平视。“木性发散,敛之以金气,则木不过散。木属性魂师按常理讲并不适合研习魂导器,但既然你能展现自己的天赋,便证明五行的相生相克并非绝对。你应该看过很多标准法阵的描绘,这些也是千万年来模仿自然积累的经验,而你用相对很短的时间便可以体会。”
不知道他往兜里装了些什么,郭晔压制住顺两把稀有金属的冲动,跟着院长大人离开他的小金库,顺着小路朝湖畔走去。
到了地头郭晔想起来,这里昨天还来过,正是对核心法阵有所顿悟的地方,仙琳儿刻下的痕迹还清晰得很,只是不知人在哪里。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钱多多背着手微微一笑,“我夫人将影法展示给你,还让你看了她的作品,她的资质其实远在我之上,如果能将性子沉下来,恐怕会成为学院第一个九级魂导师。那天你看完之后,有什么想法吗?”
“身法很快,但……仙院长的魂导器,似乎与学生见过的都不一样,与她本人似乎契合得出奇完美。”说到这里,郭晔陷入沉思。
钱多多不是喜欢吊人胃口的变态老师,见郭晔短时间内想不出更多,主动解释道:“龙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有自己的灵魂,我夫人在铸造它的时候注入了属于青炎龙的力量,因此而得名,她在使用那杆长枪时,就相当于自己武魂的延续。”
“武魂的力量可以融合到核心法阵内,魂骨可以打造为魂导器,其实魂技与魂导器在很多方面都是共通的,只不过手段有别。如果说魂技是用魂力作弦弹奏乐曲给天地听,制作魂导器就像写文章,不同的法阵,不同的材料,便可写出截然不同的文章,不仅能让天地听懂其美妙,传达涵义更加清晰。”
“我教你魂导器,就像写文章一样。”
郭晔回忆起那日师祖教给自己的,他老人家如果在这里非打起来不可。想到这里他的情绪有些茫然,院长讲到最后有些形而上学的意味,他该如何用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设计出魂导器来?
如果这东西如此看重天赋,那第一个刻出核心法阵的人往往是无意识行为,本能地临摹天地之意,那究竟如何才能将这种技能传承下来?
他斟酌一下,提出了这个问题。
院长听完后也有些挠头,大陆的历史基本就是笔糊涂账,除一些重大事件做不得假,剩下的几乎无正野史之分,即便史莱克校史也是如此,更别提长时间断代的魂导器。
两个人为同一个问题苦恼了一阵,钱多多抬头道:“早期的魂导师,传承的应是精神而非技术,虽然没有明确记载,但这是我想出最大的可能。第一位魂导师刻出第一个法阵,想来应该是巧合。”
“或许在数万年前,某位魂师像我们一样在湖边徘徊,看到反射阳光的水纹忽然心有所感,凝聚魂力,在岩石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当他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后,便会不断尝试,后面便不再是巧合,而是自行衍生出的存在。”
“但他很可能一生只刻出那一道法阵。”
郭晔指出了问题。
钱多多看着他,点头说道:“第一位魂师没有成功,还有第二位第三位,大衍之数尚有遁去的一,无穷无尽的先贤探索之下,发现奥秘是必然之事。感受难传但探索的精神可以传承,那些魂师死前告诉自己的后人,他们的后人再次尝试,有成功也有失败,甚至可能就此断绝,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又会有魂师发现秘密,最终有一脉成功,便发展出真正的魂导器。”
“这便是大浪淘沙。”
“但它终究失传了。”
郭晔听出道不尽的沧桑感慨,院长的话令他的思绪飘回万年之前,没有名为日月的国家时。
钱多多看着他,忽然叹息道:“关于魂导器失传的原因,我也曾好奇过很久,但终究没能研究出个结果。不过我曾有过猜测,它的失传未必是天灾,更像是人祸——有人刻意中断了它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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