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是长约三尺的金属棒，仅一握粗细，即便没有其他功能，用来砸人也蛮顺手。如果城堡是领地的心脏，这权杖就是大脑，无论地图与计分板的更替都少不了它，而最重要的功能，是将对手变为俘虏。

余少衍离开之前，为每人发了一件臂环，上面的狼首图案散发绿色微光。这是自由的标记，一旦有权杖按在上面，它会变成代表俘虏的红色，直到有另一柄权杖将其消除。

俘虏并非无法获取分数，只是效率要低很多，但他们必须服从命令，否则分数扣除的速度会很惊人。

至于金色，那是团队领袖的标志，目前尚未出现有资格的学员。

黎明时分，郭晔坐在主楼窗台上，两腿悬在外面，吃着昨天剩余的食物。身在高处依旧看不到多远，雾气很重。

身后不远传来脚步，他回过身，巫风如幽灵般飘进大厅。郭晔点点头，她没有理会，只是盯着权杖与墙上的计分板，有四个人的分数稍高一些。

看得出来，她很想做首领。

不到一盏茶时间，周思陈，还有几个二班的学生慢悠悠走进来。其中一个嘟哝着床铺没有学院里面舒服云云，看周围人不耐烦的表情，这孩子估计是抱怨了一路。

“这棍子真是丑的可以，”周思陈皱起眉打量，“像是哪个磨博士落下的，拿在手里属实掉价，好歹镀个金镶点什么吧。”

他与巫风的思路大同小异。

对郭晔来说，是否成为首领没有太大意义，就算最终胜了，对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而已，因此他暂时选择观望。

墙上除了计分板，还有一面地图，城堡周边做得很详尽，其余部分则是空白。这些多半都是魂导系的手笔，等级虽不甚高，但肯定出自高人之手，郭晔一时还参不透，其他人更别提了。

二十七个人陆续走入，最后一个到的是梁冀，他手里拎着一只品种不明的鸟，脖子被拧断了去。

“别把血滴在地板上！”有人怒斥道，但他没理会，自顾走到角落，坐下打盹。

“看来人都齐了。”

最终还是周思陈打破沉默，来到长桌尽头的高背椅旁，朗声道：“大伙都看过了，每个人距首领的分数要求还隔着不短一段距离，但我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闲逛，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决断。”

巫风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哈欠。

“你直接说想做我们的头好了，书呆子。”她声音干巴巴的，里面体会不到一丝温度，转向众人道：“你们觉得呢？”

“思陈和郭晔，还有呃……罗睺，弄到了我们昨天的食物，”蓝洛洛咬着面包，语气温柔，“还有早饭。”

“他们直接冲进了一个陷阱……”坐在不远处的解星弈补充。

巫风用洞悉一切口吻接道：“没错，莽撞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尤其是作为领袖……”

“——然后打赢了那六个人。”解星弈不得不提高音量才把话说完，巫风忿忿瞪了他一眼。

椅子挪动的声音很响，有人站了起来。戴华斌走到长桌尽头，向周思陈步步逼近，两人逐渐接近到触手可及的距离，毫无停下脚步的迹象。

周思陈受他气势所慑，下意识退了一步。

戴华斌没有看他，两手扶在桌上，面带杀气，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你们都在这里废什么话？”

可能是晚上没睡好，他的声音带些嘶哑：“如果有一个首领，那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

白虎再度露出獠牙：

“有谁不服？”

没人接话，正当戴华斌要坐在那椅子上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冷笑，随后音量越来越大，将众人的注意都吸引过去。

“我对这所谓的首领半点兴趣也欠奉，但如果非得有一个，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你。”

……

戴华斌露在外面的手背，可以看到青筋根根绽起，厚实的木桌在手下发出呻吟。距离较近的几名学员本能觉得不对，纷纷起身，将他与郭晔之间的道路让出。

两人目光对接，戴华斌眼中是怒火与杀意，郭晔露出一个微笑，眼中是不屑与鄙夷。如果两只野兽相遇，一方如果不移开视线，随之而来的便是厮杀。

这是丛林里的规则。

一阵极刺耳的声音响起，罗睺倚在墙上，面无表情，目光不离戴华斌咽喉要害。鸿鸣不知何时已持在手中，他的拇指顶住刀镡，将刀推出寸许，再拨回去，不断重复。

利刃摩擦刀鞘的声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郭晔手里把玩着几颗种子，大脑却在飞速旋转。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开战，天知道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东西会被弹到哪里。

几名学生开始擦拭汗水。

周思陈缓过神来，有些后悔刚刚退让的举动，重新用不服输的眼神看向戴华斌。

转瞬之间，在所有人眼中，郭晔，罗睺与周思陈被划为一个团体，戴华斌又是另一个，风向转变的速度令人吃惊。

戴华斌再如何狂妄，朱露不在，他也没信心战胜三人联手。虽然这里二班人数最多，巫风若无动作，估计不会有人敢于出手干涉。

“哪位同学还有其他意见？”周思陈问。

“我也认为戴华斌不适合做领袖，他缺乏大局观与头脑。”解星弈轻声道。

“那你有吗？！”

戴华斌咆哮着回应，他不知道解星弈与曹盈的关系。在他眼中，这是以郭晔为首的一群无耻之徒在针对自己，心中充满了愤懑。

解星弈只是冷笑几声，闭上眼不再理他。

每人都能闻见愈发浓厚的火药味，巫风突然插言：“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当头呢，书呆子？”

“不要给我起外号，”周思陈不满道：“如果没有领袖，我们就是一盘散沙，这样输定了。”

“或者对你俯首帖耳？”她打了个哈哈，“我懂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思陈有些恼火：“只是希望大家能心往一处使，如果曹瑾轩和龙翔跃在这，他们肯定会支持我。”

“可他们一个都不在。”说话的是二班的人。

“我明白我明白，我们的周大班长认为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巫风靠着椅背，将脚搭在桌上，扬了扬手，“你和你的两个死党有过密谋，我可不想什么时候被人卖掉，还是说你认为缺了你我们不能成事？”

周思陈涨红了脸。

郭晔叹了口气，这孩子已经被她带入沟里。

“我倒是认为，没必要这样急着选出个头领。”巫风面向众人侃侃而谈：“我们每一个都是人群中的怪物，万里挑一的天才，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正因如此，才会有计分项目，等到某个人得到足够高的分数，他自然可以坐上这个位置。”

她用极富诱惑与煽动性与的语气道：

“我的建议是，在那之前我们各安现状。如果周思陈或戴华斌能够遥遥领先，他就会成为首领，而我会成为他最忠心最得力的部下。而你们也应该有同样的机会，不管怎么说，考核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赞同声纷纷响起。

不得不承认，巫风这番话说到很多人心坎中，这种状况下，每人都有取胜的可能。而在很多人眼里，是她避免了一场内乱，阻止了冲突的发生，看过去的目光也多了些敬服。

虽然在郭晔与解星弈看来，她只是认为自己直接竞争胜算不大，想要把水搅浑而已。

“快看！”不知谁突然叫了一声。

遥远的地方有号角声响起，墙上的地图开始发亮，狼首旗帜在微缩的城堡上飘扬起来，更右边些的是禄存组的孔方标记。其余十组的标记黯淡无光，可能要等被发现后才会移到相应位置。

考核正式开始了，每人都想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之后发生的一切，令郭晔大失所望，他明白了绝对民（和谐）主的弊端在何处。所有人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一顿饭时间吵不完一件事。二十七个人至少有二十七万个主意，要让所有人奔着一个目标努力，可能比统一大陆简单不了多少。

他们需要探查周边，设置防御，收集食物，刺探情报；还要偷袭，闪击，抓捕，强攻。整座大厅乱哄哄地像菜市场，有人反对戴华斌的进攻计划，被他一把扔到大厅另一头。

梁冀拎着他抓到的鸟第一个消失，巫风带着几个学生头也不回离去，吃剩的食物放在桌上没人收拾。就像王瑞以前参加过的班级会议，只要班长和班主任不在，一切都乱套了，不出五分钟就会有人嚷着开黑。

郭晔做了和内心想法相同的选择，离开大厅，身边跟着罗睺，解星弈与周思陈——或许周思陈认为是三个人跟着他。蓝洛洛一向无甚主见，平日里习惯于听姐姐的，姐姐不在便下意识朝熟悉的人靠拢，于是也跟了上去。

至于罗睺，他只是跟着顺眼的人走罢了。

解星弈认为那些人吵上一天都不可能拿出主意，最后都是各顾各的，有的去寻找水井，有的试图生火，或者在权杖周围扎成一堆，生怕这玩意长腿跑掉。

郭晔一时也没有太好的想法，或者说因缺乏热情所以懒得思考太多。他们不知道山谷里有没有其他队伍潜入，不知道别的组团结还是分裂，但应该不会比他们更糟。

看来主任们在分配人员时是做过一番考量的，贪狼组的学员强度明显超过十二分之一，与之相伴的是资源匮乏与地势不利，至少与衣食无忧还有马骑的禄存组没法比。但他们明显考虑得不够，至少在人际关系一项如此。

郭晔与戴华斌之间的矛盾，目前看来无法调和。解星弈虽未明确表露，不过他对戴华斌的敌意不比郭晔差。

周思陈的看法不无道理，在一盘散沙的状态下，贪狼组什么也做不了，而其他队伍可以趁着混乱大肆进攻，攻占城堡并夺走权杖，将他们一个个变成俘虏。

他们需要更多信息，几人意见一致，侦查是必须的。

这种事迟缓不得，为追求效率，几人分头行动。郭晔与罗睺朝着东北角的石塔行进，随后顺时针方向移动。在塔顶，他们看到禄存组的骑士已经离开低地，越过河流向北进发。

越过西北山脉，就是庞大的森林，里面就算十万年泰坦巨猿也藏得下，他们需要半天时间才能抵达边缘，暂时无力调查。

余少衍没有糊弄他们，在距离城堡二十余里的山丘上，郭晔找到一座石制建筑。看形状或许可称之为要塞，虽然实在太破了些。他们在里面找到些资源，简易药品，罗盘，还有绳子绷带之类聊胜于无的玩意，就是没有食物。

看来这片场地里到处都是资源，郭晔有预感，里面应该藏着价值更高的东西。但与之相伴的是危险，除了四处游荡的别组学员，据余少衍说还有从斗魂场拉来的魂兽。

天知道深秋的湿气为何如此之重，令他感到些许不适。等到返回时，浓雾又出现了，这时便体现出罗盘的重要性。

据周思陈道，戴华斌收拢了几个跟班，试图向平原方向入侵，结果无功而返。他们还杀了两头野羊准备做晚餐，却没一个人会生火。

说到这时，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郭晔同样莞尔。目前在贪狼组，拥有火焰与高温相关能力的，只有郭晔、周思陈与巫风，白虎烈光波或许有类似效果，却只会将柴禾变成炭灰。

他的手下试图打磨石头或钻木取火，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群心比天高的半大小子们，开始在懵懂中成长。

瓜分（或者说争抢）剩余的食物后，当晚大部分人都没吃饱，有人在树林里采到浆果和蘑菇，一些是能吃的，运气不好的上吐下泻。

巫风也拉起一群人，她试图用荒野中找到的物资收拢人心，并将他们派出去侦查守卫。在周漪与霍雨浩那里吃过亏后，这姑娘似乎成熟不少，至少要比某一位聪明些。

直到戴华斌的手下偷走他们贮藏的食物，郭晔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准确。

地图上的内容在逐渐丰富，第三天，郭晔外出侦查时，在西侧看到烟柱升起，尽管离得很远，也十分醒目。

别组的斥候也出动了，并且距离他们只有几十里。

如果离得再近一些，或者有马匹在手，郭晔或许会带罗睺去一探究竟，如果周思陈他们也在，甚至可以谋划一次突袭。但一路上有无数沟壑土垒可供对手藏身，还有几里宽的平地，无遮无拦，极适合四条腿的大型动物驰骋。

混有魂兽血统的战马，就冲刺速度而言未必胜过他们太多，关键是节省下的体力，很多学员也无力维持长时间高速奔跑。

目前山谷还能保持平静，但下到草原与森林中，随时可能遇见满脑子积分的家伙，并很难说是一个还是一群。至少在内部整合之前，郭晔不愿与他们交手。

更糟的是，领地内也没有最基本的保障。戴华斌一伙既是寄生虫，也是祸害，他们强行索要蓝洛洛采到的果子，甚至在琦殷身上试用了权杖，想看看能否将本队的人变为俘虏，幸好学院预见到这一点，他们没有成功。

周思陈认为，最大的问题出在戴华斌身上，相比之下巫风已经不算什么了。郭晔也有些懊悔，他那日应该再果断些，如果第一天将冲突爆发出来，至少有六成把握将戴华斌从窗户扔出去。

虽然规则较为模糊是一个原因，但对方的壮大与他不够果决也有一定关系。

威信方面，同为代班长的周思陈，比起经常溜号的郭晔还要强些，可惜一班在这里的人只有四个，除此之外，只有琦殷与解星弈走得较近。其他人要么被巫风或戴华斌归拢，要么还在观望。

短短几天时间，不大的队伍便分裂成四份。巫风那天的演说征服了一些人，并借着宁天的关系，获得来自三班的学生支持。这是她最大的倚仗，有了这些人辅助，她甚至可以压制一般四环。

近两年的班长生涯，令戴华斌多少积累些威信，或者说恐惧，二班学生几乎都被他收入囊中——除了琦殷。虽说都是敏攻系与防御系，但人以群分，里面至少一半都是暴力分子，这也让他们成为最强大的一伙。

四班的学员都是些杂项武魂拥有者，战斗能力还不如赵昊辰，戴华斌与巫风对他们都不感兴趣。或许与小胖子有一定关系，他们更愿意信任郭晔。

“我平时应该多经营些的。”解星弈叹了口气。

以前整个三班大多都是宁天在管，否则他也不至于拉不动几个人，不过郭晔估计这孩子可能还有后手，既然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上面。”

周边有郭晔之外的人时，罗睺的话都异常简洁。众人抬头望去，夜空中有人在高速飞行，身周围绕着七枚魂环，声势不大，若非他提醒可能真漏了过去。

这或许便是余少衍提到过的医疗组，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在遥远的北方，有某个学生把另一个打哭了鼻子？

城堡的环境一天差似一天，处于饥饿状态的学生不会想着打理。自从有个外出洗浴的女生被禄存组的骑手掳走，个人卫生也被很多人放下了。

郭晔等人还住在城堡里，但从主楼搬到一座矮塔，主要是远离戴华斌一伙。为避免冲突，每日三餐都在野外进行。

浓郁的烤肉香气在湖边蔓延，郭晔一面翻转手中的树枝，一面涂抹研磨好的香料，不时还要将某个馋虫的手打走。以周思陈为首的一群人蹲在周围，眼神令他颇为紧张，仿佛置身食人部落。

不时传出的噼啪声，那是烤肉渗出油脂滴入篝火。一边的土灶上，石锅内传出轻微的水声。

当他从森林带回一头野鹿后，只有罗睺能帮忙收拾。之后郭晔询问谁会做饭，得到的答复令他伤心——没一个人会。

也难怪，无论周思陈还是蓝洛洛，平时在学院吃食堂，在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指望他们做饭属实难为人了。

食物系魂师虽稀少，他们队伍里还真有一个。四班中有位唤作宋超的，武魂为一种长条棍状面包，吃下后会带来两种增益效果，与体质有关，但大家对此都不太待见。

只因这面包保存期极其短暂，若无法在半分钟内吃下，便会因氧化变得无比干硬，一口下去不知碎的是面包还是牙。郭晔曾用一块放置半个时辰的做过试验，对准石头砸下后，虽然面包变成了碎片，但石头也裂作两半，结局算是平手。

他觉得还是自己做饭比较保险。

“快些快些，什么时候能吃啊？”

周思陈蹲在一旁，两手下意识搓动，一副垂涎欲滴的神色，只差在脑门上刻下“我是饿死鬼”。郭晔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真是把这群孩子惯坏了。

“之前我问要不要学做饭，可是你自己说没兴趣的，为何每次还如此之急？”

“哎呀——”周思陈把手一摆，“吃和做是两码事嘛，就像以前霍老大做的烤鱼，我学也学不出来啊。”

“非也非也，”郭晔大摇其头，以说书人的口吻道：“这烹饪一道，其中亦有着无数奥妙。无论治事，治人，治国，治天下，都有着相通之处，说是通达天地至理也不为过。”

“什么玩意儿？”

周思陈懵了——做个菜还能扯出这么多？

解星弈本坐在一旁打谱，听到郭晔这几句，不禁转了过来：“你说说看。”

郭晔嗅嗅锅中飘出的味道，揭开盖子，将几片绿色的草叶放入其内，面露微笑道：

“就以这世上三种肉食论，水之物携腥气，草食物有膻气，肉食物带臊气，每种特性皆具来由。烹者煮也，饪者熟也，将腥臊变为至美之味，就是烹饪得当之故。”

周思陈眼冒金星——这都什么和什么？忍不住问道：“那我是什么气？”

解星弈正听得入神，被打断后不满道：“你是傻气！”

众人哄笑，周思陈面红耳赤，等大伙安静下来，郭晔继续道：“烹调之根本，以水为始，甘酸苦辛咸等五味，与水居、草食、肉食之特性，配合水、火、土三材决定其味。”

见烤肉成色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手中凭空多出柄小刀，开始分割。

“火候也是关键，重要的是大小调和，时急时徐。灭腥、去膻、除臊，皆通过大小火势影响，先后多少，存乎一心，随心而行。其中纤毫变化，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烹饪之道研究到极致，便可知天下之事，通天下之理，察天下之变，你的棋道也是如此。”

最后一句是对解星弈说的。

“通晓这些，才可令烹出的食物甘而不浓，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至于如何通晓，则需要修德自立，审近才能知远，成己所以成人，很多道理都隐藏在小事之中，未必需要那么多繁缛礼节。”

一些人听得入神，一些人将精神集中于烤肉与浓汤上面。解星弈若有所思，突然道：“那你觉得，学院将我们送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的国手有何见教？”

这孩子看上去面带忧郁，指间捻着黑子白子各一枚，点在棋盘两角。

“我认为，这片山谷，包括外面的森林、平原与湖泊，代表着纷乱时期的大陆，而我们自身尚且无法团结。考核目的是体验前人走过的路，到最后，发展出组织、阶级，我们会不断进化。”

“而第一节课，就是重整四分五裂的集体。”

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人叹道：“那得先开化才谈得到进化。”

“说到开化，那家伙把徐世哲派出去做什么了？”

戴华斌的一众手下中，徐世哲算得上最危险的。与修为无关，这家伙似乎天生具有毁灭倾向，一想到将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便会兴奋地发抖。

之前他们被派到石塔上去，利用海拔优势侦查平原，随时准备对禄存组发起突袭。

“如果能将他争取过来，对我们最为有利。”解星弈拄着下颌：“不过他作为戴华斌的死忠，操作起来会很困难。”

“出事了。”

罗睺站了起来，指着远处。郭晔顺着他的指间望去，在河谷对侧，草原与森林交界处，徐世哲正揪着一个女孩的头发拖拽，女孩发出阵阵惨叫，他却不为所动。

“该死的。”郭晔小声念了一句。

不止是对此种行为看不过眼，同样还有对未来的忧虑。贪狼组拥有了第一个俘虏，这代表戴华斌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

……

四班在年级里不受待见是有原因的，如果说辅助系为主的三班同样缺乏战斗能力，至少也能有效参与其中，武魂纷杂的四班连参与的方式都找不到。

要说起武魂类别，或许解星弈与他们更为接近，却又有着四班“不配”拥有的较高修为，因此在学院的惯性思维中被分到三班。对此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在其他人眼中，这是占了大便宜。

但比起其他学员，郭晔可能更喜欢他们。这些孩子至少听话，不闹事，甚至能预测别人的想法，他将这些归结于相对不太优越的环境。

郭晔可以制造火焰，这让他成为团队不可或缺的存在，周思陈的魔虎自然也可以，但太麻烦。每次看到戴华斌他们为一杯热水争吵，对郭晔的好感都在无形中提升。

在他的带动下，学员们开始尝试生活自理，无论采集，捕猎还是其他工作，都不允许光吃不干。周思陈或许有过微词，认为魂师就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但他的观点在饥饿面前没有市场。

说起这孩子，郭晔知道他一直想做领袖——除非霍雨浩在这。他不愿为此争抢，但直接撒手不管又太过不负责任，只好用引领劝解的方式，让周思陈以为每个决定都是自己的主意。

他们在距离城堡十余里外的山洞中加工食物，并且都在深夜完成，这样火光与烟雾不会暴露位置。在解星弈的帮助下，郭晔找到一群野羊，并未直接捕杀，而是赶到南面的小要塞中。

或许他可以尝试用食物吸引更多学生，但随之也会带来巨大危险，如果被戴华斌一伙知道这里有像样的热食与干净的饮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中超过一半的学员都缺乏自保能力，真若发生冲突，多半会吃亏。

又过了两天，郭晔照例向北侦查，返回城堡的路途中听到一阵怪响。他隐匿了身形，悄悄钻入一片树林，响动逐渐变得清晰，像是野兽进食。

他以为是丛林中平常的动物捕猎，却发现几名二班学生蹲在一头死鹿的尸体旁，眼神昏暗，嘴角处尽是鲜血。郭晔忍不住心中发寒，用比来时更轻微的动作离开。

不到一周的时间，饥饿就使他们变成了野人。

内部商讨中，蓝洛洛提出将火种分给他们。

“不可能，”周思陈第一个出来反对，“如果戴华斌他们有了火，势力只会更大。”

“都这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这姑娘身上还带有罕见的善良，这也是郭晔尊重她的原因。“每天吃生肉身体会受不了的！他们可能会生病！”

“那就让他们病死好了。”

解星弈一反之前的和声和气，言语重新变得冰冷：“如果连这些事都解决不了，那他们出了学院也只会一事无成。”

“小弈怎么你也……”蓝洛洛有些不解：“就算戴华斌真的成为领袖，至少能保障我们是强大的，再这样下去随时可能被别组吞并，这又有什么好处？”

“就这样吧，洛洛。”

郭晔拍着她的肩膀劝解：“这是我们一致的决定，况且我真的不认为戴华斌能带好这支队伍。如果有人想要吃口热食，可以加入我们，我不会拒绝的。”

“沦落到这种境地，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此承担后果，他们又如何能例外？”

“别碰我！”

蓝洛洛打掉他的手，走到一旁生闷气去了。郭晔摇摇头，有些事他无法解释，只好在心里说句抱歉。

即便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他也对现在这支队伍很满意，每人都受过教育，明白事理——至少在郭晔解释之后。

他们大多老实本分，不会脑子一热跟着戴华斌搞什么猛虎突袭，或许在这些人眼中，郭晔是理想型的领袖，虽然他对此不感兴趣。

由于武力方面的欠缺，小队目前仍以情报收集为主，速度最快的琦殷成为了团队倚仗。通过与她交流，郭晔惊讶地发现，目前还有一个团体过得相当滋润。

不是巫风，更不可能是戴华斌他们，而是梁冀。这个小团体只由他一人组成，虽然几伙人极少聚头，但偶尔能在山坡上见到他的身影。

琦殷在外出时与他打过照面，两人甚至聊过几句，虽然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却也是实打实的交流。

郭晔平时见不到这家伙的踪迹，两人虽在那次追击战后再无接触，关系也肯定说不上好，只是有些好奇。听说戴华斌曾为获取火种派人跟踪过梁冀，但没成功，还听说他为此大发雷霆。

一名四班的女生晚上回来时眼中带泪，蓝洛洛找到了郭晔与周思陈。

“他们打了小婉，还抢走她一天的收获。”

郭晔皱着眉上前：“过来，让我看看。”他是团队中唯一拥有治疗能力的。

“哪个混蛋干的？！”周思陈怒不可遏。

“这不重要，除我们之外每个人都有可能这么做，我觉得这种赌气行为该结束了。”蓝洛洛眼眶有些发红：“不管戴华斌有多讨厌，但还有更多同学正在饿肚子，他们需要火和食物。”

“如果我们能给他们这两样东西，就能让队伍重新团结起来，或许戴华斌也能重新恢复理智。”

“等等，洛洛。”正在为赵婉治疗的郭晔忍不住插言：“你不觉得戴华斌与理智这两样天生就犯冲吗？否则他怎么可能……”

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对学院的保密承诺，悻悻住了口，专心致志用魂力消除一片淤青。

“就算我们这样做，难道真的让戴华斌做头领？想都别想！”周思陈道。

“啊——”

蓝洛洛懊恼地叫了一声，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我知道，你们受不了别人在自己头顶上，但我们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然等到别的组攻打过来，我们这样子根本无力抵抗，思陈你和郭晔，再加上我又能对付几个人？”

周思陈不说话了。

“这样吧。”解星弈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

“找机会与徐世哲或刘恪他们谈谈，如果能从内部瓦解他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

郭晔接受了他的建议，等到第七天，戴华斌外出突袭——其实就是骚扰禄存组的采集队，他回到主楼，打算碰碰运气。

不巧的是，戴华斌回来的较往常早些。

“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啊？”

不等郭晔离开，他便堵在走廊中间，徐世哲与刘恪站在他身后，满脸的不怀好意。“这是要到哪去？”

“只是把侦查到的地图更新一下，虽然我不觉得有必要向你解释。”

郭晔回答得十分平静，同时打量三人的站位，暗中盘算着。

“哦——你要把侦查到的地图更新一下。”刘恪拉着长音，学着他的口吻道：“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你真是个高尚的人。”

“我们本来就在一条船上不是吗？”

“啊啊？我们在一条船上？”徐世哲说完，自己笑了起来：“如果这样，蘑菇也好，地图也好，不都应该大家分享吗？”

郭晔的眼神有了变化，这样看来，是他打了赵婉。

“西边出现别组露营的痕迹，北面的森林也有人活动，你们如果喜欢战斗，大可以去碰碰运气。”

戴华斌突然抬头嗅了嗅空气。

“是木头燃烧过的烟味，怪不得你们一个个都那么滋润。”

他的声音阴沉而嘶哑：“我最看不起你这种道貌岸然的货色，学不会如何服从，只会引诱他人堕落，我们这里挨饿而你却在偷着笑。”

徐世哲突然做出一个夸张的呕吐表情，郭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认为能够说服他。

“你这卑鄙的家伙，伪君子一词就是给你准备的。”

他们从戴华斌身后围拢过来，郭晔看看脚下的地砖缝，抬头道：“其实事情并非没有解决的可能。”

“哦？”

“让你们的人都回来，在别的组把我们打得一败涂地之前，暂停对禄存组的袭击，之后我们再谈火和食物的问题。”

徐世哲将脸凑到过来，郭晔能嗅到他呼出带有腥臭味的气体。他打量了一阵，一字一顿地说：

“别以为能对我们发号施令，霍雨浩不在这里，你就以为自己行了？”

他的牙缝间留有鲜红的肉丝。

“软弱的人不配出现在这里。”

他将口水朝郭晔脸上吐去，被躲开了，三人随即包围过来，指节不断发出脆响。

郭晔的表情依旧镇定，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有微不可见的颤抖。

“我是真的不愿发生这种事……”

他看向戴华斌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深沉的吐气音在走廊内回响。郭晔踏前半步，出手似箭，正是无遮拦的崩拳。

徐世哲才反应过来，拳头已及身前，仓猝之下只好抬臂挡格，身为敏攻系，他的速度确有可取之处。然郭晔在发劲时头与手合、手与身合、身与步合，全身气力合而为一，又岂是这般好接？

连武魂都不及附体，手臂便压上胸口，随之带来的崩劲直入肺腑，一口血喷了出来，背部衣衫应声破裂。

刘恪的反应迟了一瞬，刚抬起手中短戈，郭晔回势上挑，紧接侵略如火的炮拳，斜向上击中他的肘弯。

一切都在半秒之内发生，在他们的预测中，郭晔只会认输告饶，怎料到他居然敢抢先出手？

刘恪尚未从胳臂脱臼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郭晔足下连环踩步，一把挟住他的头颈，将身体挡在前面。随后刘恪因背部剧痛惨叫出声，邪眸白虎的一爪下去，直接令他皮开肉绽。

戴华斌怒极之下，毛发贲张，身躯几乎膨胀一倍之多，刚发出一声咆哮，面前突然亮起刺目光辉，忍不住抬爪遮住了眼。等明白过来时，郭晔已从他身侧掠过，冲到楼梯口，径直跳了下去。

一阵怒吼从身后传来，他从戴华斌东倒西歪的手下身旁冲过，这些家伙正在分食从河里捞来的一点点鱼，如果有所准备，说不定真的可以拦住郭晔。两名女生听到首领的声音，却被脚下生出的藤蔓定住、绊倒。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追击，但已经晚了，郭晔跑出大门，冲进广场。

“罗睺！周思陈！”

他朝着矮塔的窗口大喊：“谈崩了！快带他们走，老地方见！”

“该死的！”

周思陈探出头，看清郭晔身后不远处气势汹汹的追兵，脸色煞白：“我就知道这主意靠不住——洛洛，叫所有人都起来！”

敏攻系的学员跑得较郭晔快些，脚下的地面却不再可信，不时有人发出惨叫，不知磕破的是鼻子还是额头。几名放哨的女生从三十米高的围墙一跃而下，打算在郭晔冲到大门之前将他截住。

解星弈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没领着那群孩子过来支援，而是带上所有的物资从侧门撤离，很快便钻进浓雾之中。

琦殷没有跟着他们，这位女孩如同真正的雨燕，盘旋一周，皮索套在一人的脖子上，把她拽了个跟头。另两个女生转而向她发起攻击，却连发梢都摸不到，随后罗睺从窗口跳下，连鞘的长刀将她们击倒。

宝典在周思陈手中飞速翻动，汹涌而出的荆棘将追兵阻了一阻，但这只能起一时之效。戴华斌从主楼内冲出，毛发黑白分明，呈金刚怒目之相。

白虎虚影浮现，光焰自他口中喷出，笔直向着周思陈飞去，却被郭晔从旁拦阻。盘拢在腰间的金丝藤刺入地面，双手虚握，瞬间便有一股火线射出。

两股能量相互纠缠，交织在一处向侧方飞去，撞塌了两根石柱。一击未中，戴华斌面目愈发狰狞，额头青筋凸起，随着他双臂抬起，无数魂力光弹在身周凝聚，星辰般耀眼。

“你疯了！”周思陈惊叫道，同时召唤出巨熊魔虎，前者一心做出防御姿态，他本人则跨上虎背逃之夭夭。

郭晔再次深吸口气，两颗火球同时飞出，目标却并非戴华斌。火球在荆棘林上空相撞，瞬间燃成漫天火海。

魂力燃烧的烈焰扭曲了空气，阻隔了视线。戴华斌怒吼着释放流星雨，却大半落在空处，反将广场炸得一片狼藉。

郭晔早已冲出大门，在门前洒下最后一把种子，随后越过崎岖的山路，一路躲避追兵，在南方高地的要塞会合了同伴，而此时已是深夜了。

雾气在石墙上凝出水珠，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草草吃了东西便去休息。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令人感到阵阵阴冷。

贪狼组的内战开始了。